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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十轮经】

阿莲的这一生，过得并不好。

暮年时候，她总会到海边小屋去坐坐。带着形影不离的小灰，面朝着依稀隐现的屿山和微波荡漾的海，背靠着布满了岁月痕迹的古旧门扉，坐成一道厚重的剪影。

女儿来看她的时候，总会拉着她的手说，娘呀，你这一生是咋过来的。

莲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多苦多难，终会有到头的一天。

这句话似乎成了她一生的最好注脚。对过往一切，她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这不都过去了吗？

过去，有时候轻忽得像是书本上翻过的某一页，像是翻过的日历盖过的某一天。又像是电视里过去的剧情，看的人心绪难平，而剧中人早已寂然无声。

可对于有些人来讲，过去从来就过不去。有些事成为他们泥泞人生中匍匐踉跄的因，也成为充满憾恨无可逆转的果。对阿莲的儿子来说，尤其如此，尽管在在和狱友谈及的时候，他毫不在意，在妹妹探监的时候，也只是略有遗憾，遗憾没能下手果决一些。

可是，短短数十年的一生，牢狱生涯就占了大半，这其实不堪其重的。

莲的儿子杀人入狱，而这个未被杀死的人，则是阿莲的丈夫。

作为旁观者，很难用笔墨去形容阿莲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很难去叙说他们这一生里那些难以诉诸笔端的故事。不在其中，则不知那些锥心之痛，在其外，任何描述则又多了些主观色彩。可是，有些事还是得说，不然这个故事也无法完整。

年轻的莲从海的那一边来，带着十七八岁姑娘的憧憬与向往，一头扎进这深海一般莫测的人生。

她的丈夫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可年轻时候的阿莲其实并不知道：宠溺的家族其实长不出参天的树，在阿莲眼里，俊朗，风趣，自信。相比太多的局促里包裹着卑微，贫困而粗鄙的男子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男子更好的人了，他们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年代结了婚，可是他并不爱她。

她以为只要再努力一些，只需要忍让，包容，真心去维系，那么一切都会转变，可是，生活其实就是一位暴君，无论你怎么侍奉，永远都不可能如它的愿。

婚后半年，莲怀孕了，可是这挽不住那浪荡公子不羁的心，他出入风月场，流连于赌馆，识字不多但却明理的莲良言规劝却换来一场狂风暴雨般毒打。近乎流产的她抱着有了孩子一切都转变的愿心，在公婆的劝慰下，拖着病体苦挨度日。

孩子的出生其实改变不了什么，有些希望其实只是幻象。或许是人伦责任的叩问，或许是对自我人生的厌弃，丈夫的嘴脸变得愈发的狰狞和暴戾，他卷走家中所有钱财，丝毫不管幼儿弱妻生计，莲只得一边抚养幼儿操持家务，一边去帮工揽活维持生计。

她总是想，只要再努力一点点，都会好的。就在这样的幻想之中，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凄风苦雨的岁月和永远不会晴的天，差不多成了女儿幼年时期的记忆，狂暴和狰狞的毒打，母亲满身的淤伤和被打断的膝盖成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魇，直到哥哥18岁的那个生日，这一切得以终结。

生日那天，母亲给孩子买了一件衣服，赌输回家的暴君从母亲那里要不到钱，迁怒于那件衣服，他愤怒撕碎了儿子的衣服，并提刀恐吓母亲，18岁的孩子，拦在母亲身前并去夺刀，混乱中，抢刀在手给了暴君致命一击。

可是暴君未死，邻人的及时呼救和家族的帮助，让他从鬼门关游走一遭。儿子却因为故意杀人锒铛入狱。

其实有些人，只是披了一张人皮。阿莲的女儿说。

后来的故事再无过多波澜，家道中落是自然的事，而每况愈下的人生其实也是必然的果，将近晚年的暴君却变得愈发的狂暴，在再也不敢对阿莲动手的时候，将棍棒和戾气加诸于家中的猫猫狗狗，猪马牛羊。

女儿远嫁的时候，对老公说，她永远记得在大半夜，暴君在羊圈里的鞭打声和山羊的惨叫。

一晃数年过去，牢狱中的人也快到了刑满之日。而跟随女儿生活的阿莲却执意回到老家。她每天把自己收捡得妥妥帖帖，也不到人群中去凑热闹，在一个儿女都不知道的时间里，给自己买好自己的寿衣被服，将自己的一点积蓄存到女儿给的卡里，说那是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办理丧葬的花销。其余的钱存到儿子的名下，说不管自己能不能等到他出来，他出来以后都可以有着落。

女儿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哭成泪人。可终是拗不过母亲，母亲就是要回到那海边的小屋。

一个人坐坐，带着形影不离的小灰。

莲的一对儿女，再也没有回看过那个男人。到他病死在床上，反而是阿莲去收了他的骨骸，烧成灰，撒到江河。

女儿问过母亲，恨不恨，阿莲说，年轻的时候恨，后来连恨也没有了。

女儿是个佛教徒，经常会念《地藏十轮经》。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能生义，能摄义，能载义，能藏义，能持义，能依义，坚牢不动义。

（多好的一个故事，可惜无法共情，也无法叙写）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25/1/15 20:35:39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