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姑娘叫小棉。

小棉姑娘家住在红石寨。

红石寨很大很大，沿着寨墙走一圈，要用上半天的功夫。

要是走走看看，看看走走，那要一天的功夫也走不完。

寨墙修得很宽很高，墙上可以走马跑车，依着地势，逢高走高逢低走低，坚固无比。

要想看全乎寨里景象，那就得各个高处都要走遍。

小棉姑娘的养鸡场，就在离东寨门不远的最高处。

出了东寨门东走五十里，就是盛产粮食的樱桃城。

小棉姑娘今年二十了，二十岁的小棉姑娘，还没嫁人。

她没嫁人因为什么？难道是红石寨就没有一个让她能动心的帅气小伙？

不是不是，谁要是这么想那可就错了，红石寨山好水好，小伙子更是帅气俊朗。

可红石寨也有不好，红石寨不产粮食，红石寨人很穷很穷，红石寨人要看樱桃城人的脸色过活。

所以小棉姑娘早已决定，要嫁就嫁到樱桃城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红石寨也有红石寨的寨规。

红石寨的男人可以外娶，女人不许外嫁。

这是灰狼说的，灰狼的话就得听从，因为灰狼是寨主，寨主的话，就是寨规。

小棉姑娘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寨门呢。

没出过寨门的小棉姑娘，照样可以见到樱桃城的人。

因为小棉姑娘她养鸡，养的鸡会下蛋，下的蛋能换粮食，换的还只能是樱桃城的粮食。

运粮食来的时候，樱桃城卫队的小伙子们就会出现。

女人生得好不好看，不用问镜子。

问年轻男人的眼睛，还有年长男人的嘴巴。

年轻男人的眼睛看到你就再也不愿移开，年长男人的嘴巴看到你就会吞咽口水，谁再说你不好看，打死你都别信。

小棉姑娘就能让年轻男子移不开眼睛，年长男人吞咽口水。

这一点，不光小棉姑娘自己知道，红石寨的其他女人也都知道，不光红石寨的其他女人都知道，红石寨的其他男人也都知道。

寨主灰狼也知道，因为只要一看到小棉姑娘，他也忍不住，会吞咽口水。

人丁稀少，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老婆，这也是寨规。

寨主灰狼娶了老婆，所以他也只能吞咽口水，只能眼睁睁的等着看小棉姑娘嫁给别人。

这条寨规，是老寨主定的。

老寨主是灰狼的岳父，也就是灰狼老婆的亲爹，灰狼的亲老丈人。

灰狼出了名的阴狠。

可灰狼狠，他老丈人比他还狠，所以他老丈人的闺女也就是他老婆，比他更狠。

在比他更狠的老婆手里，什么都是武器。

做饭的菜刀，裁布的剪子，缝衣的针，夹菜的筷子。

使用这些东西，女人天生就比男人更熟练。

灰狼胳膊上砍过女人的菜刀，肚子上捅过女人的剪子，左眼上刺过女人的绣针，右腮上扎过女人的筷子。

只有灰狼自己知道，大半夜常常一激凌被吓醒，是什么滋味。

心狠脾气大的女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对于小棉姑娘，灰狼自己吃不到嘴，又不甘心被别人吃，所以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捣乱。

各种捣乱。

灰狼娶不到小棉姑娘，也不想让小棉姑娘顺利嫁人，因为他还有个机会，因为寨规里的那一条，还有个补充内容。

一年十二个月，一年有春夏秋冬四个季度，一个季度刚好便是四个月。

四个月，也就是一个季度，老唐的商队便会赶着骆驼来到红石寨。

驮来吃的，换走矿石，还有小棉姑娘的鸡和鸡蛋。

负责押运护卫的樱桃城卫队小伙，那一天便会准时来到小棉姑娘的养鸡场。

一年只有四次机会，错过了，便要再等上一年。

红石寨的正中央，有一座瞭望台。

商队的交易，灰狼从不插手。

但是商队交易的这一天，灰狼别的什么都不干。

他会在这座瞭望台上，用他的单筒望远镜，来全程注视着商队的一举一动。

尤其养鸡场这边的交易，他的眼睛一眨都不会眨上一眨。

世上没有破不了的局。

动了春心的女人，没有不敢做的事。

想要掰开掐住脖子的手，就得找到能控制那双手的人。

三天前，小棉姑娘直接找上了灰狼的老婆。

直接找是直接找了，但没有直接说。

小棉姑娘见面就掏，掏兜，自己的兜。

掏出来的，是她自己养的鸡蛋，双黄蛋。

也不知道灰狼老婆听谁说的，多吃双黄蛋就能怀孕。

怀不上孩子，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

小棉姑娘就先从她的心病下手。

所以小棉姑娘掏啊掏的掏了半天，只掏出两只鸡蛋来。

灰狼老婆显然大失所望:“怎么就两只？"

小棉姑娘嗫嚅道:“正常情况下，只有初蛋才能是双黄，可是初蛋的季节过了。"

灰狼老婆:“啊，那我岂不是指望不上了？"

小棉姑娘:“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

灰狼老婆:"有办法就快说啊，吞吞吐吐干嘛？"

小棉姑娘:“得找我老师，她能有办法。"

灰狼老婆:“你是说樱桃城的校长石楠?"

小棉姑娘点头:"是啊，我之前向寨主提过，想去樱桃城的学校上学，寨主不允，眼看又到商队要来的日子了，如果请石楠校长跟商队同行，来咱们寨子教我，您看是不是可行呢？"

灰狼老婆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一来圆了寨主的面子，同时也达到了你能学习的目的，行，就这么着，我亲自派人去请。"

小棉姑娘犹豫道:“只怕寨主生气……"

灰狼老婆冷哼一声:“他敢！"

转而魅黠一笑:“我先不告诉他。"

拱火不能拱过头，演戏不能演十分。

适时收步，效果加倍。

目的达到，小棉姑娘不再添言，低头告辞了。

三天很快过去，老唐的商队里果然多出了一名女子。

看护卫队前后环绕如众星捧月的样子，就知道她身份的尊贵程度了。

只是没等到达红石寨寨门之前，这个身份尊贵的女子，就被灰狼老婆派来的人提前接走了。

什么事想让你知道，你能知道，不想让你知道，办法有的是。

所以自从商队进寨，一切行踪虽然都在寨主灰狼的视线之内，但他并不知道，小棉姑娘数着鸡蛋和人正常交易的同时，她的计划正在另一边正常进行。

石楠校长和灰狼老婆相谈甚欢。

谈话只是手段，说服才是目的。

说服的最高境界，就是洗脑。

把你的脑子都给洗了，还怕你不言听计从么？

石楠不愧是毁人不倦的校长，知道该从哪儿切入正题。

"让鸡下双黄蛋，确实有办法，可吃了双黄蛋能不能快点受孕，这个没法保证啊。"

灰狼老婆"这……"

石楠:"夫人的病根不在这儿，在小棉身上。"

灰狼老婆:“啊？怎么讲？"

石楠:“我知道老寨主定的寨规是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老婆，可还知道这条寨规下面还有一点补充:六年不育，就可以续娶。"

灰狼老婆咬牙点头:“不错，是有这条，而且今年已经是我们成婚的第六个年头，灰狼这王八蛋早就瞄上了小棉，他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

石楠盯着她的眼睛:“小棉对夫人忠心耿耿言听计从情同姐妹，夫人不忍向她下手，可也不愿跟她分享男人，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把她弄出红石寨去。"

灰狼老婆:“灰狼看得紧，怎么弄？"

"先斩后奏！"石楠的口气不容置疑:“只要小棉姑娘离开了红石寨，寨主就无计可施了。"

灰狼老婆:“我怕他急了真跟我翻脸……"

石楠:“夫人只说派她去我的学校上学，不久即返，今后只管敷衍推拖，拖延的日子久了，寨主的心思也就淡了，那时候，夫人还不客易抓回他的心吗？"

灰狼老婆点了点头。

石楠趁热打铁:“那现在就请夫人还悄悄送我出寨，赶在商队之前去寨外等侯，养鸡场的交易过后，寨主的注意力会全部放在商队的行踪上，趁这个空隙，夫人再派亲信安全护送小棉出寨与我汇合。

有了商队分散寨主的注意力，只要把握好时机，我们便不难脱身。"

灰狼老婆还是有点犹豫:“这办法好倒好，不过……"

石楠截住她的话头:"下双黄蛋的饲料配方已经研制成功，回去我就派人送饲料过来，有了这些饲料，不管谁来管理鸡场，都能产出双黄蛋来。

夫人这边有双黄蛋相助，又暂时转化了小棉姑娘这个危机，不是两全其美之策吗？"

灰狼老婆终于下定决心:“好，就按你说的计划办。"

小棉姑娘很笃定。

数鸡蛋，换粮食，稳稳当当，不慌不乱。

她知道灰狼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但盯着又如何？

哪一次灰狼不是亲眼盯着交易？哪一次站在旁边的灰狼亲信不是盯着每一只鸡蛋的过手？

可早就藏在蛋壳中的消息还不是一样的安全到达了老师石楠的手里？

商队离开之后，小棉姑娘拍了拍手，撩了下头发。

在扭身进屋之前，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高高的瞭望台，微微笑了一下。

只要计划够周详，计算够精准，稍纵即逝千钧一发刻不容缓的机会，就会变成最好的机会。

为这一刻，小棉姑娘准备了很久。

她仿佛看见了在寨外翘首期盼的石楠正向她招手。

从后窗出来，小棉姑娘顺着木梯上爬上了寨墙。

当灰狼老婆的两个侍女用绳索把她从高高的寨墙上放落的时侯，她闭上了眼睛。

小棉姑娘终于知道了“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