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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苏柯
--  发布时间:2016/11/14 19:47:00
--  看不下去系列

呵呵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6-11-20 7:05:36编辑过]

--  作者:苏柯
--  发布时间:2016/11/14 19:49:00
--  

兄弟/作于搜狐,不知哪年

 

 

 

一、折枪黄马倦尘埃


 

一个人,一杆枪。

乌云蔽日,大雨倾盆。狭窄的山路上,雨水将地面混成褐色。段老三抹了把脸,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汗水。他行走江湖二十多年,从来不曾如今天般窘迫。虽然身后还有十几个兄弟,但是面前这个人只凭手中一杆枪,就封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那人一双冷冽的眼眸里,有冷漠,有不解,也有一点点怜悯。

“人在哪?”他开口问道,声音低沉。

段老三握紧手里的刀,转过头去看着身后跟自己闯荡江湖多年的兄弟们,不知为何心里的紧张消失很多,平静地道:“我不知道。”

对方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轻轻上前一步,忽地出枪!

枪长一丈三,镔铁打造,枪头细长如芦叶,精钢淬银而成。

枪身沉重,在他手中却颇显轻灵。或圈或刺,翩翩如蛟龙般神出鬼没;枪花飞舞,如同一张大网,将段老三等十四人死死困在其中。段老三拼命挥舞着手中钢刀,却始终无法靠近对方身侧三尺之内。他的兄弟武功不算弱,在那人面前却如孩童一般,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那人冷笑一声,脚踩七星,一枪圈圆之后蓦地转身,手腕一翻一振,枪杆笔直从腋下穿过,流星一般疾去,枪尖稳稳地插在一人咽喉处,收枪前指,带出一蓬鲜血。

“老七!”段老三目呲欲裂,一股鲜血冲上喉头,却被他硬生生憋回去。其余人等既是愤怒又是胆寒,却无一人敢上前。“告诉我人在哪,饶你们一条性命。”对方不急不缓地说道,仿佛刚才只是杀只鸡,不能在他心里泛起丝毫涟漪。

“告诉了你,我们也是死。”段老三惨笑一声,犹如老了十岁,往昔的争胜之心被那人一枪戳成粉碎。他十九岁带着这帮兄弟出道,武功不算高,做的也是下九流的事情。但是他们齐心,共进共退,这些年也闯下一些名声。他本想在做完这一票后,就带着兄弟们去大山里隐居,从此远避世事,却终究无法如愿。所有美好的想法,在这暴雨如注的山腰,被那人一杆枪打回现实。

“如果你不肯告诉我,我有几十种法子让你说出来。”那人像是老道的猎手,耐心十足地对待自己的猎物。

段老三忽地狂笑,手中钢刀指向那人,大声道:“好一杆涯角枪!好一个孤胆李沧!你愿意为了兄弟踏遍塞北江南,不惜杀人如麻,难道我就会拉着这些兄弟一起丧命?我段老三只是个小人物,不敢和你谈条件,我求求你,放过他们!所有的事情都是由我决定,他们并不知情,你要杀,就杀我!”

他手掌一松,钢刀落地,斜插在泥地里。

“大哥!”其余人看他这般,无不眼中含泪,再望向李沧的眼神中已是刻骨的仇视。

李沧没想到此人这般硬气,收起轻视,沉声说道:“段老三,我并非执意杀人,你若有苦衷,可以说给我听。”

段老三摇摇头,脸色苍白:“那人手段狠辣,行事诡秘,我亦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我只知道,如果我不照他说的去做,我这些兄弟和我们的家人都难逃一死。李大侠,我们五日前绑走秦姑娘后,按照他的要求送往历城城南姚家庄,之后便不曾联系。”

李沧凝视着他的眼神,半晌过后,终于点点头,算是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段老三忽地出手抓住面前的刀柄,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这辈子干过不少坏事,只是今天真的后悔了。李大侠,一切的过错都在于我,只希望我以死谢罪之后,你不要再为难我的兄弟。”

李沧听他说到一半,便知他已萌死志,然而仓促间无法阻拦,只见光华一闪,雪亮的刀锋毫不停滞地抹过段老三的咽喉,现出一道血痕,随即便见到鲜血流满脖颈。

他身侧众人齐齐怒吼,两人上前扶住他的身体,随即便有数人挥舞着武器径直朝李沧攻来,招式大开大阖,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李沧心中震撼,不想再伤人,枪尖以拦带拨,逼开众人后,悠悠叹息一声,转身施展轻功离去。

山风呼啸,带着一群汉子的呜咽之声,飘出很远。

李沧心中百感交集,下山后缓步而行,片刻过后对面迎来一人,年纪不大,神情飘逸,见李沧有些魂不守舍,心中一沉,道:“大哥,他们逃了?”

李沧摇摇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那青年男子不禁愕然,亦是摇头叹息:“想不到这段老三一生作恶多端,死前倒像条汉子。”李沧点点头,说道:“此间事情已了,我们还是尽快找到水瑶,这次的敌人诡计多端,不容小觑。”

青年男子一听到水瑶二字,脸上浮现怒容,道:“莫要让我抓到他!大哥,我们现在去哪?”

李沧凝望着漫山烟雨如幕,一字一字说道:“历城姚家庄。”


 

二、眼前岂是江湖窄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一直以来,齐寰对这句话的态度多半是不屑的。他才二十八岁,已是武林圣地落花谷的谷主,有一个行侠仗义的好大哥,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即便是三年前中原武林对抗西域光明教的危急时刻,他也不相信落花谷会就此没落。最后他和李沧携手杀入光明教总坛,与光明法王及其手下四大护法鏖战三个时辰,终于迫使对方立下毒誓,此生再不入中原。


 

这是何等荣耀?回转中原之后,齐寰顺势从师父手中接管落花谷,隐隐已可执武林之牛耳。三年前那惊天一战之后,李沧便隐世独居,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只因为三日后是齐寰和秦水瑶的婚期,他才再度出现。


 

李沧来到柳城第二天,秦水瑶便悄无声息地失踪。他和齐寰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跟踪,终于在这座小山上截住段老三一行人,好歹没有断了线索。


 

此去历城,不过半日路程。


 

两人没有骑马,沿着山间小路穿梭而行。走了数里地后,雨势渐弱,乌云向南移去,光亮从天际透了进来。越往前走,山路愈发艰险,道路两旁灌木繁密,嫩草新抽,带着绿色的芬芳。两人一身本领,自然不会将这窄路难行放在眼里。齐寰在前,李沧在后,步伐轻松地向东行去。


 

“大哥,这些年你过得可好?”齐寰随意问道。


 

“很好”,李沧顿了一顿,一贯冷漠的脸上有了些许暖意:“没人烦我,日子很安静。”


 

“你武功高出我许多,其实你更适合做落花谷主。”齐寰两道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地说道。他看不见身后李沧的表情,但他可以猜出那是一脸苦笑。果然只听李沧说道:“二弟,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需知你这个位置可不是武功高就能解决任何问题,你师父的眼光一向奇准,再说你现在做得很好,我不担心。”


 

“哦?大哥这些年也关注过我吗?”齐寰好奇地问道。


 

李沧微微一笑:“我只是远离武林中人,不是去做野人。”


 

两人边走边聊,下山之后,穿过一片密林便是历城地界。密林中树木繁茂,枝叶参天。大雨终停,阳光穿过乌云照向大地,在林中投下斑驳碎影。


 

走至一株古木下,李沧心中忽生警觉,前方一道耀眼光芒闪过,迅猛疾风般朝他前面的齐寰当头袭来。齐寰反应更快,向左一闪躲过刀锋,腰间软剑便已出手,如灵蛇般朝那人小腹刺去。那人前面一招尚未用老,刀锋忽地前指,身子一侧避过齐寰的软剑,脚尖蹬地,竟然以比刚才快愈数倍的速度捅向李沧的胸口大穴。原来他这招虚砍齐寰,实取李沧!


 

时光仿佛在这瞬间静止,李沧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和两侧都有高手袭来,宛如十面埋伏。对手布下这样一个连环杀局,显然志在取他性命。李沧灵台清明,手腕一动,涯角枪出。


 

枪挑世人,天涯海角无对!


 

李沧拔身而起,势如冲天,枪尖如幻影,眨眼间分刺向四人。他人在半空,只瞟了一眼便看出那边围攻齐寰的两人身手亦不弱,只不过对方显然更加畏惧他的实力,所以要除之而后快。但李沧岂是易于之辈,人未落地,枪尖已在地上一点,顺势而荡,稳稳站立在附近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破了对方围攻的企图。


 

这些人黑巾蒙面,亦不通报姓名,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两人便如飞猿般攀上树干。当先的那人使剑,身法轻盈,砍向李沧的双腿;另一人使棍,飞身而起,由上而下向李沧头部劈来,力达棍梢。还有两人执单刀站在树下,隐成合围之势,如果李沧跃下树枝,便会跳入他们的陷阱之中。


 

黑衣杀手显然彼此之间十分默契,配合的天衣无缝。


 

李沧临危不惧,身子往下一压,然后借助树枝的弹力腾身而起,在空中侧过身,双腿连环踢向使剑的那人,一时间脚影穿梭于剑光之中,在左脚弹开那人剑锋后,右脚毫不犹豫地踏在那人胸膛上。那人闷哼一声,向后飞去,倒在草地上滑出丈余。然而上方那人长棍已至,李沧无法躲避,顺势背过身,用后背抗住破空一棍。借着棍力,李沧如苍鹰博兔般飞快地下坠,手中长枪急刺树下一人咽喉,那人疾退数步。这一枪不过是虚招,李沧趁另一使刀的黑衣人偷袭自己身后时,人不回身,枪身反转,似游龙般离手而去,径直抵在那人胸口,枪尖破胸而过。


 

杀一人,伤一人,退两人!


 

高手过招,电光火石之间,已然分出胜负。


 

李沧取枪,昂然而立,站在他身前的两人眼中已有惧意。


 

李沧见那边的齐寰已经和对方陷入缠斗,浓眉一拧,刚要出手,他身前的黑衣人忽地施展身法,扶起受伤的那人逃之夭夭。围攻齐寰的两人见势不妙,使了个虚招便也转身逃去。齐寰拔腿便追,李沧在他身后喊道:“二弟,穷寇莫追。”


 

齐寰回转身来,神色怪异地向李沧走来。他手臂上被对手划开一道口子,不过伤的不重。李沧望着他,忽地说道:“二弟,你的脸?”齐寰摸摸自己的脸庞,问道:“我的脸怎么了?”李沧看着那已经消失的黑线,心念电转,一把抓住齐寰的手腕,惊道:“你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齐寰有些尴尬地睁开他的手,强笑道:“大哥,我虽然武艺不及你,对付这两个人还不妨事的,你莫要担心。”


 

李沧摇摇头,刚要说话,一口血便喷了出来。原来他方才硬抗棍手全力一击,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伤了肺腑。他一直隐忍不发,此时又见齐寰脸上怪异的黑线,心中想起一事,惊痛之下,伤势便克制不住了。


 

齐寰担心地扶住他,急切地问道:“大哥,你受的伤不轻!”


 

李沧席地而坐,默运功法。他自幼痴迷武学,三岁便开始筑基,七岁后专研枪法,十年中练断十根白蜡杆。因为基础扎实,他这身功夫十分精纯,即便是伤筋动骨,只要给他一些时间调养,又可恢复如初。


 

一炷香过后,李沧收功起身,胸中的翻腾之意已经平息不少。他看着身旁齐寰关切的眼神,心中颇为感动,说道:“二弟,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再好好想想,最近这段时间身体可有什么异状?”


 

齐寰顾左右而言他:“大哥,你说是谁派人袭击我们?”


 

“应该是绑走水瑶的幕后主使”,李沧沉吟道:“对方能够在此地埋伏,显然是知道我们会去历城。他先让段老三等人故意留下踪迹,将我们骗到那座小山,而去历城,这片密林是必经之地,所以伏下高手要取我们性命。此人心机深沉,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那我们现在还去历城么?”齐寰问道。


 

李沧点点头:“当然要去。从段老三死前的神态来看,他没有说谎。”


 

“这几年我一直待在落花谷,不曾与人为敌,不知道是哪个卑鄙小人,居然伤害水瑶。”齐寰恨恨说道。


 

“也许是光明教所为。”


 

“光明教?”齐寰吃惊道:“当年法王不是立下毒誓,此生再不入中原吗?”


 

“他愿意遵守誓言,不代表他手下的人肯枯守西域。光明教觊觎中原大地的念头从未断绝,逐鹿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应先救出水瑶,再将此事查个明白。”


 

“好!”齐寰当先走去,只不过后面的李沧不曾看到那瞬间他脸上复杂的神情,有不解,有疑惑,有冷峻,还有愤怒,仿佛刚才在李沧面前那个毫无主见、心思单纯的二弟是另外一个人。身为落花谷主,他自然拥有很多张面具,在自己情同手足的大哥面前,他戴的又是哪一张?






 

三、草色烟光残照里




 

历城。


 

在很久以前,李沧来过这里。模糊的印象中,这座江南小城犹如泼墨山水画,隽永且淡雅。青石街道上奔跑的孩童,穿城而过的小河旁洗衣的妇人,老旧门楣下神态安详的老人,构成一幅与世无争的画面。


 

踏上逼仄小巷,道路两旁是斑驳脱落的墙壁,凝刻下岁月的光影。


 

李沧有了片刻的失神,他霍然觉得,自己本不该再次踏上江湖纷争之地。


 

这一路齐寰沉默不语,越是接近历城,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他一直习惯掌控大局,无论是对落花谷还是对整个武林。然而这次,自从李沧出现后,先是秦水瑶失踪,然后又遭高手袭击,事情的发展渐渐偏离他的预料。他是一个能藏得住自己心事的人,即便是在李沧面前,他也能很好地隐藏一切。


 

只不过这一路走下去,究竟谁对谁错?结局如何,谁又能预料?


 

姚家庄突兀地出现在两人面前,绵长的围墙显示出它曾经的风光,只是现在仅剩下断壁残桓。两人走进院子,这里已经破败许久,不见人烟。在很多年以前,这里的主人亦是武林大豪,几经沉浮,最后被仇家摸上门来,纵火灭门,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肯放过。于是往昔的辉煌便成为幻影,消失在江湖的风云变幻中。


 

齐寰迈步走进大堂,仔细地查看四周。李沧只是站在门口,凝望着阴暗潮湿的屋子,脑海里忽然跳出那个清秀的身影。


 

齐寰失望地来到李沧面前,摇摇头不再说话。李沧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要着急,既然水瑶在这里停留过,肯定会留下些许线索。”


 

“对方既然没有伤害水瑶,又不肯和我们谈条件,究竟是何居心?”齐寰沉思道。


 

“也许,他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然后便有机可趁,做他想做却又怕我们阻扰的事情。”李沧道。齐寰点点头,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有可能是光明教所为。”


 

他话音甫落,忽地目光如电直视门外,沉声喝道:“谁?”


 

屋外人影一闪即没,李沧施展轻功跟了出去,齐寰亦缀在他身后。三人在历城迷宫般的小巷中快速穿梭,速度越来越快,肉眼几不可辨。最前面那人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似乎有意在带他们兜圈子。齐寰心中一动,忽地拨高身形,飞上屋檐,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人逃窜的身影。


 

那人在绕了几个圈子后终于摆脱李沧的追踪,只是没有料到上方的齐寰正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又刻意地转了几圈后,他停在一户普通的民居前,抬起手敲门,片刻后大门打开一条缝,那人侧身闪进去,然后便快速地关上门。


 

齐寰将一切尽收眼底,折身返回找到李沧,两人来到那户民居前。


 

齐寰踹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惊讶的眼神,他还没有来得及呼喊,李沧手中的涯角枪尖已经抵在他的咽喉处,一步一步,将他抵入院中。这是一户普通的民居,只有大堂和两侧厢房,里面还有七个人,见情势不对已经手执兵刃冲了出来。


 

李沧的目光停留在当先那人手中的木棍上,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认定这人便是在密林中伤了自己的黑衣人。这人三十多岁,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看起来是这群人的首领。


 

“来了?”使棍之人淡淡说道,平静的语气仿佛是在和朋友打招呼。


 

“放了秦姑娘,留你们一条性命。”李沧并没有动怒,轻声说道。


 

“八个打两个,你觉得我们会输?”那人不置可否地说道。


 

齐寰冷笑道:“不相信的话可以试试。”


 

“如果我们挟持秦姑娘,二位能否下得去手呢?”那人忽然笑了出来。


 

“如果那样的话,他会死的更快。”李沧手中的枪依然抵着一人,只要再进半寸,那人就会命丧当场。


 

“久闻孤胆李沧一杆枪打遍天下无敌手,确实名不虚传”,那人轻叹一声,不知道是为李沧还是为自己:“秦姑娘就在里面,这个时候我逃走的话,结局恐怕是生不如死。既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地和你一战。”


 

“真的那么想死?”李沧微微眯起眼睛问道。


 

“我们的命不属于自己,不死又何为?”那人缓缓说道,语调平静,没有悲哀。他们是死士,甚至没有名字,自从当初踏上这条路就无法回头。当他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死局。他和他的兄弟面对的是江湖中超一流的高手,他们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力量,虽然屋内还有一个女人,他却不能动她分毫。慷慨赴死并不只是英雄的专利,哪怕是像他这样终日躲在阴影里的人,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也希望能和对手堂堂正正的一战。


 

“好一个不死又何为。你要战,我便战!”李沧收回涯角枪,和齐寰并肩而立,脸色沉稳地望着对面八人。


 

刀光剑影之中,齐寰好像又回到三年前的光明教总坛。那一次,是他的成名之战。一路冲杀,李沧帮他挡下数次致命袭击。这个如自己亲哥哥一般的人,曾为中原武林出生入死,隐忍三年,真的会有那么不堪?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齐寰有些分不清楚,已臻圆满的人生,因为一次意外,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只知道自己和那些死士一样,选了这条路就无法回头,如果不将那些疑惑弄清楚,心中就如同长了一根刺,永远都会硬生生地刺痛自己。


 

枪影刺过,使棍那人只觉浑身一松,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望着四周倒下的兄弟,以棍柱地,缓缓垂下眼睑,却没有倒下。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人,生于无名死于寂寥,却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惨烈而绚烂的人生。






 

四、斜风细雨不须归




 

李沧心中叹息一声,和齐寰一起走进屋子,推开厢房的门,那张三年未见的容颜出落的愈发清新脱俗,没有意料中的那声“大哥”,素来淡然如菊的秦水瑶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神情复杂的难以描述。


 

齐寰有些疑惑地看着两人,半晌方道:“水瑶,你还好吧?”


 

秦水瑶惨笑一声,脸色有些发白。她站起身来走到一边,平息着胸中澎湃的心潮,淡淡说道:“大哥,齐寰,坐吧。”三人入座,李沧注意到秦水瑶的异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齐寰想起一事,手背上青筋暴起,沉声问道:“水瑶,是不是那些人欺负你了?”


 

秦水瑶摇摇头,悠悠说道:“我们从相识算起,有十五年了吧?”


 

听她这么说,李沧好像回到十五年前的那片青山绿水。


 

那时,齐寰只是前落花谷主秦琨的关门弟子,秦水瑶则是秦琨的独生女儿,两人年纪一般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齐寰性格开朗,总喜欢趁师父不注意带着小水瑶去谷外的离水旁嬉戏。他们就是在那里遇到了李沧,后者年纪虽大点,毕竟也是孩子。


 

小水瑶总喜欢躲在齐寰身后,这让齐寰变得像只骄傲的公鸡,离水旁的那片青草地就是他的领土。面对肆意闯入的李沧,齐寰总想教训他一顿,然而彼此实力相差太多,他总是被揍。交手的次数多了,三个孩子也就成了朋友。自从李沧出现后,齐寰的脾气改了很多,对武学愈发痴迷,心中总是想着要超过这个大哥,然而事与愿违,直到如今他也无法如愿。


 

时光倥偬,转眼间三人都已长大。李沧凭借一身高明的武功和正派的作风名扬江湖,齐寰则逐渐成为落花谷主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三年前西域一战,两人终于奠定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只不过李沧从此消失,外界多有传言,说齐寰见不得自己大哥如斯强大,遂起了杀心,弄出一场兄弟阋墙的戏码。


 

见两人都陷入沉思之中,秦水瑶转头望着李沧,轻声问道:“大哥,我记得三年前你们从西域归来,爹爹就将谷主之位传给齐寰,却对你的功绩只字未提。我心中气愤,数次找他理论,最后还是你劝我不要计较。”


 

李沧点点头,道:“是,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怎么能不记得”,秦水瑶紧盯着李沧的目光,犹豫着说道:“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不管以后怎么样,我希望今天你不要骗我。”


 

李沧心中一凛,似乎想到什么,然而对上秦水瑶泫然欲滴的双眸,终究狠不下心,只得说道:“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那好。我被人掳走这件事,和大哥有没有关系?”这句话说完,仿佛已经消耗她所有的力气,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沧的双眼,不想漏过一个字。一旁沉思的齐寰听到这话猛地站起来,惊道:“水瑶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大哥是……”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李沧,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


 

“水瑶……”李沧欲言又止,在朋友面前他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更何况面对这样的诘问。


 

“昨天晚上,我半夜醒来,听到那些人在大堂商议,要用我来要挟齐寰,逼他让出落花谷主之位,我当时想着大不了一死,也绝不要你们为小人所趁。方才那些人要将我带走,但是望风的人说你们已经来到历城,趁他们慌乱之时我本想逃走,挣扎时我不小心从领头那人身上拽下一样东西,当时很混乱没人发觉,可正因为这样东西,我便不想再挣扎了。”秦水瑶一口气说完,心头又是一阵剧痛,秀美的脸颊愈发显得苍白。


 

听到这里,李沧面不改色,只是长长叹口气,说道:“那件东西,可是我的指环?”


 

秦水瑶缓缓伸出柔荑,摊开洁白的手掌,一枚碧绿的指环静静地卧在掌心,上面一个银钩铁画的“李”字分外耀眼。


 

满室寂静,针落可闻。


 

齐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哥,怎么会这样?”


 

“我到柳城的当天晚上,这枚指环就丢了。”李沧依然很平静,尽管连齐寰望向他的眼神都变了味。他不知道该如何辩解,这件事他有动机也有物证,再多的辩解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穷途末路的狡辩。


 

“于是第二天,我就被人掳走了。”秦水瑶忽然绽放笑容,然而笑容中是说不出的凄美。面前这个男人,在十五年前就住进她心底。她一直敬他、尊重他、默默地支持他,从不要求他的回报。哪怕是三年前他不告而别,她也没有真正恨过他。如果不是父亲生前的遗愿,她又如何会嫁给齐寰?落花谷主又如何?感情这种事,只有喜不喜欢,没有配不配得上。


 

但是现在,她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再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好像会一直这样漂呀漂,漂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然后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难怪如此,我刚才还奇怪为什么大哥会跟丢那个人,以你的武功怎么会这般不小心?现在看来,段老三那里是个骗局,密林中的杀手也是骗局,你做这一切只是想让我相信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可是你没想到我会发现这里。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你想做落花谷主,只需要说一声,为什么要伤害水瑶?大哥,你怎么能这样!”齐寰面红耳赤,说到最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李沧抬起头,眼底深处有着一抹浓重的悲哀。他看着面前两个人,一个是如亲妹妹一般的女子,一个是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此时此刻望着自己的眼神是如出一辙的陌生。


 

良久,他终于起身,呼出胸中那股不平之气,对着秦水瑶涩声说道:“水瑶,对不起。”


 

语罢,转身离去。


 

江湖不再是曾经的江湖,兄弟也不再是曾经的兄弟。以他的心智又如何看不出这里面的猫腻,可他不想再管。如果水瑶和齐寰从此能幸福地活着,也算是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一点心意。等到他年风轻云淡,仇恨不再成为彼此之间的羁绊,他们终究会明白这一切。


 

只是现在,不如归去。


 

郊外官道旁的小酒铺子,李沧喝着酒想着心事。天空阴蒙蒙的,细雨斜织,有风吹过,荡起一层层雨幕。


 

喝完这壶酒,离开这里,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有酒偷得半日闲,看尽浮云似神仙。


 

李沧喝完酒,将酒钱放在桌上。然而那个孤单而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却没有急着离去。这个老人是落花谷的老仆,从小就陪着秦琨,为人老实,对落花谷极为忠心。他冒雨前来,显然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告知李沧。


 

李沧静静地听他说完,一双浓眉渐渐皱在一起。他知道这个老人不会骗自己,望着他乞求的眼神,李沧心中叹息一声,却是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天际渐暗,犹如山雨欲来。






 

五、男儿到死心如铁




 

依旧只是一个人,依旧还是那杆枪。


 

只是这一次,围在李沧身边的全是江湖中一流高手。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全部在列,每个人脸上都是沉重的神情,更多的是惊讶和疑虑。那抹孤寂的身影站在人群后面,一袭玄衣,神情木然。


 

“李沧,我们需要一个解释。”说话的是当今武林泰斗华山派掌门张擎苍,一个华发白须的老者。


 

“什么解释?”李沧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我虽然老了,但是眼睛还没瞎。我看着你从一个无名小卒成长起来,知道你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所以我想让你讲清楚,为什么要杀害落花谷主齐寰,为什么要将落花谷一把火烧个干净?”张擎苍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李沧会做出这种事,但落花谷被灭非同小可,他得到消息后立刻发出英雄帖,历经千里奔波,终于在半月后拦住李沧。


 

“齐寰是我杀的,落花谷也是被我所灭,至于解释,没有。”李沧干脆利落地说道,他的目光更多地望向远处的秦水瑶,看到她空洞的眼神,心中蓦然一痛。


 

“李沧,你莫要嚣张!我看你是觊觎落花谷主之位,所以才害了齐寰的性命!但是我们还在,你这种奸诈之徒又岂能得逞?今天我们就要取了你的脑袋,替落花谷七十八条性命报仇雪恨!”张擎苍的二徒弟张小凡高声嚷道。


 

“小凡,住口!”张擎苍轻喝一声,看着李沧无奈地说道:“无论如何,落花谷的人不能枉死,既然你不肯给大家一个解释,那就请你留下吧。”


 

他话音刚落,四周已经涌上十多个好手,将李沧困在其中。因为顾忌李沧手中的涯角枪,所以这次能来的都是各派当中有数的高手。然而张擎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沧居然没有用枪,而是空手对抗四周的高手,并且游刃有余!


 

围攻的人群当中,亦有张小凡的身影。他虽然脾气暴躁,一身武艺却不弱。看着李沧并不用枪,顿时觉得此人太过狂傲,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于是招式愈发毒辣,手中的长剑变幻万千,只要抓住机会就能将李沧刺个对穿。


 

李沧身侧险象环生,他却毫不在意,面色平静,像是在和自己的同门对练。以张擎苍的眼光如何看不出此人并未使出全力,看来他没有杀意。但是又能如何?他凭一己之力灭了落花谷,如果不给天下同道一个交代,华山派以后如何在武林中立足?


 

李沧在鏖战之中,转头望向秦水瑶,见她根本不曾看见这里的厮杀,仿佛已经魂游太虚,不禁眼神一黯。他忽地加速,径直冲向左边的张小凡,后者大惊,一把长剑舞得水滴不进。李沧侧身避过后面的一刀,视若无物般冲破剑网,左手擒住张小凡的右手腕,微一用力便夺了他的剑。


 

张小凡脸色苍白,见李沧右手掌印上自己的胸膛,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当场,然而一股绵力传来,他只是轻飘飘地向后飞去,却没受到任何损伤。


 

李沧的身形微微一顿,望着北方,望着那遥远的柳城,眼前一片血红,那场焚尽落花谷的大火似乎还在燃烧,一直在他眼前燃烧。


 

旁边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停下,但是他们手中的兵器却不停顿,齐齐刺入李沧的身体。


 

李沧没有闪避,没有嘶喊,甚至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相反众人看到的只是解脱。当刀剑刺入自己身体的刹那,李沧仿佛看见了齐寰。在落花谷,他亲手将枪尖刺入兄弟的咽喉。齐寰死的那刻表情很淡然,血从他脖子流出,一直留在地上。李沧握紧枪不敢松手,三十二年来从未哭过,却在那一刻流下大滴大滴的泪珠。


 

李沧死了,但他没有倒下。


 

他就那样站着,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兵器。风吹起他的衣袖,飘荡着无尽的萧索悲凉。这个从小就想着要做个英雄的男人,至死,依然睥睨天下,岿然站立。


 

那杆涯角枪孤单地矗在他身后,分外寂寥。


 

张擎苍心中怅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如此轻松。他明白这其中肯定会有隐情,但斯人已逝,再去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挥挥手,带着面面相觑的武林中人离开。看到那个女子依然呆立在那边,张擎苍摇摇头,心情沉重地向北方行去。


 

曲终人散,秦水瑶看着站在那里的李沧,眼珠儿微微动下,却没有一丝悲伤。


 

齐寰死了,李沧也死了,一切都已经结束。


 

孤立许久,秦水瑶转过身,心中迷茫,不知道该去哪里。


 

一个老人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一脸老泪纵横。秦水瑶看见他,半晌方说道:“柳伯?”


 

“小姐,都是我不好,你错怪李兄弟了,他,他是个好人啊。”柳伯哽咽着说完,忽地跪下。


 

“柳伯,你这是做什么呀?快起来。”秦水瑶连忙上前,用尽力气将柳伯扶起,然后问道:“到底怎么了?”


 

柳伯平静心绪,一句一句说起。原来齐寰在三年前那场大战中,不小心中了光明法王的剧毒,他一直心高气傲,自然不肯将这件事告知他人。法王利用这一点大肆派手下到落花谷驻扎,每次都会带解药,但是那种解药根本无法根除齐寰身上所中的毒。落花谷中原来的人渐渐被排挤出去,偌大的武林圣地竟然逐渐变成光明教的中原分舵。


 

其实齐寰也想过脱离法王的控制,但是那剧毒发作起来根本无法克制,他就这样一直备受煎熬,到最后性情大变,只不过他擅长伪装,竟然许久都不曾被人发现。柳伯也是偶然才看到他剧毒发作的模样,一直不敢声张,直到李沧来到,才在那个小酒铺子里告知他一切。


 

秦水瑶心神大乱,再看向那边李沧的尸身,一股铺天盖地的恐惧笼罩她的全身。


 

柳伯又向她讲起当日在落花谷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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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寰坐在大厅里看着握着涯角枪的李沧,神情复杂。


 

“你中毒,为什么在密林里不告诉我?”李沧的声音中满是痛苦,仿佛那剧毒是他所中。


 

齐寰沉默许久,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李沧跟前,冷笑道:“告诉你?你帮我解毒?”


 

“我们可以再杀进光明教总坛,逼法王交出解药。”李沧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柔。


 

“哈哈哈哈,是啊,你是谁?你是孤胆李沧,你只凭手中的涯角枪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区区一个光明法王,你又如何放在眼里?”齐寰双眼渐渐变得通红,提高声音说道。


 

“二弟,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是兄弟啊!”李沧痛苦地说道。


 

“不要叫我二弟!”齐寰怒吼道:“从小到大,你样样比我强,就算我当上落花谷主,别人也只是说因为我是你的兄弟,因为你我才能打败法王;我喜欢水瑶二十年,她却一直忘不掉你!就算我要和她成婚,也只是听到你会来,她才露出笑颜。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你这个大哥?因为你,我这辈子从没快乐过,从没快乐过!”


 

李沧后退一步,他看着面前像头受伤狮子一般的兄弟,胸中一滞,竟无话可说。


 

“是我让人掳走水瑶的,是我嫁祸给你的,我就是要水瑶讨厌你,我要全天下人都唾弃你,我要你消失,我不要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之下!”齐寰已经逐渐陷入癫狂之中。


 

“你到底要怎样?”李沧忽地想哭,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直以来,他都在忍让,他只想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


 

齐寰抽出腰间软剑,一字一字说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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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柳伯说到这里,秦水瑶已然泪流满面,她颤声说道:“齐寰既然如此作为,大哥为何不说出来?”


 

柳伯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李兄弟说,齐寰做下这一切都是被逼的。他既然亲手杀了齐寰,就不想自己的兄弟死后还背着骂名。他还说,你和齐寰,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秦水瑶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在地,望着李沧死后平静的脸庞,想起那日在历城民居里对自己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顿时泪如泉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膝盖爬行着向李沧的尸体移去,呜咽着说道:“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不相信你,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要一心求死?大哥,你留下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意思?大哥,你带我走好不好?好不好?”


 

柳伯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秦水瑶爬到李沧身前,抓着他的衣袖,一直跪在那里。柳伯走到李沧身前,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后风中便响起他苍老而悲伤的声音:“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今乃不得少踟蹰……”


 

一老一少,身影单薄,面对着李沧,无法克制的呜咽随风飘散。


 

北风迎面如刀,愁断肠。


--  作者:苏柯
--  发布时间:2016/11/14 19: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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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自远方升起

 

/另一篇同名,可见我是有多懒啊,不知作于哪年

 

 

  一、青砖小瓦马头墙
  不管过去多少年,朱毓娴都不会忘记那日初见时他的模样。
  那天天气晴朗,日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正是春天里最舒适的时光。她躲在厢房内,悄悄推开木窗的一角,嘴角噙着笑容打量跪在天井里的少年。一贯严厉的任伯父不怒自威地站在少年面前,手中的藤条却始终没有落下去。
  “我任家自先祖以下,皆以诗书传家,何时出过你这样的逆子!”任父恨恨说道。他年近四十方得此子,是以家里人百般宠溺,却不想养成他这种不服管教的脾气,更有各种顽劣淘气,让人恨得牙根痒痒。朱毓娴伸出手托着下巴,趴在窗台上看着笔直跪在那里的少年,大眼睛一眨一眨,心思悄然翻转。
  “是那狗官仗势欺人,孩儿不过是小小惩罚他一下。”少年终于开口,语调十分生硬,显然对父亲的惩罚颇为不满。
  “住口!你这逆子,如果让齐大人知道是你暗中使的绊子,咱们任家数百年家业就毁在你手里了!”任父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藤条终于扬起,一声刺透空气的响声后,狠狠落在少年并不宽厚的背脊上。少年吃痛不禁双拳紧握,却没有喊叫求饶,依然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看到藤条落下,朱毓娴心中一震,待看到少年依然在硬撑,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对父母口中的愣小子愈发兴趣浓厚起来。
  “父亲大人放心,那狗官绝对不敢声张此事!”挨了数下打后,少年嘴里又蹦出来一句。任父闻言楞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少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出真相:“孩儿趁夜色将那狗官胖揍一顿后,又扒光他的衣服将他扔进东街张寡妇家的院子里。”任父彻底呆住,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儿子这样大胆,虽然在自己心底深处,他也觉得儿子的举动十分解气。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天井里,久久不曾散去。那笑声入得少年耳中,犹如仙乐般柔和,又像枝头上百灵鸟的歌唱,无比空灵,丝丝缠绕。看到任家父子一起转过头来望着自己,尤其是注意到少年刚毅的面庞上坏坏的笑容,朱毓娴一下子脸红到耳根,连忙放下木窗,转身靠在墙上,捧着胸口想平息那剧烈的心跳,眼前却不时浮现少年好看的笑容。
  这一年,他十五岁,她十四岁。
  任家与朱家本是世交,到朱毓娴父亲这一代,两家更是相交甚密。只不过她自幼跟着娘亲住在北京城,最近才回江南。因为老家的房子在翻新,所以便在任家暂住一段时间。
  少年名叫任柱,是任家的独子。两人年纪相近,便时常一块游玩。
  这日任柱又寻得一新鲜玩意,献宝似的来找朱毓娴,却见房门虚掩,头上青丝随意绾起的女孩正在窗前读书。见他推门进来,女孩连忙将手中的书放进抽屉,瞪他一眼道:“也不知道敲门,你这人真没礼貌。”
  见她这般紧张,少年早忘记了那新鲜玩意,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严肃地踱过来,提高声音道:“小妹,赶快交代抽屉里是什么书?”朱毓娴转过头去不理他,轻哼道:“给你看你也看不懂。”少年促狭道:“心虚了?我看八成是什么禁书,我这就告诉叔父去。”见他作势要走,女孩气急道:“给你看就是了!你这人真无趣,就知道恶人先告状。”
  接过女孩递过来的书,少年得意道:“这叫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然而翻开书一看,他彻底傻眼了,上面的字跟鬼画符似的,自己完全看不懂。女孩忍俊不禁道:“说了你看不懂,怎么样,这下糗大了吧?”
  少年摸摸脑袋,将书还给女孩,吞吞吐吐道:“那你就教教我,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朱毓娴又逗了他一会,才缓缓说道:“这是西洋人写的书。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请了西洋人来当我的塾师,所以我能看懂。”少年顿时变了脸色,一把抢过那书,狠狠摔在地上,用力地踩几脚,像只斗鸡一样瞪着女孩。
  “你干什么?”女孩站起身来又气又惊道,她性子虽柔和,却不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娇小姐,这一声质问竟颇有些气势。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西洋人在我们这里作了多少孽!你居然还看他们写的书,你说,你这算什么!”少年激动地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在京城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情,我也恨他们,但不能否认他们有些地方是比我们厉害!”女孩针锋相对道。
  “我不管,我不许你看他们的书!”少年有些蛮不讲理道。
  “你简直枉读诗书!真是个混人!”女孩眼圈有些发红,说道:“如果不这样,你又能怎样?”
  “我恨透了那些朝廷的狗官,也恨透了那些在这里作威作福的西洋人,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尝尝我的厉害!”少年这番话像说给女孩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
  在这古色古香的徽居中,在悄无声息流走的时光里,他们慢慢长大,却不曾停止过争论。他们像是一条道路的两端,朝着彼此的方向延伸,却又永远连在一起。
  
  
  二、铁骢抛鞚去如飞
  
  一八六五年初夏,山东菏泽。
  连日的阴雨天气,使道路变得泥泞难行,不光是人,连马也拖得十分疲乏。再往西北行去,便是地势平坦的解元集。朱毓娴望着前方一身泥水的任化邦,有些心疼,更多的却是欣慰。如果这一路不是靠着他和赖大哥指挥若定,数万大军早被清军击溃,如何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阴霾的天气并没有影响大家的心情,倒是被他们一直甩在身后的官老爷们,怕是早就跳脚骂娘了。自四月初进入山东,捻军一路疾行,先北上再南下,然后突入黄河水套地区,在那里又招募了大量兄弟,不仅充实了自身的力量,也将僧格林沁的队伍拖得疲惫不堪。朱毓娴这些年跟着任化邦东征西战,清秀的面庞上倒多了一些英气。她眺望着远方,思绪似乎回到那一夜,任化邦在大帐里对所有人阐述的作战理念。
  前方的高楼寨,便是捻军早就定下的决战之地。
  “累不累?”任化邦放缓脚步,对自己的妻子柔声说道,星眸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情愫。朱毓娴笑着摇摇头,伸手将额边散乱的青丝捋齐整,顾盼之间竟有年少时的调皮模样:“你看大伙都精神着呢,我哪有那么娇气。”
  任化邦涩声说道:“跟着我,你受苦了。”
  朱毓娴上前和他并排而行,牵着他粗糙的大手,轻声说道:“我不苦。”
  似乎不想在大战前夕影响自己的心绪,任化邦点点头,沉声说道:“此役结束,我便让人护送你回老家。我也许哪天就不在人世了,你还要替我把那两个浑小子养大。”
  朱毓娴还没答话,忽听后面传来一声咳嗽。两人回头一看,见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任化邦不禁笑骂道:“臭小子,干什么呢?”那青年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似乎是赞叹道:“贤伉俪如此情深,小子实在是仰慕得紧啊!”朱毓娴无奈地摇摇头,面对这样一个不怕死的小家伙,她还真是打不得骂不得。
  “小田,你今年多大?”任化邦饶有意味地问道。
  “十七?十八?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景小田有些尴尬地回道。
  朱毓娴见丈夫似乎有事和这小家伙说,便寻个由头离去。
  “我看你一身武艺十分了得,谈吐之间也颇有见识,为什么会跟着我们造反呢?”任化邦是在率军突进黄河水套地区的时候认识这个小家伙,当时局势混乱,这家伙跟流落各地的难民一样,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听说捻军在招募新兵,他便一个劲地缠上来非要入伍,争执之下打伤了几个老兵,被任化邦看中留在身边做了亲兵。
  虽说如此,他却没有身为亲兵的觉悟,反而靠着一张利嘴将身边人唬住。他说自己能掐会算,前后三百年的事情皆能知晓,尝自比卧龙,又称自己别号为鸣凤,旁人都喊他凤哥。即便是这样,倒也真让他说中几件事情,于是愈发自得起来。任化邦觉得这小子十分机灵,又无大错,便不再苛求于他。
  “吃不饱饭,就要造反。”景小田笑道。
  “你说的对。朝廷逼我们反,我们不得不反。”任化邦点点头,用力一拍他的肩膀。
  景小田大眼睛转了转,疑惑道:“可是我听他们说,任大哥你家境挺好,并非吃不饱饭,为什么也要造反呢?”
  想起家中年迈的父母,任化邦神色稍稍黯然,他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南方,那里有他的家乡。景小田默立一旁,他突然觉得,身边这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造反头子,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有他割舍不下的东西。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朝廷派下来的那些狗官,靠我们纳的租子养活,却能屡屡欺压我们?为什么那些西洋人对朝廷百般侮辱,却还能在我们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小田,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景小田何时去想过这些,只好有些惭愧的摇摇头。
  任化邦握紧手中的刀,将其平举,淡淡说道:“因为这个。”
  景小田瞪大眼睛看着任化邦手中的钢刀,若有所悟。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也不是为了造反加入捻军。”任化邦不动声色地说道,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景小田心中如遭雷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尴尬地问道:“任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小田不明白。”任化邦直视着他的双眼,向前一步说道:“自古以来,双方交战,彼此用间是取胜之道。我和清军打了这么多年,如果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早就去和阎王爷喝酒了。”
  “你很不错,是个难得的人才,任某不想这样害了你的性命。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留下来,那我们还是兄弟;走出去,我不会阻拦,但他日战场相见,不死不休。”任化邦就像大哥一样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向前方走去。
  望着那抹坚定的身影,景小田忽然读懂了一些东西。然而抉择,总是那样艰难。
  天色愈暗,队伍终行进到高楼寨。赖文光传令下去就地驻扎,众军士开始扎营。好在雨终于停下,勉强可以埋锅做饭。任化邦在大帐中和赖文光等捻军首领商讨完毕,将接下来的战术安排又仔细推敲一遍才出来。
  此时已是深夜,他却不急于回去,而是在营中巡查一番。看着那些依然坚守着自己岗位的军士们,他唯有报以诚恳的笑容。虽然他现在身为鲁王,捻军蓝旗主,被天王洪秀全赐名化邦,却和当初入伍一样,没有半点架子,所以深受将士们尊敬。
  回到自己的帐中,朱毓娴尚未入睡,一旁还放着食物。
  她递过来一条干净的面巾,轻柔地说道:“吃点东西吧。”
  任化邦也不多言,坐下来埋头解决碗里的饭菜。朱毓娴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帐中烛火摇晃不定,照在任化邦的脸上,无法分辨他的神色。他就这样埋头不声不响地吃饭,忽然放下筷子,长舒一口气,笑着问道:“小田走了?”
  朱毓娴反问道:“既然后悔,为何要放他走?”
  “两军交战,他一个孩子,能济得什么事?”任化邦起身来到角落出洗脸,漫不经心地说道。朱毓娴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叹口气,不再说话。
  “你还记得么?我当初和你说过,总有一天,要让这些人尝尝我的厉害?”任化邦睡不着,望着帐顶,淡淡说道。朱毓娴将头靠在他壮实的胸膛上,说道:“自然记得。你现在做的很好,真的。”
  “做的还不够好。这几个月我们看似风光,但无法撼动朝廷的根基。本来我的意思是转战河南,然后突取山西,晋中百万大山,可攻可守,还能钳制京城。只要能说服天王出兵取得山东,那天下大势便可逆转。而如今,我们虽能将僧格林沁的队伍拖死,却也将自己拖进了死胡同。”任化邦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放下戒备和警惕,向妻子述说自己的担忧。
  “事在人为。任大哥。”朱毓娴悄悄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尽管这些年跟着他四处闯荡,却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的理想。而任化邦在见识了火器的厉害之处后,倒也没像年少时一般激动,反而支持她研究西洋人的火器。
  夜色如墨,黑暗中那一堆堆篝火,如同天上的星辰,跳跃着,闪烁着,似乎在宣告着胜利的到来。
  三天后,僧格林沁率军追至高楼寨之南的解元集地区。赖文光在任化邦的建议下,派出少量军队迎战,引诱对方深入高楼寨的埋伏圈内。
  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任化邦准备出战之时,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他的营帐前,双膝跪地,身边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任化邦有些诧异地望向跪在那里的景小田,注意到他身边快要死去的男人,不禁出声问道:“小田,你这是做什么?”景小田先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哽咽着说道:“任大哥,求求你救救他!”
  “咳……咳……”那男人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景小田连忙扶住他。他靠在景小田并不强壮的臂弯里,望着身前如标枪般站立的男人,艰难地问道:“阁下,便是捻军鲁王任化邦?”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叹道:“果然是一方豪杰。沈某命数已近,就不劳烦阁下了。”
  原来此人名叫沈全珍,本是“春华班”当家昆旦,与那陈润官同台多年,相交甚厚,但是陈润官被人陷害后,他倾尽心血都无法营救,便从此下落不明。不想景小田离开队伍后,和他偶遇,感其身世,遂两人同行。然而路上遇到一队清军剿杀,虽然景小田拼力维护,他仍然身受重伤,回天无力。
  
  清晨的阳光破云而出,洒向大地。
  闻声走出大帐的朱毓娴望着阳光下三人,沈全珍至死依然感激地望着景小田,玩世不恭的青年只顾埋头痛哭,而自己的丈夫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今天分明是迎接胜利的日子,她却感受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是因为因为连年战火而满目苍夷的大地,还是因为自己丈夫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软弱?
  她不得而知。
  中午时分,清军进至高楼寨,埋伏在高楼寨以北村庄、河堰、柳林中的捻军一齐出击。双方激战至深夜,清军全面溃败。僧格林沁率残部向南逃去,最后在吴家店被捻军战士砍杀,自他以下,清军七千余人被全歼。
  此役,捻军终获大胜。
  
  
  三、旋风吹马马踏云
  
  高楼寨大捷之后,如任化邦所料,捻军形势急转直下。清军集合优势兵力对他们围追堵截,试图将他们一举剿灭。就这样边走边打,到一八六七年夏,因为决策失误,这路捻军误入山东登州、莱州牛角地区,苦战不能突破清军运河防线,从而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任化邦遂和赖文光分兵突围。他率领捻军一部向江南开进,沿路打得清军抱头鼠窜,闻风而逃。
  秋叶枯黄,转眼便到初冬。
  朱毓娴将一件披风披在任化邦的身上,然后帮他系好。任化邦转过头来笑着拍拍她的手,然后指着前方说道:“到了赣榆县,我们好好休整一番,然后回头给清军一个教训,让他们不敢追着我们跑。”
  这一路南行,很少看到他有这般眉头舒展的时刻,朱毓娴开心地微笑着,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跟在捻军身后的是清军剑铭传和善庆两部。对于这两位大将来说,接下来就要发生的赣榆之役,即是他们一生的荣耀,也是他们一生的耻辱。
  任化邦在军营中巡视,景小田跟在他身后。经过高楼寨大捷后,他便留在了捻军之中,因为作战勇敢,被任化邦提拔为亲兵队长。任化邦看着那些面有菜色的将士们,心中无比酸楚,却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看到,虽然兄弟们日渐消瘦,但他们的眼神依然明亮,腰杆依然笔直。
  
  来到营门前,任化邦遥望北方,轻声说道:“明天,又是一场恶战,不知道会有多少兄弟魂归故乡。”景小田这两年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此刻只是犹豫着说道:“将军,清军势大,不如我们暂避锋芒,择日再战。”
  “避?”任化邦摇头说道:“何处可避?我们从山东避到江南,再避就要逃到海上做贼了。我从参加义军到现在已经十二年,避了无数次,躲了无数次,逃了无数次,只是这一次,我不想再走了。”听出他话中的萧瑟之意,景小田无语默然,眼中神色复杂。
  “小田,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任化邦转过身来,神情凝重。
  “将军请说,小田定会竭力完成。”景小田沉声说道。
  “此役结束后,代替我保护好你嫂子,争取送她回安徽老家,可以吗?”
  景小田望着任化邦信任的眼神,心中浪潮澎湃,忽地跪下来,凝声说道:“皇天在上,景小田将以性命护得嫂子周全,若违此誓,生生世世,不堕轮回!”
  任化邦听完之后,昂首望天,大声连说三个好字。
  景小田低着头,两滴眼泪自脸颊划下,落在黄土之上。
  那是男人的承诺。
  次日清晨,任化邦在简单的动员之后,便安排下战术任务。他穿上那副有些破旧的明光铠,拿上依旧锋利的斩马刀,给伫立在那里的朱毓娴留下一个坚强的背影后,率领五千捻军好儿郎拍马出营。景小田紧紧跟在他身后,却不敢回头看温婉的嫂子一眼。
  清军行到赣榆城东,忽然天降大雾,垂罩四野,昏不见人。就在此时,四下喊杀声震天而起,捻军将清军合围攻之,任化邦亲率马军攻其后方。剑铭传和善庆虽遭突袭却不慌张,一方面组织队伍反击,一方面迅速夺下赣榆城,试图据城而守。
  然而任化邦纵横沙场多年,岂能让他们如愿。他一边趁着大雾摧毁清军的辎重,一边用捻军特有的联系方式号令其他队伍向东门靠近,先歼其一部再分而破之。景小田跟在他身后,再次在战场上见识到这位捻军鲁王的勇猛。只见他手中的斩马刀舞得水泼不进,手下根本没有一回之敌,当真是见神杀神,遇佛诛佛。
  漫天大雾中,景小田却有片刻失神。对于他来说,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人身影不停地在脑海中交叉出现,晃的他脑仁疼。
  清军也发现了捻军的主攻方向,剑铭传亲率卫队赶来东门督战,正好看到任化邦如蛟龙一般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不由大喝一声,催动跨下骏马,想来会一会这位勇猛无敌的捻军鲁王。
  任化邦自然也看到了这位清军骁将,挥舞着手中斩马刀,径直攻来。
  那一刻,剑铭传只觉漫天大雾都被这一刀劈开,刹那间爆发出来的光华眩晕了他的眼睛。他移开目光,投向任化邦身后,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大吼道:“潘贵升,你还在等什么!”
  任化邦却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人已腾身而起,脚在马头上轻轻一点,便如大鸟般划空而过,直抵剑铭传面前,手中钢刀掀起一片风浪,如匹练般斩下!
  “砰!”一声枪响,任化邦的身子略微停顿,剑铭传完全忘记了躲闪,见他中弹,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已经来到面前。然而任化邦暴喝一声,双眼射出夺魄光芒,钢牙一咬,力道竟然毫不减弱,一刀将剑铭传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任化邦以刀柱地,他望着面前怪叫着冲上来的清军,听着身后传来一片片痛呼声,微笑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景小田,也就是荣禄派来的细作潘贵升呆呆地坐在马上,手中的火枪兀自散发着硝烟。
  鲁王战死,捻军终于溃败。
  等溃败的捻军狼狈逃回营寨,却发现营寨前空荡荡的,只有一人一骑一旗立在那里,旗帜上书着一个大大的朱字。
  那是朱毓娴。她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激动,只有平静,一切归于尘土的平静。
  捻军将士不敢惊动她,纷纷站在她身后,重新列好队伍。
  远处,大批清军席卷而来,最前方的却是一骑绝尘。
  景小田一边狂奔一边痛哭,待来到捻军阵前三百步之距,忽地勒紧马缰,高声颤抖着说道:“嫂子,小田对不起任大哥,但是小田不后悔!我答应任大哥要用性命护得你周全,请你带大家离开,我来抵挡清军!”
  说罢,他拨转马头,毫不畏惧地向远处追来的清军迎头而去!
  朱毓娴看着那抹义无反顾的身影,手中长剑猛地前指,捻军将士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任大哥,你累了,你的梦想就让我替你完成,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风起,大旗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