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逢

        自从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刘栋，孙晓琪一边斜着脖子瞅外面的挂钟，一边歪着脑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衣服穿了又脱，翻来覆去的铺了满满一床，也没能找到一件合心的。十来年没见面了，不知道刘栋还能不能认出自己。虽然在单位同事们的眼里，晓琪变化不大，都说她像个没有结婚的大姑娘。每每听到这样的赞美，她总像吃了蜜似的从嘴上甜到心里，可以一连高兴上好几天。但是终归是岁月不饶人，她自己也很清楚时光最是无情，老天是公平的，不会让谁在年轮的大圆中少转一天，犹豫再三还是朝脸上擦了些粉底才出门。

       晓琪刚上车子，刘栋的电话就过来了：“老同学，中山西路的上岛咖啡厅，等你。”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晓琪因为在开车，一肚子的疑问都咽了回去。

       像上岛咖啡厅这样的地方，晓琪已经两三年都没有来过了，自打结婚后有了孩子，她几乎是两点一线，哪里有时间去喝咖啡啊。

       晓琪来到咖啡厅门口，看着这时尚典雅的地方，感到自己格格不入。摇了摇头径直向二楼走去。

       刘栋就坐在楼梯口最显眼的地方，见到晓琪进来很绅士的站了起来，上前帮晓琪拿包。晓琪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坚持自己拿着，二人一起坐了下来。

      “我正要去机场接你呢，怎么倒是你先到这里来等我了？是我记错时间了吗？”晓琪顾不得赞美她眼前这个帅气的老同学，先把一肚子的狐疑倒了出来。

       两人寒暄片刻后，便开始按照惯例互相询问工作和家庭的情况，这一别数十年后的变化让两个人都有不小的慨叹。

       刘栋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事业上也顺风顺水，单是从言谈和脸上的表情便可看出他的自信和笃定。早先在学校时，刘栋就是一个活跃分子，人缘也好，幽默豁达的性格注定会在他今后的事业中发挥作用。

       晓琪年过三十也正是韵味十足的时候，脱离了年轻时的青涩，更添了几分安静与成熟。他们互相赞美着对方。这言谈间越发有些错过今生的惋惜。

       聊到了家庭，刘栋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尴尬之情。晓琪也贴心的不去追问，只是听刘栋娓娓道来。

      “第一次婚姻是和一个大学同学，维持两年因为志趣不同分手。我在部队，她则经商，对于生活理念和家庭概念也随着环境的不同，逐渐地有了差距。她忙着生意，整天应酬，早出晚归，我不希望她那么拼命，那么辛苦，我倒不是大男子主义，认为养家应该我来，我只是心疼她，也是希望她能多抽出时间来照看双方老人，我在部队经常出差，她也不在家，两个人经常连面也见不到，几番相劝也是无果，只好离婚。”刘栋一脸的无奈。

       听到这里，晓琪也深有感触：一个女人真的不能太要强，还是要以家庭为重，否则赢了事业，输了感情，丢了家庭，得不偿失啊！！

       看到了刘栋的无奈，也看到了作为一个男人那种无法言说的失败。晓琪不是因为刘栋是自己的同学才会同情他，是真的不明白他的前妻为何宁可放弃家庭和老人也要痴迷于事业。可能是因为晓琪太过保守了，其实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梦想的权利。但这前提是家庭情况允许，否则就成了对家庭的一种不负责任。

       她或许也在埋怨刘栋不够支持她，不能理解她，她有权利这样说，可事实证明他们两个一开始的结合就是一种错误。他们对对方都不够了解。

      “你们之间有小孩吗？”晓琪不由自主地继续追问。

      “没有，孩子是我和现在老婆的。也是因为当时没有孩子，所以当时两个人分手也没有太多顾虑。”

      “双方老人也没反对吗？”

      “老人们都看到我俩几乎是各自生活，也确实看出了我们两个对于生活理念上的差距，强扭着大家都不会开心，不如趁年轻各自重新选择。”

       虽然早已是时过境迁，可是刘栋在提起第一段婚姻时神情仍然很凝重。毕竟第一段婚姻是他第一次认真谈恋爱然后过渡到结婚的。对于他来说真的意义非凡吧。

       后来又聊到了刘栋的第二段婚姻，不知不觉时间到了下午，两个人就在咖啡厅简单吃了，然后商量着联系其他同学的事宜，谈论起同学们，晓琪又看到了那个阳光而又率性的刘栋，安排事情依然是那么的心思缜密，连她这个作为会计出身的女性都自叹不如。她搜尽枯肠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刘栋：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二）聚会

       盼了已久的同学会终于来了。天色还是黄昏，孙晓琪精心打扮一番出门去了，她不想被其他的女同学比下去，不想在她这个圈子里成为大家褒贬的对象。她虽然每日埋头于家务和孩子，极少花时间去装扮自己。虽说是没有必要隆妆出场，至少服饰还是要花些心思的。她习惯了素颜，尽管今晚的场合她应该淡妆修饰，还是以修身长裙搭了一件斗篷式的披风，塑造了一个典雅而富有内涵的自己。

       他们包的场地在市中心，一路上灯火流光，透过车窗望着外面的人来人往，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就好比今晚将要见面的同学们，熟悉而又陌生。心里既有期待，又有寡然。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油然而生。一时间不知道等下见面要说些什么，她已经淡忘了那个曾经在舞台上风光璀璨的自己，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仿佛和这世间的其他人都没有关系，这些人就好比现在马路上熙熙嚷嚷的人群，不过是过客而已。

       曾经期待了很久的聚会，突然莫名的淡漠。若说她此刻还有什么兴趣，就是见一下刘栋，前几天见面时没有聊完的话题，她一直记挂着。刘栋也一直记挂着她，她心里很清楚。一个二十多人的聚会，在她这里已经缩小为两个人的聚会了。

       远远地已经看到刘栋站在门口，一身笔挺的西装，像是某个要结婚的新郎。他热情地在哪里招呼着每一个到来的同学。老远看到晓琪的车子驶过来就过去开车门：“怎么才到？等你半天了。”刘栋一脸的着急。

      “怎么？我是最后一个吗？”晓琪不敢相信的忙不迭的问刘栋。

      “还有几个没来，已经来一多半了。我担心你路上出什么状况呢。走吧，我们一起进去。”两人一起朝大厅走去。

      “看你穿这身西装真别扭，跟个新郎官似的。”晓琪边说边笑。

      “我这不是为了衬你嘛，一袭长裙，你就是今晚的新娘啦。哈哈……”刘栋随口回了晓琪。

      “说什么呢你，还那么没正形。”晓琪娇嗔着，白了刘栋一眼。

      “这谁啊？天呐……晓琪，是你吗？这么多年没见，你没变样子啊，身材也保持这样好！羡慕死我们了！”几个女同学看到晓琪进来都热情地招呼晓琪。

      “谁说的，明明是比原来更漂亮了，什么叫没变样子啊？裘玉，你真不会聊天。”刘栋又迫不及待地接话了。

      “你们瞧，这刘栋嘴皮子就是好使，他还有意见了！”几个同学不满地指着刘栋。

      “那是，你们忘了咱刘栋高中时的梦中情人是谁了吗？”旁边李峰坏坏的起哄道。

       一时间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乱作一团。刘栋兴奋地和同学们拉扯着，辩驳着。晓琪却是融不进去，虽然大家很轻易的勾起她高中时的记忆，这并不能让她忘乎所以。

       刘栋看到了晓琪不自在的神情，贴心的张罗着大伙落座，忙着斟酒举杯，刘栋做了致酒词。总结了他们的高中生活，概括了毕业后的各自去向，展望着他们共同的美好未来。词毕，掌声一片，大家欢呼着，唯有晓琪，眼眶湿润。这也是晓琪为什么在刘栋眼里与众不同的原因，她总是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那份独特的感情。刘栋深深地望了晓琪一眼。

       席间，大家频频举杯，聊着相聚和别离。男同学们畅饮着，吹捧着。女同学们则说着千古不变的话题：老公与孩子，公婆和工作。慢慢地，集体的兴奋，变成了三五一群的小团体。晓琪却不时的抬起手腕看表。这时，刘峰突然站起来提议刘栋给大家唱一首歌，一时间场面又达到了沸腾。裘玉也提议刘栋一个人唱歌太过孤单，众人建议晓琪伴舞。晓琪一下子怔住了。

       记得高中时期的一次春节晚会上，刘栋表演节目，早就排练过无数次的歌曲，到了台上，音响却临时出现故障。机敏的刘栋把伴奏去掉改为轻唱，歌曲也做了调整。在他报出曲目时，晓琪已经悄悄走上了舞台，为他伴舞。才使这个节目显得不那么单薄。这一幕让刘栋记忆犹新，也让同学们津津乐道。正是由此开始，刘栋开始暗自喜欢上了晓琪。

       如今的晓琪却不愿再重演那一幕。一时间，二十多人的聚会冷场了，这也是刘栋所始料不及的。几个男同学在一旁起哄：“晓琪，别这么扭捏啊，怎么还不如个小姑娘呢。”

不知是哪个女同学也酸溜溜地冒出来一句：“咱们晓琪是谁啊，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岂是你们让跳就跳的？刘栋，你真有诚意的话，就过来请晓琪啊。”

       晓琪越发的尴尬，在同学们眼里大家都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开个玩笑没什么，图个热闹，偏这晓琪却是不喜欢这样的腔调。

       不待刘栋张嘴打圆场，一个男同学又说话了：“这晓琪怕是进了大机关，瞧不起我们这些小市民了吧”言辞越发的尖锐。

       同学们七嘴八舌吵了起来，有替晓琪打抱不平的，也有附和刚才那位男同学的。场面一时间失控。晓琪拿起包包第一时间离开餐厅。待刘栋追出去，已不见晓琪身影，只看见消失在夜色中的车尾灯。

       一场期待已久的聚会，就这样搞砸了。刘栋除了自责更关心的是晓琪，一别数十年没见，她还是那么的固执，那么的特别，不肯从众如流，她依然为自己那份执着而活着。那个外表柔弱，内心骄傲的晓琪从未曾变过。

       逃出聚会的晓琪，内心五味杂陈。她不是不想给刘栋伴舞，而是不能。她不想任何外来的因素再搅乱她平静许久的内心。过去的已然过去了，何必再拾起来，让彼此徒增烦恼。她不想去尝试任何不应该有的、不属于眼前的自己的各种节奏。那已经熄灭的火种也不应该再点燃，哪怕只是星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