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牧风
-- 发布时间:2014/6/25 11:22:00
-- 奉命乱题长干行
奉命乱题长干行
1 杜祁抱膝坐在床头,眼神定定地看着身边酣睡的男子,在红烛的微光中,他宛如一尊温润的玉像。当她还是垂髫小儿时,他就在她身边;当她已是亭亭少女时,他仍在她身边。那些春风里追逐蜂蝶、秋阳下采摘果实的童稚时光,那些星空下细数星斗、书房内捧读书简的青春岁月,如流水般漫过她的眉间眼底。 现在,她,成了他的女人。 他忽然睁开眼来,用明如秋水的眸子望着她。 她立时惊慌扭头,脸上已是一片绯红。 他似并未睡醒,只低声嘟囔了一句“里头让让”,复又沉沉睡去。 永夜寂寂。 成婚之后的生活,正如杜祁无数次在幻梦中看到的那样,琴瑟和谐。 这个女子的嘴角,总是绽放一缕温柔而笃定的浅笑。 某一日,奉晋侯之命,他必须启程去封地——蒲城。 他回来告诉杜祁这个讯息时,眉间有欣悦之色。离开王都绛城,于他,反似飞鸟出樊笼。但杜祁从未离开过王都,从未离开过她的父亲,蒲城,在远远的天边吧?她低下头来,安安静静地收拾行装,仔仔细细地交代僮仆照看父亲。之后,在一个天色清朗的日子,她来到堂前,恭谨地跪下身子,向拄杖的父亲辞行。 转过身去,有两行泪,自她眼角滑落。 她轻声道:“夫君,我们还回得来吗?” “会的。” 那个男子一脸的笑意,抬手为她抹去泪痕。 2 在蒲城的日子,初始也很美好。 她的丈夫,公子重耳,在每一个日头晴好的晌午,或在每一个细雨如酥的傍晚,可以与市井小民饮酒,可以在溪谷山林踏歌。绛城里,那些峨冠博带的端庄,那些高烛华筵的喧嚣,终于管不到他了。而她,杜祁,也可以闲翻案上几卷书简,静看天上几朵流云,或者,她还可以去城西之外的村落,与采桑的蚕女说话,度一个宁静悠然的午后。 这样,也很好。 但不久后,晋侯就率领万千的兵丁打来了,将小小一座蒲城压在烟尘之下。 重耳问她:“怎么办?” 她眼神一黯,低下头默然半晌,复又扬起头来,轻声道:“我们走吧。” 在夜色如墨之中,他们开始逃亡。 半道上,忽闻呼叱之声。很多黑衣蒙面的男子,自阴森森的林木间窜出,将重耳围住。 她自腰间拔出短剑。 当她悠悠醒转时,睁眼就看见重耳惶急的脸。 “你太傻了。” “是吗?” “你不该为我挡那一剑。” “是吗?” 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忽然轻轻地笑了。 在一路的颠沛流离之后,他们逃到了翟,重耳母亲的故乡。 喘息方定的晋公子,又觅得了一处宁静的栖居之所,仍旧饮酒,仍旧看山看水。但杜祁,却再也不肯去采桑养蚕了,她安静地坐在窗前,或者翻看书简,或者低头凝思。待重耳带着一身酒气自夜色中归来时,她会安静地为他端来热水,为他洗漱。然后,扶他上床,看他沉沉睡去。 偶尔,当重耳未即入睡之时,她会扬起头,轻声道:“我们还可以回去的。” “回哪里?” “绛城。” 3 不久,翟国之君给重耳送来了一个女子。 那是叔隗。 重耳转过身来,面色一红,期期艾艾地道:“我不能——” “是好女子,是夫君的福报。” 她的声音很低,但一字一句,如青铜鼎一样,硬。 那个年轻的女子,有华彩的衣裳,有娇媚的脸孔,一笑,周边的花和树都会在阳光下跳舞。杜祁低头看见自己的荆钗布裙,安静地转过身去,拂去案上的轻尘,继续读她的书简。 后来,刺客来了。 她再次拔出短剑,护在重耳的身前。 他们再次逃亡。 在齐国,杜祁见到了齐姜——那个英气勃发的齐侯之女。 重耳看见齐姜时,眼神顿时一亮,再也挪不开了。 杜祁低下头,再次转过身去。 身后,重耳低声道:“祁儿……” 杜祁停下脚步,轻叹一声,道:“夫君,我已知了。” 再后来,有更多的女子出现。 她们,或有洞明通达的见识,或有轻柔曼妙的舞步,或有娇媚如花的笑靥,或有温柔如水的声音——无一例外,她们都很美。美到让重耳忘记烦忧,美到让重耳不思故国。 杜祁抬起头来,望着绛城的方向。 该回去了。 4 “夫君,我们可以回去了。” “回哪里?” “绛城,你的王都,我的家乡。” 重耳放下酒樽,收起笑容,默然半晌之后,低声道:“祁儿,我们怎么回?” “向秦侯求助。” “他为何帮我?” “秦晋唇齿之邦,你若归国,崤山之东,诸侯不敢西向望秦。” 车辚辚,马萧萧。 他们终于回到了绛城。 昔日老宅,已然破败不堪了,如今是荒草枯藤满地,蜘蛛在檐上结网,野雉在庭中飞窜。 “父亲——” 杜祁跪倒在地,哭了。第一次,眼泪如河流决堤。 一个男子,蹲下身来,搂着她的肩,道:“祁儿……” 她转过身来,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喃喃道:“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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