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时分

明明知道那就是你，明明知道的啊。可是无数次，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时依然看不清。

夜半来时，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说着平日里常说的话，做着平日里常做的事。

我们，好像依然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那些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或者从未发生却可能只是时间的另一个走向。仿佛都是当时我不知道的、没看见的，这时却一一展现在眼前。

雾非雾，这也一定不是梦，一定不是的。我明明听到自己的呼吸，轻缓的，细微的，如飞鸟翅下的羽翼。还有窗外偶尔飞驰而过的车声，这是哪个不良的少年，大半夜的也不怕父母惦记。谁家的猫咪正趁着午夜无人时呼朋唤友，这一声声叫破夜的迷离。

再放缓一些，让声音轻下来，让时钟的摆停下来，千万千万不能惊吓到你，不要惊醒我的梦。

纵使看不清眉眼，我也知道那就是你。无数次告诉自己，那就是你。

你温淳地笑着，带着点小孩子般的讨好，恍惚就像你那年酒醉，踉跄着差点摔倒被我们埋怨时的无奈。

我努力向前，想走得近些，再近些。我努力睁大眼睛，想再看看你的样子。

你浓密的眉，你半倚在床头满目流露出的无奈悲悯。彼时，你的身体已经衰败到极限，甚至吃不下一口饭，只能以流食和药液哺养。

我知道你的放心和不放心，懂得你的舍得和不舍。

你说原本十几年前那场病就该结束的一切，邀天垂怜，多出来这十余年，才能看到我从呀呀学语再到长大，长成娉婷少女。

你说幸好，幸好有能守着我们的十余年的时间，这个家才不致分崩离析。可是当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我也已经渐渐长大时，你却离开了。

曾经我是那般固执而胆大地守在家里，等着回魂夜时你能回来看我们最后一眼。只是一去多少年，望乡台断，也没能等到你的踪影。

我已经数不清你离开的日子，开始是用天、用月来记，现在要以年来计算。

是时间太久，是我忘记了吗？忘记了你的样子，所以混沌时总是看不清你的眉眼。

拿起相机，却找不到你的影子。举起画笔，却不知道该从何处落笔。

怎么就记不起你的眉、你的眼了呢？还有你微笑时唇边漾起的温暖。

怎么就记不起你的模样，还有冬日里你牵起我的手时那掌心的燥暖。

我以额碰触掌心，试图纪录你遗留下来的温度。如果这个世界里有能感受到你手心温度的仪器就好了，那么即便隔开整个世界，也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我用力描绘，以我的心我的眼我的手指，一下一下描绘着你的温笑时的舒展的眉，你发怒时凌利的眼，还有眼角堆叠起的皱纹。

怎么能忘记你呢，翻出昔日的照片，寻找着深埋在时光里的记忆。纵使时光再久远，相纸也渐渐褪色，你依然定格在风华正茂的时刻。

原来我只是模糊了你年轻时的影像，那是我从未亲眼见过的。

我只记得我一天天长大时，你一日日地变老。

我说，即便你老了，也是个帅气的小老头。

其时你已然老了，却依然是个帅气的老头。在我心里，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