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

1.

2013年8月4日，一场历史罕见的暴雨席卷当阳市，暴雨持续三天，位于上游的当阳河被迫泄洪，当阳市饮用水源当阳水库即将失守。

辉煌别墅区内，在詹伟明身上疾驰的张嵘嵘被窗外飘进来的一种酸臭味搞得失去了兴趣，作为本市最年轻的银行行长，张嵘嵘的身材极具诱惑性，虽然这个时候詹伟明也已经被压榨一空，但还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嵘嵘赤裸着身子走向窗边。

别墅区的地面管道井不可避免的向外泛水，酸臭味就是从水里散发出来。

“中国城市的基础建设还是很差劲啊，政府官员都是这么不作为”，床上的詹伟明略带讽刺的说着，随手点了一根烟，像是对空气的一种逃避。

“别以为你在艾默生这家美国鬼子企业上班你就成洋货了，这是天灾”，张嵘嵘一边披上睡衣一边回头呛声说道。

“天灾背后往往都是人祸，这是规律”，詹伟明坐起来，示意张嵘嵘坐回他身边。张嵘嵘没有理会他，反而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拿起桌上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打给她老公胡凯歌，很快接通。对面似乎在讨论什么事情，只听到胡凯歌说了“艾默生“三个字，她一紧张直接就挂断了电话，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詹伟明，心想难道老公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詹伟明的事情？

还在忐忑，胡凯歌已经回了电话，只是说今晚不回家吃饭，让张嵘嵘自行解决。

詹伟明从身后环抱着张嵘嵘，可惜张嵘嵘现在毫无任何兴趣，虽然詹伟明已经表示尽快离婚，但是她还是极其担心被老公发现自己的婚外情，可能内心深处她还是爱着胡凯歌，所以电话里“艾默生”三个字直接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2

提及艾默生的胡凯歌此时一脸的兴奋，在当阳市城投公司大厦的18楼会议室，一场似乎在改变着当阳市命运的会议正在召开，参会者除了胡凯歌，还有当阳市给排水公司总经理李明，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张焕峥，省民生律所海燕工作室的主导者洪海燕以及碧水蓝天生态公司的董事长赵一楞。

碧水蓝天生态公司是由胡凯歌进行的风险投资，也是他拉着几个机构在公司成立半年后迅速完成了A轮融资，当阳市的这场大雨让参与投资的几个人发现了等待已久的商机——城市污水处理。

“已经有充分证据显示城市自来水已经受到了轻微的污染，污染源比较复杂”张焕峥一直在不断看手机短信，来传达第一手信息。

李明极其疲惫，“市给排水公司已经向省公司申请援助了，目前我们所有人都在一线进行排水工作，依然力不从心。”

“可我们李大总不是还在这里喝茶嘛”洪海燕笑着对李明说。

李明哈哈一笑，“我这不也是为了当阳市未来的碧水蓝天，来恳请诸位伸出援助之手嘛。”

胡凯歌推了推眼镜，打断了大家的闲谈，他一遍遍看着手里的商业计划书，不断圈着重点，最后说，“咱们也讨论了很多，今天上午我给咱们市委岑书记打过电话侧面了解了一下，污水处理厂项目已经决定迅速上马，市城投会参与不到10%的投资，碧水蓝天肯定可以进入招标环节，但是咱们最缺乏的是一流的污水处理技术，岑书记偏向于使用国外成熟技术，美国的艾默生经过调查，可以作为咱们的技术供应商联合参与招标。”

“美国洛杉矶的污水处理技术就是艾默生完成的，今年一直有媒体在报道”赵一楞补充说。

“其实艾默生在美国服务的是底特律，但是他们觉得中国人不太认识底特律，所以才说自己服务的是洛杉矶”洪海燕在旁边插嘴。

“只要咱们喜欢洛杉矶，那艾默生就必须服务的是洛杉矶”李明哈哈一笑，“给排水公司原则上也要在这个项目上占股，但是是技术股，我们没有钱投，不过碧水蓝天公司有没有足够的资金去和艾默生谈合作呢，胡总得考虑一下。”

“俗”胡凯歌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得说，“我们谈得是国计民生的大事，这个时候谈钱太俗了，要相信政府，也要相信资本主义一定会向伟大的市场低头。”

大家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焕峥哥，接下来你得受点委屈了”，胡凯歌转向张焕峥，张焕峥是他妻子的堂哥，所以对张焕峥他还是比较尊重，“我想明天早上在网络上就看到城市自来水受污染的报道，不管怎么样你得确保明天上午新闻别被删除。”

张焕峥点点头，“免不了我会被痛骂一顿，如果不行我就辞职去找个海边做渔夫去了。”

3

网络新闻的标题很刺眼：废水污染城市自来水，当阳六百万人民面临危机。

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詹伟明的手机响了，是艾默生大中华区自动化事业群总裁窜普，在电话里他一边在抱怨当阳机场让自己耽误了180分钟的宝贵时间，一边要求詹伟明8点之前必须到办公室开会。

詹伟明放下早餐就飞奔而去，赶到会议室的时候发现过程控制部的唐晓明正在和窜普站在当阳市地图前沟通着什么。

在新风系统的房间里，詹伟明没有闻到大街上那种酸臭味，不过窜普本身似乎天生散发着令人厌恶的铜臭，总之他不太愿意接近这个美国鬼子。

“这场大雨是上帝给我们带来的福音，而我们有责任要用上帝的福音拯救这座城池”肥肥胖胖的白发窜普很喜欢百老汇式的开场，“亲爱的詹和亲爱的唐，我们已经得到充分的消息，当阳市准备上马污水处理厂项目，这对于艾默生污水处理技术进军中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我需要你们两位牢牢抓住机遇，开辟艾默生新的辉煌。”

詹伟明点点头，但他看了一眼唐晓明，对方却漫不经心的玩着手机。

“总部已经授权给我，让我全力争取这个项目，目前最有可能参与项目招标的公司只有五家，我们要在其中迅速找出两家公司，和他们达成合作，由我们作为技术提供商参与联合招标，你们有什么意见？”

“污水处理项目很大，但之前我们都没有接触过，当阳公司也缺少相关经验，技术团队怎么解决？”詹伟明问道。

“技术团队如果有需要，我们会从美国和香港调过来，亲爱的詹和唐，你们最重要的是筛选出最有可能获胜的公司，然后快速成为他们的合作伙伴，同时要给公司一个方案，如何提高我们的胜算。”

唐晓明终于把手机放下，“今年国家开始正式进行棚户区改造，当阳市是试点城市之一，市财政资金在两个月前做个很大的调整，所以政府财政资金有多少可以支持这个项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目前参与招标的企业大都是有渠道但是技术弱的公司，资金应该也不会是特别充裕，尤其污水处理项目资金回笼周期比较长，如果艾默生可以将技术分期付款，或者自行带一部分资金参与投资，可能我们和日本，新加坡的那几家比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关注。”

窜普若有所思，“但是亲爱的唐，艾默生是技术公司，不是投资公司，我们可以用技术参与入股，但我们怎么会自己掏腰包来做这些事情。”

唐晓明笑了，“窜普先生，不是要我们自己投资，我们可以用我们的技术和设备以金融租赁模式先卖给银行，获取中国银行的资金，再用这笔资金来投资项目，项目拿下后由污水处理厂分期支付银行相应费用，反正最终我们的技术和设备是归于污水处理厂，不影响我们收回分红。”

窜普脸上一脸赞赏，看起来唐晓明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是准备的比较充沛。

“那银行这边，可行性如何？”詹伟明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主意，所以只能发问。

唐晓明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了看詹伟明，“詹部长，昨天晚上我在小巴黎餐厅吃饭的时候，看到您和农行的张行长在一起用餐，想来你们关系应该不错，这件事情还得您多多出力才可以。”

窜普眼睛一亮，也在盯着詹伟明，“哈哈，亲爱的詹，你要拿出你的魄力和魅力来征服女人和财富，我认为你可以的。记住，两位我的朋友，谁能够拿下这个项目，谁就可以坐上艾默生大中华区自动化事业群总裁的位置。”

唐晓明谦虚的笑了，“感谢窜普先生，不过这个项目还得多多仰仗詹部长，我愿意给詹部长做好支持。”

詹伟明还打算谦虚一下，但窜普已经不耐烦的进行了总结，投标项目由詹伟明全权负责，包括与银行谈判和与投标公司合作，唐晓明则负责对接技术做好技术保障。

4

湾溪沙茶楼。

张嵘嵘觉得头疼，她已经无数次挂断詹伟明的电话了，此刻她只是想静一静，三天前詹伟明在她面前打开了自己的离婚证书，让她感觉极其的慌乱，虽然两个人在一起很和谐，可是张嵘嵘并没有想清楚自己是否要离开现在的家庭。

尤其让她烦恼的是，詹伟明兴致勃勃的向她求婚，仿佛那张离婚证书可以卷成一枚戒指来圈住面前的女人。在张嵘嵘极其焦躁的时候，詹伟明提及了污水处理厂的项目，并且咨询她如果艾默生中标后能否将设备和技术以金融租赁模式获得农行的资金投入项目，这让张嵘嵘更加的头疼，两个人不欢而散。

詹伟明终于不再骚扰她，两个小时后，张嵘嵘感觉舒服了一些，开始琢磨艾默生的事情是否有操作性，作为最年轻的农行行长，她要比一般人更具备商业的敏感，因为这直接影响自己的地位和未来去处。这个时候邱利先的电话打了进来，他是利先基金的创始人，在投资圈极其专业，张嵘嵘从他身上获益良多。

电话通了半个小时，张嵘嵘沉默了好久，给詹伟明发了一条短信：明天上午十点，到我办公室，谈资金事宜。

5

11月，距离当阳自来水污染事件已经过去三个月。

在利先基金、当阳市农业银行和艾默生公司联合之下，三方一起发起当阳净水产业基金，基金主要投资于污水处理、水域治理和水业科技项目，在对外新闻发布会上，市委岑书记亲自讲话并勉励基金要积极参与当阳市污水处理厂项目。

此时，距离当阳市污水处理厂项目投标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同一天下午，湾溪沙茶楼。

邱利先的打扮更像是一位国学大师，而不是华尔街似的金融精英，相对而言，唐晓明一年四季的西装革履更像是投资界的人士。

两人举起茶杯，心照不宣的碰了一下，会心一笑。

“邱总，这个基金成立之后，您的盘子可是又大了几倍啊”，唐晓明像是在祝贺。

“彼此彼此，这都得益于唐总的关照，这支基金以后少不了唐总协助，唐总，我想您更适合投资行业，在艾默生有些屈才了。”

“我比较胆小，这种高风险的事情我可不敢玩，我还是觉得做几年艾默生大中华区自动化事业群总裁比较踏实。”

“这一次艾默生用设备和技术服务质押了1亿人民币给农行，他的目的是投资当阳市污水处理厂项目，可如果老美发现我们的基金根本不是投资污水处理厂，那你会不会受到牵连啊。”

“当然不会，这个项目的操盘手是詹伟明，何况詹伟明和张行长之前的浪漫证据我也收集了不少，所以项目失败，詹伟明和窜普都会受到牵连，而我也打算向总部直接做一个汇报说明。不过邱总，污水处理厂项目的投资价值回报绝对足够大，你真的舍得放弃这块肥肉吗？”

邱利先很熟练的泡茶，“现在是互联网时代，污水处理厂项目再好，也没有互联网项目来的生猛，更何况我并不看好这个污水处理厂项目能够顺利启动，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人是如此，政府何尝不是如此。”

6

与此同时，在另一座酒店，胡凯歌一行和艾默生公司的詹伟明一行同样在庆祝，经过仔细的斟酌和调研，艾默生最终认为碧水蓝天公司夺标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双方迅速达成了合作意向，同时艾默生也表示，会申请净水产业基金向项目提供35%的资金。

双方不停的寒暄，酒自然喝的很快，詹伟明并不知道自己频频举杯的眼前人就是自己心爱女人的丈夫，在酒精的刺激下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事业爱情的双丰收。

一条彩信在这个时候发到了胡凯歌的手机之上，没有显示发信人的名字，应该是个陌生人，不过酒店信号有点差，胡凯歌也就没有理会，顺手把手机重新塞进口袋。

宴会很快结束，送走了艾默生的人，胡凯歌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随后招呼碧水蓝天的核心人员一起开会。

参与会议的还是之前的那些人，唯一不同的是张焕峥，现在的身份已经是胡凯歌所拥有的风投公司高级合伙人。

“艾默生公司已经愿意用低于报价的90%和我们合作，这个报价应该能够让我们稳操胜券”赵一楞说道。

胡凯歌点点头，“城投公司投资比例会提高到15%，同时市政府会暂缓东右区的一个棚户区改造项目，将部分资金用于污水处理项目，整个项目目前的总投资将达到20亿，其中5亿做污水处理厂，其余15亿用于城市智慧水网建设，但碧水蓝天可以吞下的，只有污水处理厂。”

“那咱们什么时候撤？”张焕峥问道。

“我和赵总已经和中水集团做了多次沟通，如果这次招标顺利，我们会在项目启动前将碧水蓝天的全部股权卖给中水集团，我相信政府也愿意看到这样的民生项目是由国企负责。”

胡凯歌说完，得意洋洋的看了看其他人，慢吞吞的说，“目前碧水蓝天的估值是3.5亿，比我们当初投资涨了20倍。”

大家笑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张焕峥已经打开了一瓶红酒，大家不约而同的举起了酒杯，这个时候胡凯歌的手机又响了，他掏出手机，刚才一直没有显示出来的彩信终于显露出来，是一男一女在床上的照片，两个人他都认识。

7

12月22日。

所有的招标文件必须在今天就要完成，第二天就会公布招标结果，窜普之前打来电话希望詹伟明可以给艾默生总部一份美好的圣诞节礼物。

已经在公司加班两天两夜的詹伟明终于躺在沙发上睡着，但三分钟之后就被助理小宋叫醒，“詹部长，现在出了一个很大的问题，碧水蓝天刚才修改了招标文件，需要跟我们做一个说明。”

詹伟明脑袋甩了几下，立即清醒了，在见过胡凯歌之后的两周，他终于知道了胡凯歌居然是张嵘嵘的丈夫，为此这些日子他都没有敢去找张嵘嵘，生怕耽误了这次招标。

“招标文件做了什么修改，是技术指标还是价格？”

“都不是，碧水蓝天说在合作模式上，不需要咱们公司申请产业基金来参与投资，如果中标，碧水蓝天会直接跟咱们签署技术和设备购买协议。”

詹伟明有点摸不着头脑，根据艾默生的调查，碧水蓝天根本拿不出这么多资金来做这个项目，放着现成的基金不用，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啊？

沉思了很久，詹伟明拨通了碧水蓝天总经理赵一楞的电话，寒暄几句之后，詹伟明急忙切入正题，谁知道对方传来了胡凯歌的声音：

“詹总，我们这样做也是基于成功性考虑，虽然你们参与发起的基金是比较好，但毕竟你们是外企，你们的资金是外资，外资发起的基金参与政府民生项目，我怕会引起误会，而且，碧水蓝天马上也会有一笔资金进来，足够支付咱们的设备费用，我们更看重你们的技术实力啊。”

詹伟明一直说着是是是，不过心里一直觉得不舒服，感觉自己低了胡凯歌一头。

“有些事情做的要谨慎，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所以我们都要慎重，你说呢，詹总？”

这是什么意思？詹伟明还没有想明白，电话已经挂了。

可是如果不需要艾默生的资金，那么之前把设备和技术质押给农行的事情岂不是多此一举吗，甚至还有点节外生枝的表现。这样一想，詹伟明又感觉到头大，毕竟成立基金的事情是窜普和自己联合向总部施压才获得批准，他想了半天，还是给窜普发了一封邮件做说明。

一直到晚上十点，他才收到一封充斥着怒骂和百老汇式诅咒的一封邮件，其中两条让詹伟明再次失眠，一是必须确保可以从基金中退出并不能有损失，二是必须确保中标，否则窜普和詹伟明都只能跳进太平洋。

詹伟明不知道的是，当他在阅读这封黑色邮件的同时，从唐晓明的电脑中正在发出另一封邮件，邮件里还有一张照片，和胡凯歌收到的一模一样。

8

詹伟明并没有让紧张维持很久，因为第二天的招标结果，碧水蓝天成功获得了当阳市污水处理厂项目的标的。

由于美国的圣诞假期和元旦假期，詹伟明在1月4日才收到总部的邮件，要求他引咎辞职。极其愤怒的他用极富有感染力的语言出卖了窜普并义正言辞的讲述自己在污水处理厂项目的功劳。

在詹伟明与总部往来邮件的半个月时间里，碧水蓝天对外宣布股权全部转让给国企中水集团，在新闻发布会当天中水集团宣布停止与艾默生的合作，因为中国水安全应该有中国自己的技术体系来确保。

春节前一天，利先基金投资的某共享互联网项目正式启动，同时宣告艾默生不再是基金发起单位，但由于艾默生前期资金在其他项目的失败而无法有任何分红或者补偿。

春节到来，新的一年开始了。

“明年当阳市不会再惧怕任何的风雨，我们一定可以确保城市的用水安全”，看着本地新闻联播里市给排水公司领导的承诺，胡凯歌笑了，只是他身边的张嵘嵘没有笑，望着窗外有些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