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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可离
--  发布时间:2010/10/29 22:30:00
--  桃夭
  桃夭
  
  一、 花嫁
  
  年方十八的苏惜惜要嫁人了,这本不奇怪,只是苏惜惜恰好是醉红楼最当红的姑娘,而苏惜惜嫁的又恰恰是曲阳以青釉闻名的施家。
  别人家娶妾,最多摆几桌酒,请几个亲朋好友一起热闹热闹。可施家娶妾,和娶妻差不多。甚至有看到过半年前施家少爷娶妻场面的人,都说惜惜姑娘有福,施家正牌少夫人嫁进施家时也没有这样的风光。施家少爷包了整个醉红楼,摆下流水席,请了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在醉红楼里连演三天大戏。红毡从惜惜住的怜惜轩一直铺到醉红楼门口,施家桃夭园里的桃花被一篮子一篮子采来,铺成满地桃花毯。
  娶个烟花女子也这样大费周章,城中颇有些身份的人不以为然,却乐坏了醉红楼的妈妈巧姨。这是不仅仅是醉红楼的荣耀,她也希望惜惜能有个好去处,毕竟是她自小将一手带大,更何况施家少爷给了她足够的金银。
  
  只是巧姨一直盯着怜惜轩门口,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这都三更天了,轩内很安静,偶尔传来几声低语,也被楼里楼外的喜庆淹没。
  巧姨不能不担心,这当口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虽然楼子里的姑娘有几个相好是常事,更不必说如惜惜这样的姑娘。可是小祖奶奶你得分清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明天一早花轿就到,你今晚私会旧情人,如果被施家少爷知道,以后还会有好果子吃么?更何况你私会的对象可是……施家大管家许绍安呀。
  巧姨咕噜咽了口唾沫,心不在焉地看了眼戏台。
  台上锣鼓咚咚,大幕徐徐拉开不知要催生出怎样一出好戏。
  
  轩外笙声竹管暖风细细人语喧哗,轩内却一灯如豆两相默然冷寒如冰。
  “你当真要嫁入施府?”许绍安拧着眉,“如果你不想嫁,我可以……”
  “事到如今,你还可以怎样?”苏惜惜浅笑着,啜了口茶。茶水已经凉了,她轻轻放下茶盏,手指从盏盖上一溜滑下。不愧是上好的粉青釉,釉面均匀细腻,冰凉入骨,如美人肌肤。
  “那你为何答应要嫁他?”负手站在窗前的许绍安沉声问。
  “为了你呀。”脆生生的笑声响起,在满屋红绸的映衬下,却有些冷森森。
  “为我?哼……”许绍安冷然一笑,“是为了富贵吧。”
  “算你说对了一半。”
  香风袭来,玉臂已然搭在肩上。眸含春水,笑意涟涟,却一直未达眼底。
  “另一半,就是要和你长相厮守地老天荒呀。”
  一句话,本该是情意绵绵,此际说出来,却恨意幽幽。许绍安不动声色地推开苏惜惜,冷哼道:“果然是青楼女子,没半点真情。”
  “难道绍安就有真情了?”苏惜惜浅笑盈盈。她笑了一整天,笑到眼睛发酸,嘴发苦。
  “哦,惜惜知道,绍安有真情,不过绍安的真情不在惜惜这里罢了。”她喃喃道。
  “在哪里?”轩眉一挑,绍安抬眼问。
  “自然在……施家少夫人迟可馨那里。”莲步轻移,朝那个挺拔的身躯偎过去。
  “你,胡说!”许绍安怒目,推开那具暖香。
  “我都看到了,”她一身红衣红裙,站在地中央,像静夜里绽放蔷薇。“那天是你把她抱回去的。”
  
  施家少爷新婚半年,就流连醉红楼的头牌姑娘苏惜惜,这在曲阳不是秘密。那日施家少夫人易钗而弁,来醉红楼找经日不归的丈夫,却被骄纵的施少爷一巴掌打倒在地。
  隔着窗子,她看到陪在旁边的许绍安满眼惊痛,抱着凤可馨出去。十几年风尘里打滚,她自然看得出那不是管家看着当家少夫人该有的目光。原来他心里的人是她,怪不得每次和她在一起时,他的心似乎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惜惜,你知道我对你的心……”他放低了声意,手指轻轻抚摩那张如粉釉一样光滑的芙蓉面。
  “我当然知道,”甜腻的香气偎过来,她的身体永远都是暖的,不像可馨,冷香袭人。刹那间他有点失神。
  “不然你怎么会故意让我和施少爷结识,”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拂过,那具温香软玉已然退出他的怀抱。“既然你这么想重新得到她,那么我帮你,把施少爷的心抢过来,让她也尝尝失去的滋味。而且施少爷对惜惜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一声轻笑,门已经打开。
  “小莲,备水,我要沐浴。”
  她却不知,身后的许绍安紧绷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
  事情发展似乎已经脱离他的控制,不过却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有些事情,结果不一定重要,重要是在过程中。
  他忽然觉得,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二、失飞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要说曲阳施家名扬在外的除了施家瓷之外,还有一处便是施家的桃夭园。桃夭园顾名思义就是种了满桃花的园子,每到三四月时,园内桃花灿放,水泉漱石,美不胜收。桃夭园的美,不在于满园桃花,而是关于桃夭园故事。
  施家老爷施嘉义还是落魄书生时,偶入桃园,遇见凤家小姐凤桃儿。两个人一见钟情,相约白头偕老。这凤桃儿父母皆已离世,孤身一人苦苦支撑着父亲留下的窑坊,还要时时防备长房的虎视眈眈。幸好遇见心人上施嘉义,施嘉义屡考功名不中,却也还是有些手段,几年工夫,就将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的凤瓷做得声名雀起,渐成曲阳瓷首,隐隐有超过凤家长房的趋势。然凤小姐却在怀孕产子之后伤了身子,怎么调养也不见好转,施承业十二岁那年终于离世。自此施老爷孤身一人,终不再娶。却在思妻之余,每年都斥资移了山上桃树栽在园中,遣花匠细心培植,十年方成如今桃夭盛景。
  人人赞称施嘉义重情重义,只可惜了那凤桃小姐不在,凤家瓷的名头也渐渐被施家瓷代替,而桃夭园,也成为曲阳女子心目中的胜地。
  
  凤可馨一身白衣,泠泠地站在园子中央。满园桃花盛开,似要将她淹没。
  放着那么多名门千金不选,偏偏把她这个瓷行管事的女儿娶进家门。宜室宜家?当初公公是这样讲的。所以她就得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嫁进施家,嫁给她表哥施承业做当家少夫人。可是现在她后悔了,新婚未及满月,施少爷就另寻新欢,现在又要娶那个女子作妾。府里上下不用听就知道,都在纷纷议论着少夫人位子恐怕不保。谁让她没个强大的哥哥爹爹为她撑腰呢?凤家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开始败落,现在兴盛的是施家。施家老爷能娶落魄女进门,人都说是看在死去的凤家大小姐面上。她不信。再恩爱,也敌不过时光,就像她的爹娘一样。她可是听着他们传奇故事长大的。百足之虫,虽死而不僵。娶她,还不是为了凤家在瓷行业最后那一点名声。毕竟她凤家长房掌握着所有贡品的渠道。老爷有心啊,想把施家瓷纳为贡品。
  最初承业闹着要娶苏惜惜进门时,她去公公面前哭诉,公公大怒,派人去醉红楼拉了承业回来。她就偷偷躲在门外,听公公大声斥骂承业,“不肖子,我施家家风,不娶娼妓进门!”
  承业怎么回的?她凄然一笑。
  “你说的,只要娶了凤家女子为妻,再娶什么样的人进门,你都不管。”
  他们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是施家妇,还是只是个摆设。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连桌上一只青釉花瓮都不如。
  不知道承业如何做的,把个施老爷气得撒手不管,一个人跑回乡下。施家的一切,捏扁了抟圆了,自然都由少爷一人做主。
  
  桃园上下喜气洋洋,可那不是她的。她站在花瓣纷飞的桃园里,有些孤单。她想,或许她一年前就应该和眼前这个男人逃走。可那时她犹豫了,毕竟是私奔。潦倒的凤家尚且要靠她换取家族最后的安逸,他和她,又怎么过一无所有的日子?
  
  “老爷已经封了少爷所有玺印,不能再动官中的钱。”递过小小的一方印玺,他看着眼前身形略有些单薄的女子,有些心疼。自小他们就在一起长大,经常和少爷一起玩,只是相较骄纵的少爷,她更喜欢和他在一起。
  “那承业……”
  压下心头所有疼惜,他面无表情地说:“少爷偷偷把夫人的嫁奁卖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卖了自己母亲的嫁奁,去迎娶一个娼门女子。
  “趁花轿刚刚进门,我们……”他握紧了手中的包裹,决定下最后一次赌注,赌可馨还会同一年前一样,选择施家,而不是他。
  果然,停了半晌,她抿抿唇,拉着他的手:“不,绍安,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我一定要拿回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你再等等我,好吗?”她有点不敢看那双充满希望又在听了她的话后,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睛。是她提议的,两个人趁花轿进门时,逃出施家,自此相依相守。可事出意外,本来她想从施家带走一笔银两,可是因为施老爷对施少爷帐目上的控制,她得不到她想得到的东西,难道白白留给那个娼妇?
  “再给我一年时间。”拿回小小的玺印,她咬着牙,心里已经在迅速盘算着怎样从老爷那里得到管家的权力。
  
  凤可馨像阵风般,逃出桃夭园。她不敢回头,她可想见到他满目黯然站在桃花雨纷飞的园中。她已经负了他一次,这是第二次,不过永远都不会有第三次。她抓紧月白缎子斗蓬里的小包裹,暗下决心。
  只是她没有看到,身后,许绍安俊逸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到底他是赌赢了,可他心里却止不住悲凉,也许是他输了。
  
  三、玉殒
  
  “少夫人,总算找到你了。”瑞云轩内丫头小莲端着茶盘走进来。“新夫人给您敬的茶,您不在,吩咐我送到这来。”
  她低头看看几案上的茶盏,淡褐色茶汤盛在豆青的茶盏里,清亮亮地。她淡淡地说了句,“下去吧。”
  
  小莲叨叨咕咕走出房门。奇怪着呢,她也见过大户人家娶妾,哪一家不是当家主母夫人闹得不可开交。可是他们家少爷娶妾,少夫人一直都很安静,该绣花时绣花,该吃饭时吃饭,对少帅娶妾的事不闻不问。
  “茶送到了?”刚转过回廊,就看到婉儿姐姐,小莲笑嘻嘻走过去,道:“送到了。”婉儿是施府大丫头,精明能干,一直帮衬着许大管家,听说老爷有意要将她嫁给许大管家。如果不是这次少爷的事,怕是今年就成亲了。
  “少夫人……她没事吧?”婉儿担心地问。
  “没事,”小莲拈着一朵桃花插在婉儿头上,然后歪头啧啧称赞:“姐姐真好看,这脸色,比桃花还艳呢。”
  婉儿轻啐了口小莲,想了会,不放心地说:“等会你借收茶盏的机会再去看一眼少夫人。”少爷娶妾,弄成这么大的场面,少夫人又异常平静,她有点不放心。
  “知道了。”小莲吃吃笑道。
  
  “咕噜”,一杯酒下肚,他满意地看了眼身旁的苏惜惜。一身大红嫁衣,更衬得面如芙蓉、眼似寒星。起初去醉红楼只是好奇许管家这个相好的,他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尤其是许绍安的。他是风采卓然的施家大少,只要是他喜欢的,就想尽办法抢来。苏惜惜如此,凤可馨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明明知道凤可馨喜欢的是许绍安,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奴才。虽然他没有卖身给施府,可在他眼里,他就是个奴才,偏偏父亲对这个奴才似乎比对他这个儿子还好。
  醉红楼笙歌犬马的日子里,他渐渐沦陷在苏惜惜的柔情里。他爱她,为了她甚至不惜和父亲翻脸。虽然不能给她妻子的名份,但他要堂堂正正将她取回家。如今她就站在自己身边,是她施承业的妻,施家少夫人——他早就叮嘱下人们要喊她“少夫人”,完全不顾一年前娶来的妻子。施家人最是有情,却也最是无情。
  父亲气得回老家了,他乐得自己安排一切。好在瑞云阁里那个女人聪明,没有给他添什么麻烦。至于许绍安,他环顾了下四周,他看到了他,正坐在角落里喝闷酒。
  “夫君,我累了,想去歇歇。”看着已经喝下很多酒的施承业,惜惜很体贴地说。
  “那……我们,先进……洞房?”施承业俯身在惜惜耳边,暧昧地笑道,引来苏惜惜娇嗔一瞥。施承业向各位亲朋拱手告退,揽着苏惜惜离开。
  
  施承业和苏惜惜离开时,许绍安并没有抬头。他一边啜着酒,一边想下一步该怎样走。寂静的瑞云轩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只是酒席宴上笙歌竹管人语喧哗,已然微薰,根本没人听到。
  丫头小莲慌慌张张进大堂,找到许绍安。
  “大管家大管家,出、出事了。”
  “什么事?”
  “少夫人……少夫人”小莲喘息着。
  许绍安只觉心头一紧,低声道:“少夫人怎么了?”
  小莲颤抖的声音响起:“少夫人她……在瑞云阁里、悬梁自尽。”
  血腥味自喉间溢出,他咬紧牙关袍袖一拂,匆匆赶向瑞云轩。
  
  施承业没有想到,那个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凤家女,会以这种决绝的方式,反抗他另娶。
  凤可馨一身素白,安然躺在榻上,像是睡着了。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大红衣裳,想,如果他不娶她,或许她会安然过完这一生。其实相夫教子,白头偕老——本来他也可以让她安然走完这一生。但他没有也不能做到,因为他爱的是苏惜惜,那个很会笑的女子。他不喜欢她身上的凛冽气息,那是凤家女子特有的气息,像他的母亲。桃花开得再艳再热闹,也是开在阳春三月,敌不过春寒料峭。
  
  “给少夫人擦洗干净,换身新衣。再在桃源厅搭设灵棚,准备好香烛纸钱,派人去朝元观请几个道士……”许绍安沉着脸,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下人们。抬头,看见呆呆坐在椅上的施承业。
  “是你害死她,”许绍安在施承业耳边低低道,“还记得那个诅咒吗,施凤两家结亲,永远都不会有好结果。”
  施承业瞠目,看着许绍安冷俊的脸。
  “你明明知道,却偏要娶她。在娶她之后,又不知珍惜,偏偏去纳妾……”许绍安忽然诡异一笑,“知道吗,苏惜惜也姓凤……”
  施承业满脸惊愕,颤抖着说:“不,不会的。”
  “十八年前,凤桃夫人的丫头勾引施家少爷不成,被凤桃夫人赶出家门,卖进醉红楼。听说那丫头当时正怀着身孕……”
  “你是说惜惜是我……”施承业艰难地问,“妹妹?”
  许绍安笑了:“那是你说的。”
  “不不,你和惜惜已经……不会,不会。”施承业用力摇着头。
  许绍安一字一句道:“不,她不是你妹妹,却是、你的仇人。”
  “凤桃夫人好心机、好手段,将自己堂哥派在身边的丫头就这样毫不费力地除去”他嘲讽地笑笑,“而凤少爷惧内,连自己的女儿沦落风尘都不敢赎回。这就是凤家,是凤家人。你以为苏惜惜是因为爱你才嫁你吗?她心里比谁都恨你,恨着你们施家……”
  
  施承业颤抖地指着许绍安:“胡说,你这个奴才!”
  许绍安死死抓住施承业的手:“告诉你,我不是奴才!我也姓施,你拥有的一切,我也一样会拥有!”
  “你……痴心妄想。”然而无力的叫喊却被关门声截断。
  
  四、黄雀
  
  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除了她的死。
  许绍安站在桃树下,恍惚看她一身素白,言笑宴宴朝他走来。
  “绍安,这桃花开得真美。”她说。
  “绍安,摘那朵桃花给我好吗?”她说。
  “绍安,凤桃夫人能拥有这座桃夭园,真的很幸福。”她说。
  
  可是有谁知道,桃夭园与施嘉义邂逅一见钟情的不是凤桃夫人,而是凤桃夫人的贴身丫环小桃。只是后来是凤桃嫁给了施嘉义,留下一段桃之夭夭的佳话。至于小桃,生下他后,就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仿佛从没出现过。
  虽然他的身体里流着和施老爷同样的血,可他是奴才生的,所以注定了只能姓许,不能姓施。他和施承业一起长大,然而施承业是少爷,他却只能是奴才。
  
  “绍安……”
  他一愣,抬头,却见婉儿俏生生站在身后。又转过身,看桃开如海。
  “嗯,什么事。”
  “少夫人可能……不是自尽。”婉儿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砸过来。
  “为什么?”
  “听人说悬梁自尽的人舌眼外凸,可是夫人……”
  许绍安蓦然抬头。
  “我问过下人,少夫人下午只喝了盏茶,是……”婉儿飞快地看了眼脸色铁青的许绍安,“新夫人的恭敬茶。”
  许绍安袍袖一拂,人已远去。婉儿愣了下,扬手喊来小莲,叮嘱了几句。
  
  惜红楼内,许绍安目光灼灼,盯着苏惜惜。
  “是你下的手?”
  “什么?”
  “是你害死可馨。”
  “我是想她死,不过……”苏惜惜扬眉一笑。
  “你在新妇茶里下的毒。”
  苏惜惜苍色迅速苍白起来。她是在新妇茶里下了毒,那毒无色无味,而且死后寻常人是看不出异样的。只是凤可馨并没有在她拜堂时出现,所以也没有机会让她喝下。怎么最后还真被她喝下去?正踌躇间,许绍安一巴掌挥过来,打得她的脸火辣辣地疼。
  “毒妇,记住,我饶不了你!”许绍安气冲冲走出去。苏惜惜愣了半晌,忽然大笑道:“许绍安,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许绍安出来时,有家人来报,官府已经派仵作前来验尸。他不快地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婉儿,抬腿出去招呼仵作。
  “是先毒死然后挂在绳索里,造成投圜假象。”施府发生命案,官府自是不能坐视不理,知县大人带领仵作衙役们亲自登府查案。这样的大户人家,谁生谁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借机捞一笔钱财。
  “大人,您先请用茶。”许绍安陪着笑脸,施少爷铁青着脸坐在旁边。
  “慢,本官想问问,今天少夫人都吃过什么。”知县大人推辞道。
  “禀大人,今天少夫人只喝了盏茶,”婉儿拉了拉身边的小莲,“是小莲送去的新夫人恭敬茶”
  看上去很明显,是新夫人容不下原配夫人,欲除之后快。
  “不,不是惜惜,不会是惜惜……”施少爷喃喃道。
  “惜夫人,你还有何话讲?”知县大人脸色一沉。
  “毒是我下的,我恨不得她立刻死。”苏惜惜绝望地看向许绍安。她觉得自己掉进一个陷阱里面,她满心希望那个能救她的人,却原来就是给她挖这座陷阱的人。
  “惜惜!”施少爷猛地站起身。许绍安冷冷一笑,并不理睬。
  知县摆摆手,一旁衙役拦住施少爷。
  “是谁帮你把少夫人的尸身挂在瑞云阁上?”新人拜过堂后就一直和施少爷留在喜宴上,况且苏惜惜娇弱的小女子一个,又怎能将少夫人的尸体挂在白绫上。
  “是……”苏惜惜忽然朝许绍安娇媚一笑,“是许大管家……”
  “许绍安!”施少爷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桌案上。到底是贱人养的,居然做出这种事。
  “来人,把苏惜惜和许绍安带走。”看时候不早,知县大人打算回衙门再审,也好给施家留个活动余地。
  “请问大人,可否容小女去换件衣服。”苏惜惜飘然下拜,一时风情无限。
  知县看她浑身上下大红嫁衣未褪,的确不太适合。他想一个小女子能搞出什么花样来,于是点头,准苏惜惜回房换衣。
  
  
  五、尘定
  
  当看到苏惜惜一柄剪刀扎在胸前,浑身是血倒在洞房的喜榻上。施少爷一口气上不来,昏厥过去。
  许绍安也没想到苏惜惜这般烈性,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忽地想起她说过的话,“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浑身一抖,只觉凉气袭人。
  “把许绍安抓起来!”眼见着在自己眼皮底下又发生一宗命案,知县大人不由着恼。
  “大人,许管家整个下午都在忙喜宴上的事,根本没去过后院。有家人和满堂宾客作证。”婉儿不慌不忙走上前说道。
  “带走,回衙再审!”知县大人拂袖而去。
  
  许绍安被关进县府大牢并没有多久,不仅仅因为有人证明他没去过瑞云阁,而是因为施老爷回来了。施老爷用钱打通县府上下,终于将一宗命案安排得妥妥当当。
  可是施少爷却疯了,他说桃夭园里有鬼,都是女鬼,闹得施府上下人心慌慌,施老爷只好将他绳捆锁绑地送回老家养病。而施府的一切,都交到许绍安许管家的手上。
  听说,许绍安是施老爷在来曲阳之前与原配夫人生下的儿子,准备不日就将认祖归宗。
  许绍安与施承业同年,还小着施家少爷半岁。只是这些又有谁能在意呢,桃夭园依旧是曲阳城里的一段传奇,只不过现在又增添了关于凤可馨和苏惜惜二女同时痴爱上施家少爷的新内容。
  
  “婉儿,昨天我梦见可馨了。”床第间提起一个死去的人,委实有些大煞风景。
  婉儿“嗯”了一声,满面潮红躺下,青丝逶在枕席间。
  “可馨说她死得冤枉……”许绍安在婉儿耳边温柔地说。婉儿一惊,刹时清醒过来。
  “你是说……”
  “对,惜惜并没有害死可馨,”许绍安手指沿着婉儿的罥烟眉一径下滑,直到纤细的脖子上。
  “那是……谁?”婉儿喉间咕噜一动。
  “自然是婉儿你……”许绍安眉眼间俱是笑意,盯着婉儿看。“你让我如何谢你呢,帮我得到施家这一切。”
  “原来你都知道了。”婉儿惊喜道。一直都担心着绍安会怨怪她心狠手辣,可是有那两个女人在,他又怎能真正回头看她一眼?况且她也只不过利用了一个时机,命小莲将苏惜惜下过毒的茶盏送到瑞云阁。
  “嗯,婉儿好深的心机,你相公我也比不上。”许绍安叹息道。从县衙大牢里出来,他就在查可馨的死因。他不会愚蠢到相信县衙大牢里关的那个男人是苏惜惜的帮凶,那只不过是施老爷花钱买通替他顶罪的。杀可馨的帮凶另有其人,可他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这个安静温婉的婉儿。
  
  “这样的婉儿,我又怎敢娶进家门?”凤桃夫人的手段他是清楚的,这个婉儿,心计手段并不比凤桃差,况且,她也姓凤。
  “我娘死时,曾经以血为咒,咒施凤结缘,不会有好结果。你看,凤桃夫人和我爹,承业和可馨,还有……”许绍安轩眉一挑,“还有你和我,凤婉儿……”
  婉儿欲起身,却觉得头晕目眩。“你,给我喝了什么?”她惊慌地看了眼床边案几上的豆青茶盏,十分眼熟。
  “嘘,别动,”许绍安按下她的双肩,“你刚喝下忘忧散,和毒死可馨的药一样。只消一刻,你就什么都不记得,毫无痛苦地安然离世。”
  “婉儿,我要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是,”许绍安目光凌利,刀子般划过婉儿脸上。“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害可馨,谁伤害了可馨,我决不饶她!”
  
  婉儿慢慢安静下来,忽然幽幽一笑:“那绍安你呢,难道你没害可馨……”
  许绍安怒道,“不,我怎么会害可馨,我那么爱她……”
  “是不是施家的男人都这样?老爷是,你也是,害了人还不肯承认。以前是小桃姑娘,现在是……凤可馨,还有我。”婉儿声息渐促。“其实原本你可以带少夫人离开这里是不是,如果那样,我也不会借苏惜惜的毒,害死她。而苏惜惜,也是你故意让少爷结识的是不是?”婉儿叹息着,这些年她所有的心思都围绕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爱,他的恨,他的狠辣,他的悲伤他的欢笑,她都看在眼里。他就是想得到施府的一切么?那么好,她帮他。
  “可是我还是这么爱你,即使……你害我。”婉儿的手颤抖着举起来,却又无力地垂下,杏眼一分一分合上。“绍安,我也从没想过,能嫁给你,只要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就好……吧”。
  许绍安慢慢抚着那张渐渐冰冷下去的脸孔,苍白秀气,文弱得像是来阵风都能吹走,怎么看都看不出阴狠毒辣来。两条性命啊,就葬送在她手中。人就这点好,皮相裹得严实,密不透风,任谁一眼都看不穿心底那点肮脏。正所谓的妍皮裹痴骨,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有着如此美好的皮囊,却没有相衬的心肝。许绍安忽然朗声大笑,继而失声痛哭。
  
  六、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施绍安成亲了,娶的是曲阳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不姓凤。关于桃夭园的故事,又因施家这一任少夫人的出现,增添了新的内容。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10-29 23:07:39编辑过]

--  作者:金错刀
--  发布时间:2010/10/29 23: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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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较复杂,却写得清楚,能让人看明了

 

精彩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  作者:逍遥游·无弦
--  发布时间:2010/10/30 8: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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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本来很美好的一段情景,却被卿卿演绎得复杂多变,充满了诡异和哀伤。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  作者:亸袖袖
--  发布时间:2010/10/30 22: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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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以前你说过要以桃为题材写的,现在才出来?

楚惜惜啊


--  作者:水之缱绻
--  发布时间:2010/11/10 10: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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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卿卿写的,偶更不想填坑了,就那样放着吧。。。

 

看过你写的那套青丝绣、金错刀系列,始终认为是最好看的


--  作者:年糕
--  发布时间:2010/11/21 23: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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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禀承了卿氏一贯的华丽风格。卿氏杀人,必先救人,让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渐渐地染恙,再让另外一个人,细心地照料她,等她满心感激之日,卿氏挥刀,取命,归鞘。这就是卿氏文章另人目瞪口呆,也令人击节而叹的地方。

 

卿氏从来不吝啬热血的流淌,苏惜惜的血,婉儿的血,凤可馨的血,归根到底都是女子的血。这就是卿氏的冷酷,她永远写悲剧,永远将最美丽的东西以最彻底的颠覆与玉殒震慑你。但,这又何尝不是卿氏对这个人世的绝望与灰心。她害怕生活中的阳光,她愿意所有美丽都在暗夜中生长。她在夜里种下满园玫瑰,又在天明时将玫瑰剪断。她笔下的爱情,永远都是香艳但不会见容于世的爱情。美丽必不会长留,光华不能见于光阴,红颜终归薄命。

 

卿卿啊,下一次,你温柔一笑时,又将是谁中那夺命的一刀?愿上天保佑那些女子们。

 


--  作者:烟火
--  发布时间:2010/11/25 8: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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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的武侠确实一直很华丽。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