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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吉吉 -- 发布时间:2025/2/4 20:47:58 -- 五月吧海客【看图第五十一届】6号帖初十七(金马) —妥妥 赶一场岁月的集 良生已经多年没有回故乡赶过集了。 良生是苏北人,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从读大学开始,他就在苏州生活,很少回故乡。在良生印象中,少年时赶集的情景已经成为古老的故事。别说赶集,他都不能每年回故乡过春节。 今年良生回乡过年也是因为母亲下了最后通牒,今年春节,必须回家! 母亲还要求良生在腊月二十七就到家。除夕之前,良生要陪着母亲办年货,从初一开始,良生将陪着母亲走亲访友。良生点头如捣蒜,唯唯诺诺。活到良生这个年纪,母亲的话、妻子的话、孩子的话,句句都要听。中年男人的最高境界不是不发表意见,是没有意见。 良生记不得上一次赶集是什么时候了。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母亲走到苏北大集上,看到有卖整只活鸡,母亲立刻挑了一只。良生大惊,问母亲,这怎么办,买现成的烤鸡多省事。母亲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良生闭嘴,接过母亲买的鸡,提在左手上。看到腊肉,母亲又买,良生心说,我给你拿回来的火腿,你冻在冰箱里一两年,这时候又买腊肉。母亲又送来一个无声的眼神。 良生手上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恍惚。集市还是那个集市。时光倒流,母亲不再是耄耋老者,而他也不是一身疲惫的中年人,母亲变成了一个人到中年充满活力的女人,执掌家族,挥斥方裘,而他是个瘦弱的少年,跟在母亲身后,手里帮母亲提着林林总总的年货,在市声嘈杂中享受着他内心的孤独和忧伤。 良生知道,他该遇到那个让他在劫难逃的人了。 其华和良生的初遇,就是在集市上,在市声嘈杂中,在母亲和嬢嬢惊喜参半的寒暄里。那是家在苏南的其华第一次到苏北来赶集,多半也是她第一次赶集,她那讶异的目光像柔和的月色拂过尘世喧嚣。当其华看向良生的时候,良生怦然心动。 良生的怦然心动,只发生在他自己的胸膛里。在其华看来,良生就是个木讷的少年,对她点点头,目光冷静又呆板。其华对良生笑了笑,继续观摩这里的集市,依稀听见母亲对良生母亲说了些什么,其华惦着她的表哥,那是她的初恋,是少女的她像生命那么重要的执着。 初三的时候,其华来到良生家做客。其华以为那将是最无聊的一天,表哥跟着姨妈去拜年,她跟着母亲去拜年,都在苏北小城,她却觉得和表哥远隔千里。她要问表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良生就是在初三这一天知道其华的秘密的。良生何其聪明。母亲让良生招待其华,良生只和其华坐在庭院里聊了一会天,看了一会刚开放的梅花,就洞悉了其华以为安然无虞秘密。良生的心,不动声色地沉到大运河里。即便心沉到河底,良生依旧温润柔和,让其华觉得可以信赖。临走的时候,其华轻轻地却郑重地问良生,你知不知道我表哥他……良生微笑着打断其华,明天再说。其华笑着向良生挥手道别。良生回头,看到梅花疏朗,他站在庭院中许久,直到繁星满布苍穹。 良生是不忍心打碎其华的心,良生想多见见其华。 良生如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傍晚,在暮色苍茫中和他挥手作别,是其华留给他最后的影像。其华第二天就知道了表哥的感情故事,骄矜如其华,她即便受了伤,也不肯让人看到她的痛苦与狼狈,她速速逃回了苏州。 后来良生考大学,执意要去读苏州大学。良生是可以去上海、北京读书的,但是良生说,苏州离家近,母亲低头沉思了一会,说,也好吧。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良生装作不经意地问母亲,其华家在哪里,他在苏州举目无亲,是否可以拜访嬢嬢和其华。他说话的时候那么镇静、平和,母亲什么都察觉不出来,母亲手里打的毛线没有停,眼睛没有抬,只说了句,好,回头我把地址写给你。 良生敲响其华家门的时候,他的心漏跳了一拍。听着房内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过来,良生发觉自己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紧张……良生的眼前忽然飘过一片姹紫嫣红。他心里默默地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还没念完,门就开了。 他没有想到,其华去了南京,去和表哥读同一所大学。良生的心底一片荒芜,他那颗掉进大运河的心,又沉到了苏州河。 良生从此开始了循规蹈矩的人生:在所有人的眼中,良生是那个最沉稳、最踏实的年轻人,永远平和、向上、波澜不惊。 良生在大学里遇到女朋友,相爱,工作,结婚,生子,在苏州定居。良生努力工作,健康生活,善待家人。现在,良生的孩子都已经读大学了。妻子关注孩子,良生关注工作,母亲关注全家。这就是现世安稳,人生静好。 其华成为了良生的一个梦,一个少年的梦。良生再也没有见过其华。 偶尔,良生能从母亲的口中听到只言片语,这些只言片语为良生勾勒出其华的人生脉络。他听说其华去了南京读书,其华越来越美丽了,然后就是其华成了老姑娘。良生知道,其华的心也沉在某片水域。他再也没听到过其华的消息。 有一次,良生遇到表哥,表哥依然一表人材。良生想,世上真的有像表哥这样的人吗,他好像能够得到所有良生的向往。良生对表哥一笑,表哥也对良生一笑。良生问起其华,表哥说,其华终于结婚了。良生没有继续问。表哥也没有继续说。良生看到表哥的微笑凝固在脸上,良生洞悉了表哥没说出的话。 良生知道,表哥和他,都读得懂其华的美。在良生心里,其华永远是那个暮色苍茫中忧伤转身的少女,她身后那一树梅花一直开着。良生想,在表哥心里,其华可能也是这样美丽的一个少女,清宁如月光,淡然如微风。其华拂过他们的生命,从此了无音讯。 尘世苍茫,其华再也回不来了。对表哥、对良生,其华都是那么遥远而空灵。 这些年,良生越来越少地想起其华。良生已经从一个孱弱少年变成一个忧伤青年,再逐渐变成一个踏实的中年人,既沉默寡言,又温和宽容。良生事业稳定,婚姻稳定,情绪稳定。良生知道,中年人的最高境界不是不发表意见,是没有意见——人到中年,最重要的是要和所有人宽容相待。 良生已经变成一个心态平和的中年人。但是,良生永远都忘不了其华,其华已经成为良生记忆里一个支点。在良生那颗轻易不从苏州河底打捞上岸的心里,其华依然神采奕奕。 良生手上的分量越来越重,这些生活的重量,把他拉回人间烟火的现实。 母亲买了汤圆、甜糕、米酒,母亲又买了鞭炮、红烛、对联,良生一手提着活鸡,一手挎着腊肉,还有这些琳琅满目的年货。良生自嘲地想,三十多年前的自己,和其华初初相遇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身披挂吗? 这世上让良生最讶异、最料想不到的事儿,就是此时和其华的重逢。这个世界仿佛一切都没有变,春节依然是春节,集市依然是集市,欢声笑语、尘世鼎沸,只有时光中的人变了。 良生只用了一眼就认出了其华,良生看到其华的眼神,欣慰其华也只用了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良生对其华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个穿越了三十年,矢志不渝的微笑,良生知道,时至今日,其华一定读懂了他的微笑。其华回报良生一个微笑,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良生内心忽然一动,人生就是这样的,有些故事没有开始,有些故事没有结尾。 沉默像大海,波涛汹涌。 母亲笑说,其华,初三来家里吃饭。其华说,要去的,嬢嬢身体好啊。 初三早晨,良生看着房间里的梅花,不语。母亲忽然开口,指挥良生把梅花搬到庭院中。良生知道,母亲什么都明白,母亲只是不言不语。 那天,其华和良生并没有多少独处的时间。每个中年人都不是独身一人,他们身边有一个家族,上有老、下有小,他们身边还有一个行业,从生发、到衰落,他们身边更有一个时代,从激扬、到厚重。 其华和家人傍晚时离开,良生送他们到门口。一样氤氲的光影。良生忽然说,其华,这梅花开了。其华停了停,忽然说,良生,你知不知道我表哥他…… 就是那个瞬间,仅仅是那个瞬间,良生,一向稳重、内敛,一向可以依赖的良生,忽然间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感觉自己有泪要流,有歌要唱,有千山万水要奔赴,有整整一腔的热爱要尽情挥洒。 良生沉默良久,仿佛用尽毕生的气力,缓缓说,明天再说。 隔着三十多年的时光,其华笑着向良生挥手道别。 良生回头,看到梅花疏朗。他站在庭院中许久,直到繁星满布苍穹。 一个人的一生,到底是快还是慢?年轻时的梦,还没有做便醒了,年轻时的歌,还没有唱便停了,年轻时的故事,还没有开始便结束了。良生仿佛抽身出来,站在时光的深处,看着来处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 良生知道,对他而言,最宝贵的就是这些纷至沓来的记忆、喜忧参半的经历。没有这些,良生此身不复存在。 良生感激苍穹,也敬畏时光。他的泪,终于流下。 妻子走出来,拉起良生的手。良生看到妻子的眼底写满心疼与忧愁。 妻子说,夜色真好,你说呢?良生报以沉默的微笑,他知道妻子说的不是夜色。他更懂得中年人的最高境界不是不发表意见,而是了悟大象无形。良生知道,中年人的智慧是要对自己和他人抱有最大的宽容和怜悯,要有情,更要克制,要和光同尘,更要超尘脱俗,要学会共情——更要和这个世界和解。 良生和妻子回到屋里。母亲在打毛线,头也不抬,说,良生,把梅花搬进来,天冷,不要冻坏了它。良生把梅花搬了进来。母亲又说,把米酒放进冰箱里,屋里热,不要热坏了它。 良生一笑。内心只有一片澄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25/2/6 20:47:1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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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吉吉 -- 发布时间:2025/2/4 21:05:28 -- 妥妥 |
-- 作者:鑫鑫 -- 发布时间:2025/2/4 21:33:45 -- 给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