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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浮]方桓 -- 发布时间:2021/4/10 20:44:12 -- 第一轮西北区:史·残冬(贴杀秋问筠,挖a,参评) 史·残冬 崇和十一年,乙巳,追风城西。 云客楼,酉时。 “你这厮,客人都等急了,七里八里的磨磨蹭蹭……还不出去?”孙六才腆着肚子站在柜台后,左手拿着算盘,右手指点着小心翼翼端着盘子的伙计。“呦……孙老六,几天不见,你这脸上的伤好多啦!莫不是云门艺馆的姐儿妙手回春?”一个粗布衣衫的汉子挑开门帘,笑嘻嘻走进来站在柜台前面道。孙六才捏着鼻子道:“我说你这厮,若不是看在你拦马救了我家娘子一命,你这辈子赚的那点银子,也就够点一个菜。去去去……后厨给你留了饭菜,吃饱赶紧滚蛋。”粗衣汉子挑了挑眉毛,笑着低声道:“是马惊了,还是人惊了?孙夫人如今也没想通透吧?”说罢朝后厨走去。孙六才愣了一下,小声骂道:“奶奶的,真是晦气,怎么就被他救了……。” 一个伙计拎着食盒快步走进来,跌跌撞撞跑柜台前,哆嗦着道:“掌……掌柜的,打……打进来了。”孙六才一愣,身子隔着柜台前倾骂道:“爹死娘嫁人了?慌什么?”伙计喘着粗气,脸色惨白道:“刚……刚才给城守大人送盒子,听韦副将说,说……反贼已经过了天齐山,直……直奔着追风城这边来了。”孙六才忙打了个冷战,将手里的算盘丢出去骂道:“乱嚼舌根,还破城?你小子就是想偷懒!”店里的人听见了,急忙乱哄哄往门外跑,嘴里念叨着“打过来了……”孙六才被人推搡着,嘴里大声道:“还没结账呢!……你们……你们不能吃白食啊!”不过片刻,孙六才看着空空如也的店里,又看了看柜台上的已被人扔在地上的印着几个脚印的账本,唉声叹气站起来,将账本捡起来放在柜上,却又看见柜台上砚台和插签子用的瓷瓶也不翼而飞,倚在柜边破口大骂。 粗布汉子从后厨出来,抹了抹嘴角,看着杂乱的堂里,拍了拍孙六才的肩膀道:“节哀……。”孙六才横了他一眼道:“节你奶奶个孙子……徐三儿,你个酸臭脚力,就知道吃吃吃,也不知道帮帮忙,也难怪你祖宗八代都是穷酸鬼!”粗布汉子也不恼,在柜上拿起一个帕子擦了擦手道:“孙掌柜,你应该庆幸,楼上城主大人的厢里今日没人,否则,单凭散乱人心这条大罪过,怕是连你的脑袋也保不住了!”说完,剔着牙出去了。 孙六才待他走了,立马换了个脸色,冷笑道:“你们这些蠢货知道什么,待南军进城,你们怎么死的自己都不知道。城主府,早晚是我的!”
崇和十一年,丁巳,追风城外,福陵。 郭木通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花白的胡须散落在瘦狭的下巴上,身上袍子已经被血侵染成深紫色,望着享殿内巨大的太祖像出神,半晌后才叹了口气道:“开始吧!”几个军士将享殿地面的尸体拖出去,将贡品摆上,燃了香给郭木通,他接了拜道:“臣本布衣,奈何做贼!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手下这些弟兄也不会跟着我出生入死。而今虽然迫不得已,但也自知罪孽深重。” 一边被缚的守陵郎将嗤笑道:“郭木通,你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应夷灭千族万代!”郭木通双手遮脸,冷冷笑起来,走了几步坐在供桌上,双手按在身子两侧,身子略前倾,看着郎将道:“罪该万死?夷灭千族万代?”郎将啐了一口,默不作声。身后甲士紧了紧手中的绳子,郎将的身上发出一阵阵骨头勒紧的“咯咯”声,片刻后,已紧咬着牙,满头是汗,正色道:“吾乃福陵守陵郎将,可恨今日未能取你首级,却让你这狗贼污了这大殿!”郭木通微点头道:“听你口音,是漳州人氏吧?唔……漳州好似没遭灾,这样,也不能怪你。我问你,廉州、梧州赤地千里,相邻易子而食,而当地那帮王八蛋父母官,抛却子民不顾,却躲在家里享乐,我儿子不过是在他家山里挖了一个笋,却被重责四十,悬于北门,两日方才气绝!我是狗贼不假,那他们是什么?再看我刚从梧州出发时,不过三千五百七十三人,而今人数已逾四十万众,若是朝廷不曾亏待于他们,他们何苦跟着我?”郭木通的声音越来越大,拄在身子两侧的胳膊也忍不住抖动起来。郎将冷笑道:“真是笑话,你郭木通就是个私盐贩子而已,还恬不知耻的说你儿子是偷挖竹笋,其实不过是被盐使端了老窝,我调任前就在梁焕之大帅帐下,你的底细别人不知,我……”“够了!”郭木通摆手喝道,回身从祭台上揪下一个鸡腿咬了几口道:“你去追风城,告诉惠千里那个狗官,开城投降,别等我挥师进城,到时候别怪我屠了他的城主府!”说罢,向外摆了摆手。郎将回过身朝殿外走去,到了门口突然停下,用脚使劲踢了一下门槛,众人只听轻微的一声脆响,几声“咯吱”后,突然传来“嗖嗖嗖”的几声破空而来,几个南军士兵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被暗弩穿透,钉在墙上的箭尾兀自猛烈摇动着。弩箭来的快去的也快,众人回过神望向郭木通的时候,他正躲在太祖塑像左边的神龛里,手里还拿着鸡腿,愣在那里。愣了一下后,突然怒道:“把他给我五马分尸!”甲士再去看郎将时,他已气绝,胸口和腹部仍还插着几只弩箭,显是透过了身上的铁甲,直接插进了身体。郭木通突然抽出刀,蹲在地上一边吃着鸡腿,一边在尸体上劈砍着。
崇和十一年,壬戌,晴。 兰芝河,楚江最大的支流,蜿蜒四百五十里后,在皇城西南角注入楚江。 城西码头上,徐三儿突然发现原本熙攘的码头上,下货的货船寥寥无几,倒是上货的客船密密麻麻拥挤在一处,不时传来一阵阵争吵、惊叫和咒骂。徐三儿啃了几口饼,灌了一口酒,起身将腰里的粗布带子紧了紧,走到一艘稍大的船边,向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笑道:“东家这么忙去哪啊?我来搭把手?”那人看了他一眼道:“手脚轻些,碰坏了你可赔不起!”徐三儿忙笑道:“东家放心,我徐三儿在这城西码头上也是出了名的小心。”管事一摆手,不耐烦道:“别说大话,赶紧装船,耽误了时辰,你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到。”徐三儿应了一声,小跑着来到马车前,扛起箱子便往跳板走去。 船舱里,一个锦衣青年手里摇着扇子,闭着眼听面前艺伎的唱曲儿。惠千里则坐在客座上,眼里似有些空洞,呆呆地出神。半晌,锦衣人转头看了看惠千里,笑道:“惠城主且勿心急,京里一切均已安排妥当了,此次入京你只和平时一般即可,一切我都会为惠城主打点好,想必城里的人,城主也已安排妥当了吧?”惠千里忙起身道:“您放心,我已安排了昔年一个手下,在城里开了个酒馆,他会打探城里的动向。”锦衣人点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凡事还是小心些,您说呢?”说罢,自己闭了眼晃悠着头听曲儿。惠千里点头应承着,舱外一阵哄吵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上货的时候,有个脚力将箱子翻了,所幸里面只是一些普通的衣服。惠千里心内烦躁,催促着赶紧装货启程,说完,起身透过窗子,望着追风城,有些发呆。 徐三儿在管事那领了银子,便站在码头目送大船徐徐驶离。转过头看着远处早已被白雪覆盖的山巅,紧了紧自己的衣领,突然觉得有些冷。
追风城内一片混乱,逃难的百姓把守城的士兵踩在脚下,甚至将他们身上的甲胄都扒了去,南郡士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进了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正在城内百姓争抢着出城、上船时,南郡士兵却在城中各处张贴着告示,上面赫然写着“凡南郡士兵伤人、杀人、掳掠、奸淫者,无论情由,杀无赦。”众人正摸不着头脑之际,三天间竟有二十多个抢劫女子的南军士兵真的当街斩了,又赔偿了几百两银子给遭灾的苦主。本来蜂拥逃难的百姓逐渐安静下来,大多数人返回家中,将门窗紧闭。三日后,南军在城中开了粥棚,城外流民趁着城门偶尔开闭之时进城,三五成群在粥棚附近搭了窝棚。 城主府内堂,郭木通灌了一大碗酒,抓起盘子里的羊腿啃起来,对面一个容貌俊美的年轻人看着他皱了皱眉,自己慢条斯理的吃着。吃喝好了,拿来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嘴角和双手,笑道:“郭帅,云先生此番让我前来,一则是恭喜郭帅,虽在翰墨城屠城三日,但进了追风城郭帅却未动百姓分毫,想必郭帅也知道,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要收拢人心。二则各地勤王的人马已经安排好了,郭帅尽可放心。”郭木通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皱眉道:“追风城距皇城不过四百余里,脚下快些也不过三五日的路程,若是再迟疑,只怕援军一到,再向前就不这么容易了,不如我直接开拔,夺了那小皇帝的宝座,到时候各族世家均封侯拜相,岂不更好?”年轻人笑道:“郭帅的疑虑,云先生早已知晓,只是现今各地守备自顾尚且不暇,各族世家均有将帅镇守各处,即便得了旨意,一路风霜雪雨,粮草不足,迁延数日也不是什么怪事。”郭木通点了点头道:“若只是这两件事,云先生飞书即可,也不会劳烦贵使,想必还有其他的事吧?”年轻人笑道:“郭帅果然粗中有细。”郭木通摆手道:“老夫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不是傻子,此次起事,一路多依仗云先生的智谋,否则,在隘口关就已死于非命。你也不用卖关子了,直接说说云先生的想法。”年轻人喝了口茶道:“郭帅不要急,这个事情,您肯定感兴趣!”
崇和十一年,丁卯,雪。 徐三儿无聊的坐在码头的茶棚里,要了一壶头糟、一碟花生米和一碟萝卜干,脸上微微有些醉意,呆了小半晌,见李嫂手里拿着一个木盆带着三岁的小猫儿冒着雪急急走来,徐三儿刚要说话,李嫂走到近前压低了声音道:“三兄弟,赶紧走,听说粥棚要撤了”。徐三儿一愣,赶紧跟上李嫂的步子,将小猫儿抱起来坐在肩膀上道:“怎么突然就要撤了?”李嫂边走便道:“说是城里没粮食了,外面的粮食也进不来,要先紧着南军。”徐三儿脚下紧走几步,跟了上去。到了棚子近前,一个南军士兵搬了凳子站在上面大声道:“三日后粥棚拆撤,凡七十以上老者、十岁以下孩童者,每三日可往城北门粥棚领米半斗。”连续喊了几遍后,跳下凳子带着人走了。 快到门口时,夜里居然还能看到南军士兵带着一群人急匆匆而行,徐三儿有些疑惑,快走了几步,混到人群中。小半盏茶的功夫,到了城主府前约莫百十丈方圆的开阔地上,见十几座盆架上面放着燃烧的火盆,已经有几伙人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南军士兵将众人带到这,便在一旁站好,手里的白蜡杆长枪挺在身侧,明晃晃的枪尖在月色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森。 郭木通站在大门口大声道:“追风城是大楚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诸位得以在此安家实属上苍庇佑,但诸位可知南郡?梧州、廉州虽近荒夷,但胜在崇山之中有些獐狍野鹿,邻渊之地也有些鱼鳖虾蟹。况太祖立国之初,便已颁下懿旨,南郡每隔五年,便免除三年赋税徭役。承蒙太祖恩德,南郡百姓承平日久,从未有过叛乱之心,甚至太祖南征之时,沿途辎重粮草,皆出自南郡百姓鼎力。说句大逆的话,太祖虽对南郡照拂有加,南郡亦无愧于太祖。”当下有人喊道:“朝廷待你厚重,你又为何造反?”徐三儿被身边的喊声吓了一跳,转眼望去,这人正是搬皇陵时打骂南军的军官,此刻已一身粗布打扮。那汉子喊完后,一拍徐三儿的肩膀道:“兄弟,对不住了,我实在是忍不住……”徐三儿被他一拍,向后倒退了几步,差点坐在地上。那汉子大笑将他扶住,徐三儿却依旧向后退了退,不敢再靠近他。 郭木通提高了声音道:“这位兄弟说的对,天恩厚重,我是应该忠于大楚,但自从先帝驾崩,朝廷让章辅国、黎为民这两个王八蛋主政南郡,十年八灾不说,剩下的两年封山拦水,饥民饿殍随处可见,哭号之声路途皆闻。南郡百姓苦不堪言,结队而逃,欲往皇城告状,中途又被拦下,戮尸三日。就连我那幼子,也因挖了一根竹笋而被杀。起初我并未想造反,只想逃出南郡,但出郡的官道被封,小路也有官兵把守。无奈之下,只能走虫岭……老父摔死在山谷中,余下两子皆被大虫咬死。我也跌落河涧,被冲回廉州。进了廉州大牢,不过几日,牢里三百多人均无缘无故失踪,起初我们以为他们被放出去了,哪曾想是被杀了,而埋尸的坑,就是我们这些被活着的人一铲一铲挖出来的。所以我才杀了押送的狱卒跑了出来,竖了大旗。”郭木通说道此处,仰面痛哭。
崇和十一年,壬申,晴。 惠千里早已到达京都,在外城一隅租了个两进的院子。与他同行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戴上了假胡子,用细碳粉将手脚脖子和脸仔细涂了,这才赶着马车从后门出来。马车上用芦苇密实的封住了,赶着车兜兜转转,过了五道盘查,这才到了一座大宅子的角门。下了车,惠千里轻轻叩了下角门上的门环,不多时,一个小伙子探出头不耐烦道:“要官的晚点,老爷还没醒。要饭的先去打听打听这是哪。”惠千里忙道:“小哥,我是来送冰敬的,您看……。”小伙子看了看马车道:“才什么时辰?哥儿还没睡醒呢!”说罢,便要关门。惠千里紧走了几步道,从怀里拿了一块银子笑道:“小哥……慢些,这不家里有事,就早些来,也怕少爷小姐们等着用。”小伙子将银子拿了放在背后掂了掂,点头道:“你倒是孝敬,进来吧。”说罢,将门打开了。惠千里进了门,将车停在门口,看着一群聚在一起玩骰子的少年。那少年回头看了一眼道:“还不走?”说完,回头又拿起骰子。惠千里仍旧没动,隔了一会儿,一个四十岁年纪上下的人带着几个家丁过来道:“这是谁这么不懂规矩?马车停在门口,等着装尸?”惠千里正待答话,正在聚赌的几个小伙子急忙起身,开门的小伙子躬身道:“胡管事,您怎么来了?这是个送冰敬的,这不我刚领进来……老小子,不是让你进去了么?停在这干嘛?”惠千里横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个拜帖道:“劳烦胡管事看一下。” 胡管事接了,看了帖子一角绣的兰花,又看了看惠千里,神色凝重地独自到一边打开,匆匆掠过一眼后,忙回身道:“贵客……有失迎迓。”小伙子的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顾不得弯腰去拣,瞪大了眼睛望着惠千里。惠千里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随着胡管事走了。 兜兜转转,就在惠千里马上要迷路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小院子。 一扇黑漆大门,门上赫然有横纵七排门钉。 胡管事推开门,自己侧在一边,惠千里则低着头,紧步进了院子。刚下台阶,便看见一个女子吃力的拎着水桶,惠千里赶忙上前帮忙。那女子将桶给了他,回身拿起小勺,边走边浇灌着石榴花和兰花。 惠千里不敢说话,只能默默跟着。整整半个时辰,惠千里来回打了三桶水后,终于将小院里所有的石榴花和兰花浇了一遍。 “惠城主请坐。”女子将小勺和桶放好了,转身回到院里一个石凳上,拿起火钳将小炉子拨了几下,炉上一个精致的茶壶“呜呜”的响了起来。惠千里不敢坐下,依旧站着。女子轻笑道:“您别站着,再这样我也要起身了。”惠千里才坐在对面,伸手接过刚泡好的茶,放在嘴边略嗅了嗅味道,又放在嘴边轻饮了一口,再饮了一口,最后才全部喝掉。女子双手单手托了下巴,大眼睛眨了眨笑道:“传言不假,惠城主还真是个饮中之人!这可不像城主给先帝上疏中说的粗鄙之人啊。”惠千里登时手里的茶杯掉在桌子上,站起身低头不语。女子又皱眉道:“我听说那只木桶在追风城闹的邪乎,惠城主怎么如此有雅兴,到京都来送冰敬?”惠千里有些尴尬,手足无措拜倒道:“云先生救命!”。女子捋了捋额头的碎发道:“城主自谦了,凭您的家业,着实用不着我来救您。何况……”女子没再说话,打开一个小罐子,用食指轻沾了一下,放在眼前看了看,用指甲轻轻刮在惠千里的茶碗中。随即倒了茶,起身道:“惠城主,如今世道乱,没事就别出去应酬了,在家读读书喝喝茶,也是件不错的事。我有些乏了,就不远送了,您先回,若是有事,自会有人去叨扰。”惠千里待她进了屋子,这才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那茶又咸又苦,险些吐出来,刚要将茶倒了,屋子传出一声低低地叹息。惠千里咬了咬牙,将茶水一口吞下。随即躬身拜道:“我这条命,就在先生手指之间了。”屋子里低低道:“要变天了……。”
崇和十一年,丙子,雨。 追风城竟然下雨了,这简直是奇闻。 徐三儿坐在茶棚里,桌子上一堆花生壳,汗巾胡乱放在一边。旁边的茶棚掌柜手忙脚乱用些木盆接棚子漏下来的雨水,咒骂着天气。徐三儿笑着将小跑过来的小猫儿放在腿上,帮他擦着脸上的泥垢。掌柜将一碟干果放在桌上道:“别人若是不知,还以为你是小猫儿的老爹呢。”徐三儿摆手道:“老哥这话可就错了,若不是小猫儿他爹救我,我早就淹死在这兰芝江里了,没成想我倒是没死,他爹却先走了一步”。 眼看着身上的钱就用完了,就在徐三儿想混出城,在附近的山上找些野味的时候,突然粥棚又开了。传言是几个百姓将城中一个大户埋在底下的粮仓位置和南军说了,郭木通派人去将地窖挖了,足足运了十二马车的粮食,但自己一点没留,都给了各个粥棚。这段时间,城里的大户们恨不得自己的祖宗都是耗子,能将洞挖深一点。前去告发大户粮仓的人络绎不绝,粥棚也越布越多。甚至徐三儿暂居的房子胡同口便有一个,甚至还吃上了肉包子。 望着包子里红彤彤的肉馅,徐三儿反而没了食欲。 半月有余,郭木通更是派人将粮食直接送到地保家,由其发放。规矩只有一条,无论老弱妇孺,无论贫民商贾,全部按人数发放。各类商贩将要采购的物什定期呈送,不日便可去领回来,甚至其中还有盐和香料。南军带回来的盐,较朝廷平日给的价格低不说,吃起来更是咸了不少。
崇和十一年,辛巳,晴。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护法神王,保卫诵经。皈依大道,元亨利贞。” 城主府前,放了数十个蒲团。其上坐了僧人,低声诵着,引来无数的百姓围观。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侧着耳朵听着,俄而,有些意外地看着中门大开的城主府。旁边的年轻人低声道:“这念的是啥?”老人沉思了一下道:“安土地咒。”“干啥的?”“不是迁坟,就是开棺。”刚说完,僧人已经吟诵完毕,起身排着队进了城主府。 一连三天,僧人们均是一般模样,甚至连打坐和起身的姿势都没怎么变化。 南军在城里呆了接近一个月,此刻已是深冬,还有月余便是年关。城里突然又陷入粮荒,粥棚撤了,城内又死一般寂静。有人说朝廷的援军到了。有人说郭木通突然病重,危在旦夕。有人说郭木通将粮食分给了大家,结果没有军粮养兵。 最后一种,也是流传的最广的。 于是便有人将粮食扛到城主府门口,送给郭木通。还有人将钱放在城主府的台阶上,说是给郭木通买药。 城主府内,郭木通一边喝酒听着曲儿,一边听着回报。向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竖起大拇指道:“云先生真是当世高人!”年轻人笑道:“先生说,郭帅才是人中龙凤,不仅阵前杀敌英勇,安内也是不遑多让。”郭木通摆手道:“公子说笑了,若是没有云先生,本帅这条命早就丢在隘口关了……说吧,下一步怎么做?”年轻人轻酌一口,摇着扇子道:“郭帅莫急,熬鹰,重在一个”熬”字,若是现在动手,恐要激起民变,况且兰芝河是水上要道,由此抵进皇城,要比陆上容易多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加一把火,郭帅有所不知,太祖刚得天下的时候,各世家的传家之器均当做贺礼送了,陪葬在福陵。并且,传说前朝的阴阳玉玺也陪葬在福陵太祖的棺椁里,若是郭帅能得了玉玺,将传家之器送给各世家,前行的阻碍自然就会少很多。” 粥棚还在,百姓都在大声赞扬着郭木通为民着想,不似传闻中那般暴戾,甚至还有人看见城主府每日的膳食都是些青菜萝卜豆腐。 与之相比,惠千里简直连猪都不如了。 就在郭木通越发惬意的时候,城主府突然进贼了。让他三尸神暴跳的是,偷的是他祖宗的牌位,放上了几条咸鱼。南军连夜将全城售卖咸鱼的店铺都翻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线索,随即,城主府的守卫加了一倍有余。云先生的专使还在,郭木通深知他的本事,但即便这样,仍被人进了宅子不说,专使出去追了半个时辰,连根毛都没带回来,如果对方要他的性命……他不敢再想下去。云先生的人却笑道:“那人充其量是与我相当,凭借着对城内熟悉的优势而已,何况没交过手,我也不知道他的实力究竟几何,郭帅不用担心,自然会有人去牵制他的,您这边加快行动就是了。” 郭木通虽然气愤,但也不能继续深究,毕竟太丢人。
当开拔的消息传到各个地保的时候,城里立刻骚乱了起来。百姓扶老携幼挡在城门前,阻挡大军出城。 迫不得已,郭木通上了城门大声道:“起事这几年,生灵涂炭。虽非本帅之意,但确是本帅之过。如今打算带着兄弟们返回南郡,只盼皇恩浩荡,平息干戈。”但城下的人却并不买账,纷纷请他留下来。他不得已说了实话道:“城中粮食已经所剩无几,又逢隆冬,周边也几乎没有产出,若是继续驻守,一旦朝廷援军到来,恐怕……。”下令开了城门,大队刚要通过,却见几十位耄耋老人齐齐从旁边走出来,在城门处席地而坐。郭木通见状忙命令停下,亲自走下城门哀求。老人摆手道:“非是我等不明事理,但郭帅之恩大于皇天,我等又岂能愧对?不就是钱么?只要郭帅留下,我等愿为郭帅鞍前马后。”郭木通沉思半晌,方才下令取消开拔。 看着百姓离去,郭木通笑了。 是夜,几位老者进入城主府,呆了三个时辰以后,才由南军护送回家。 第二天,万民书挂在城主府前广场上高高的旗杆上。
崇和十一年,辛卯,晴。 福陵,大楚开国太祖的帝陵,也是兰芝河的发源地。巍峨的高山上,雾霭沉沉,本葱葱郁郁的山上,如今却出现一块百丈方圆的滑坡,地宫的郭城露出一角。 徐三儿刚放下茶碗,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便传来,大地摇了几下。茶棚掌柜急忙钻到桌子底下,直喊着“地崩了……崩了……。”徐三儿道:“哪里是什么地崩了?你看看外面那些人。”掌柜从桌子底下钻出一个脑袋道:“咋回事?”徐三儿望着远处腾起的烟尘起身道:“只怕是天崩了!”。 山前的配殿已在轰隆声中化为焦土,这还多亏了几位夜入城主府的老人,这几位老人清楚记得幼年时曾在山南一片矮松下见过填补万年灯油的入口,只是几队人进去,却没人活着出来,拽着系在腰上的绳子将人拖出来以后,才发现这些人冒着臭气,脸色青紫,浑身肿胀,待人将火把靠近后,那人却“唿”地烧了起来,任由扑打,却无法扑灭。一个统领命人群远远退去,用火箭射进甬道。郭木通赶到时,郭城已被烧出了一个大洞,所幸只是郭城被损,郭木通气的将统领打了三十鞭子,亲自摆了祭品祭拜,又写了自责书焚了,这才回了府。那统领挨了打有些怨气,回到家才发现,郭木通早就派人送了上好的伤药和三个美女过来伺候,这才笑着纳了。 在郭城里,足足拉出四十大车珠宝,其中十车,均分给了城中百姓。这使得百姓更加勤恳的加入运输大军,不到三日,南军便只负责沿途护送,真正拉车前后簇拥的,均是城中百姓。
皇城,麟德殿内,崇和皇帝伏在龙案上。殿下左侧方廷绍低头不语,身后一众文臣均掩面自泣。方廷绍正待说话,皇帝却起身厉声道:“勤王的人呢?本来十日的路程,居然走了一个月?莫不是都躲在一边看皇家的热闹?周转之事是谁负责的?”方廷绍躬身道:“是臣。”皇帝瞥了一眼道:“摄政王大人,此事是你亲自办理,为何出现此等纰漏?”“臣昨日已派人持皇令督导,但因途中大雨,骑兵又少,只能晚于估期。”皇帝冷笑道:“大雨?只怕是某些人怀有异心,故意迁延吧?”方廷绍忙跪道:“臣知陛下日夜忧虑,故已多番遣使,但骑兵要保护沿途粮草辎重,无法分身前来,一旦抽调,大军后方必然受扰,怕军心不稳。”崇和皇帝将手中的茶碗摔碎,怒道:“行了,传旨骑兵先行,务必将坏我祖陵的暴民乱军全部歼灭,日后行军情形具表奏来,有贻误者杀无赦!”。 方廷绍张了张嘴,没再说话,退了下去。身后,一片嘲笑的眼神中,夹杂着史官沈秋来颇有意味的赞赏。 待到方廷绍觉得乏累的时候,已是夜半。推了门望着斜挂在天上的月亮,光洁之中,带着些许冰冷。在雪色的映衬下,他突然觉得有些悲伤。
崇和十一年,丁酉,晴。 不少皇族旁支老少都跪在福陵面前,眼看着一车一车的珠宝从墓里拉出来,换成米面。一个老人起身怒骂道:“你们这帮贼子,我要上告朝廷,让你们不得好死……。”徐三儿身边的南军士兵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们吃了多久的肉包子了?现在才想起来?”老人登时哑口无言,涨红了脸,一口血喷出来,直挺挺往后倒。身后的人见了,急忙上前掐人中拍后背,哭嚎着往家里抬。南军士兵撇嘴道:“吃的时候高兴的嘴都咧开了,这会儿又开始骂娘了?”徐三儿一旁道:“这还得几天啊?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宝贝。”士兵笑道:“看兄弟你这样,是个苦力吧?我和你说,想当年我们在南边运盐的时候……”话没说完,一个军官过来踹了一脚道:“就你话多……你说……你再说……。”徐三儿连忙劝道:“大人息怒,我们也是太高兴,所以多说了两句。”军官骂道:“赶紧起来赶车,再多说废话,我把你拉出去军法处置!” 整整运了五天,福陵里的物件才搬完,放在城主府后院新建的一个大仓里面,郭木通带人又重新祭祀了祖陵,又派人将墓用白膏泥封了,才回到城主府。 刚到内堂,门口有人递拜帖,才看了个抬头“张寒水”三个字,郭木通便赶忙叫左右搬凳子,道:“兰芝鲤鱼,因河水湍急且冰冷,所以肉质清脆,鱼刺也不多,进城这段时间,虽别的我吃不惯,但这道菜我却是顿顿少不得的。”郭木通为他夹了一块鱼腩笑道。“郭帅客气了,这兰芝寒鲤我虽听闻过,但却未曾吃过,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借了郭帅的福气,我这个江湖中人也尝尝这当今皇上才能吃到的绝品佳肴。”郭木通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矫情了,前段时间送给白先生的翡翠玉佛想必也笑纳了,我这刚得了一挂白玉算盘,权当做是送给贺庄主的礼物吧。”郭木通将书架暗格里的一个锦盒拿出来递过去。张寒水双手接了,打开锦盒,见盒子里一长一短两个盒子,打开了大的,赫然是一挂无暇的白玉算盘,在烛光的照应下散发着熠熠的光泽。“如此重礼,寒水便替庄主先收了,回去必定分毫不差的转呈给庄主。”张寒水将盒子缓缓盖上,笑道。郭木通又将短盒子打开了,拿出一方砚台和一根笔,递给张寒水道:“这是送先生的。”张寒水接过砚台,在烛火下照了照,用手轻轻抚摸道:“莫不是……寒玉冰砚?”郭木通点了点头。张寒水目光又移到笔上道:“那这必然就是点龙笔了。”郭木通依旧点头。张寒水将砚台和笔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送回郭木通手里道:“这……这太贵重了,当年太祖皇帝开国后万象阁派了”武”字门,横穿千里暗夜沙漠,折了三十多个好手,方才将这重宝送到皇城,此等贵重之物,实不敢当。”郭木通摆手道:“这物件儿若是放在我这,才是委屈了,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什么蒙尘么?”张寒水依旧推脱道:“那也不行,这……”郭木通不等他说完,举起盒子道:“即使如此,这玩意儿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摔了倒好,不然又要引出祸端。”张寒水忙上前伸手要拦,郭木通一笑,身子往后一退,却不想撞到身后的书架上,手上一松,那盒子直挺挺跌落下来。张寒水右脚半蹲,左脚提在空中,卸了盒子的力道后,脚尖一提,盒子便飞了起来,同时右手一伸,将盒子紧紧抓在手中。一瞬间的动作,当他将盒子放在桌子上的时候,郭木通依旧愣在原地,眼见着张寒水的脸色冷下来的时候,这才反应过来道:“寒水先生莫生气,我……我这也是一时失手。”张寒水冷哼了一声道:“郭帅若是真的将这重宝摔碎了,才是一大憾事。”郭木通忙将两个盒子收了,拉着张寒水道:“先生莫生气,来来来,喝酒喝酒,我先自罚三杯。” 两人刚坐下,门外有人轻声笑道:“寒水先生果然好俊的功夫!”张寒水手指轻敲着桌子道:“藏头畏尾的老鼠,若不是看在云先生的面子上,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郭木通推开门,见云先生手下少年站在门口,脸上的笑意犹未消失。“哦?感情是云先生救了我一命,看来外面传言不假,萧二少爷果然不是依仗世家门阀之人,不光牙尖嘴利,容貌也是让艺伎嫉妒三分。”“二少爷?莫非是……萧兖?”郭木通疑惑道。萧兖笑道:“寒水先生言重了,不管是萧家的二少爷,还是云先生的……的手下,我就是我,至于容貌,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郭木通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张寒水做了个请的手势,为萧兖倒了杯酒,自己先喝了一杯道:“二爷此来,也是为了那件事吧?”萧兖点头道:“各地门阀世家和赶来勤王的几路人马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能支持多久,还要看郭帅这边的动作。”郭木通摸着下巴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开拔,按照之前说的,水旱两路进军。”张寒水和萧兖对视了一眼,举起杯道:“待功成,还要郭帅多多照拂。”郭木通摆手道:“我只是个莽夫,讨个活路罢了。”
崇和十一年,乙卯,雪。 方廷绍接到郭木通开拔的消息,万分心急地在殿外候旨。待殿门开了,贴身太监来请方廷绍,后者急忙进去了,见崇和皇帝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的看着他。方廷绍刚要跪倒,崇和皇帝冷声道:“罢了,说吧,还有几天?”方廷绍低头道:“三日左右。”“勤王的几路人马呢?”“被阻在路上,预计还要五日。”“皇叔,自郭逆叛乱,到现在已经三年有余,朕听闻有些城守不仅没反抗,居然还给叛军提供辎重。朕相信,皇叔定会给朕一个满意的解释,是吧?”方廷绍深吸了一口气道:“臣自摄政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忧心国事,郭逆叛乱伊始,臣便布置了五道防线。其一,在隘口关设伏,欲做关门打狗之势,仅用五日便击溃了叛军。奈何叛军竟取道虫岭,绕到大军身后,负责守卫的谢子鸿兵败,叛军火烧辎重,虽谢子鸿猛然反扑,却无奈二次遭败,致使大军险些全军覆没;其二,在金苍河北岸沿线布放,本欲击敌于半渡,却没想到决战前夜,半数以上官兵中毒,导致功败垂成;其三,在魔王岭下,利用骑兵讨贼,斩首三万有余,也是自郭逆叛乱一年有余唯一的一次大胜,但主帅梁焕之却被百安之弹劾,惨遭屠刀。”崇和帝厉声道:“那是他自找的,大战在即,竟在营中招来歌伎,祸乱营防,又在其家里搜出银钱三百八十万两有余……。”方廷绍大声回道:“陛下,若是他梁焕之从军三十余年,一文不贪,无欲无求,他能活到魔王岭之役么?便是圣心猜忌,就够他死百回了!”“你大胆……”崇和帝训斥道。方廷绍跪倒道:“是臣无状,但请陛下仔细想想,魔王岭后,均是平地,几乎无险可守,各地门阀表面应承勤王,但时至今日,有哪家哪怕派出一兵一卒?虽您我二人忧心,但自先帝北伐兵败至今,貘族非但没有被灭,倒有日益壮大之势。说到底,便是那世家通敌卖国,只想保住自家地位罢了。”崇和帝默然不语,叹了口气道:“父皇就是怕各世家势大,想出迁都之事,却不曾想遭到各门阀世家的反对,即便是下诏命其前来,也不过是送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如今眼看他们已经快到了,如何是好?”方廷绍顿了顿,道:“陛下不用太过担心,如今陛下是天子,世家便是再有异心,也不敢太过忤逆民心,即便是他们不来勤王,能牵制一下叛军也是好的……但前提是……”“前提是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勾结叛军,但按照皇叔所说前几次兵败详情,这些门阀必然是与叛军勾连的。”“既如此,陛下便昭告天下,能取郭逆首级者,率军勤王者,不论出身何处,不论何人,均赏万户侯,也让天下百姓看看那些门阀的动作,以民心逼迫世家前来。”
崇和十一年,乙未,雪。 徐三儿仔细洗了个澡,将胡子刮了,一身夜行装束,在追风城内屋顶穿梭着,几个起落,已经到了城主府后侧的一座塔脊上。正在计算着府内巡夜兵丁的巡逻路线时,耳边破空声传来,徐三儿两脚勾在塔脊边缘,堪堪挪开身子,一排暗器便钉在原本藏身之处。远处低低一声喝彩道:“陆行涯到底是陆行涯,好俊的身手。”徐三儿不答话,起身窜入夜色之中,身后城主府内一阵慌乱,大批近卫拿着火把四处搜索。 城北侧城墙上,徐三儿负手而立,不多时,张寒水的笑声越来越近,几息已经到了近前,坐在垛口,望着脚下奔流的兰芝江道:“想不到万象阁真会出你陆行涯这种孽徒。”陆行涯笑道:“我现在叫徐三儿,一个码头臭脚力。我也没想到,一个差点饿死在我家门口的咸鱼贩子,也胆敢帮着逆贼造反,你说说,咸鱼换祖宗这招儿怎么样?”张寒水回身望着城内散发着柔和的光的灯火道:“我就知道是你……你这又是何苦?”陆行涯摇头道:“这不是我要想的事情,我的任务只是看着你而已。”“哦,恐怕摄政王大人的暗网,早已安排在郭木通的身边了吧?”“虽不中,不远矣。”张寒水走到陆行涯面前,低声道:“给你个郡守,你离去吧!”陆行涯笑道:“给你留个全尸,也算是我尽了孝道!”说话间,手中短枪已递到张寒水面门。张寒水用左手扇子一挑,身子已转了半圈,右手捏着一把细长的短刺,自下而上奔着陆行涯小腹扎了过去。陆行涯往后退了一步,再次飞身上前,短枪如蛇信般盯着张寒水太乙、气海、中脘三处大穴,张寒水笑骂道:“小崽子,什么时候下手这么阴险了?”陆行涯无奈道:“没办法,总不能让你乖乖站在地上叫我在你身上扎几个窟窿吧?”“倒也是,不过,你这身功夫本就是我教出来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句话,你总该听说过吧?”陆行涯突然将手里的短枪扔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去,边走边喊道:“没意思,不打了。”张寒水依旧摇着扇子,盯着陆行涯的背影。陆行涯走了十几步,突然转身问道:“万象阁来了多少人?”张寒水摇头。“不能说么?那……龙卫总听说过吧?”“你……你们就不怕……连宫里的禁卫也敢调出来?”张寒水有些意外。陆行涯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短枪道:“怪可惜的,还能换凉碟花生米。”张寒水听他这么说,脸上一阵青白,咬牙道:“这可是寒铁打造的,我花了一万两黄金,求了三个月方才得了,你就拿去换两碟花生米?”陆行涯一摆手道:“不然呢?背着又重,扔了又可惜,除了万象阁……那帮蠢蛋,谁会闲着没事打造这种不长不短的东西出来?不过……砸核桃倒是一绝,每次小猫儿想吃核桃了,我都用这个。要不……一口价,五千两,你要不要?”张寒水冷哼道:“你是我教出来的,撅起尾巴要拉什么粪我都知道。”
城主府,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三五十具尸体,显是经过一场恶仗。龙卫已经进了二宅,距内堂仅一步之遥。南军士兵鱼贯进了大门,急速朝着越来越收拢的龙卫赶去。饶是龙卫技艺精湛,但面对越来越多的士兵,想要再进也较为困难,所幸府内空旷有限,借着地势暂时维持着。不多时,内堂大门打开,郭木通从屋里拎着长刀,坐在门口,龙卫见了,将手中长枪抛出,那枪带着破空之声向着郭木通飞去,眼见只剩丈许,众龙卫暗自高兴之时,那长枪却在空中猛地减速住了,像是被人隔空奋力抓住。虽是速度慢了,但枪身上传来一阵“滋滋”的声音,一些碎屑从枪身上落下来,枪尖在距郭木通两尺的地方停下来。郭木通握着刀柄的手放松了,一身的冷汗像是洗过澡一般,随即吼了一声,提着刀杀进战圈。
张寒水望着城主府的方向道:“应该结束了,你还是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陆行涯叹道:“你不和我一起走么?虽我今天亲眼见到了,但我还是不相信你会造反。”张寒水不语,陆行涯一阵憋闷,然后小声道:“确定没有其他徒弟或者私生子?是不是还得我给你烧纸?”张寒水气道:“为什么不能是亲儿子?”陆行涯摸着下巴,从上往下打量着张寒水,半晌才道:“猪才和你生孩子。”说罢,双手护头,一副怕挨揍的模样。张寒水的手扬起来,却没落下,人已像离弦之箭冲出去,落在马面的一个垛子上,大声道:“萧二爷,出来吧”。萧兖笑着从砲台一角缓步而出道:“寒水先生莫怪,我只是来巡城,顺便看看是否擒敌。这帮饭桶却说不敢近前,被我抽了几鞭子。”张寒水冷笑道:“是么?怕是二爷不放心,怕我将人放跑了吧?”“哪里哪里,晚辈不敢,只是怕耽误了时辰,郭帅那边不好交代。刚围剿了龙卫,郭帅甚是担心先生的安危。”张寒水道:“到底是师徒一场,若是死后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只怕要比死更难受了。”萧兖挥手道:“既然先生难以决断,晚辈代劳就是了。”身后的南军奔着陆行涯冲了过来。陆行涯气极而笑,一声长啸道:“小爷我也不是软柿子,却都要来捏我?”说罢,将手里的短枪握好,两手使劲一抻,将短枪尾部打开,一截寒铁棍伸了出来。再看陆行涯时,手里已多了一柄长枪,随即冲进人群舞了起来。张寒水瞥见,拍手道:“好极好极,今日便杀个痛快!”说完,人已冲萧兖杀了过去,手中的扇子一横,直点萧兖的面门。萧兖身子向后躺脚底却丝毫未动,硬生生一个铁板桥,扇子带着罡风从额头掠过,将额头的长发削下几根。未待他起身,一把短刺斜着刺向小腹,萧兖用手支地,停住身子后向后滚去,卸了力后将手里的软剑迎着短刺,柔软的剑身如同灵蛇一般缠上短刺,随后直接划向张寒水的阳溪穴,来不及反应,张寒水只能将短刺向后拉了一下,把短刺弃了,把扇子在手心里转了几圈,削向萧兖的脖颈。萧兖的剑犹自被他向前拉了一步,还没撤身,扇子已经旋转着过来了,只能侧过身子,左肩膀一阵温热,割了一条口子。张寒水没有递招,将他逼退后转身飞奔到陆行涯身边,陆行涯手里的长枪上下飞舞,犹如蛟龙一般,所及之处,南军士兵均倒退着飞出去。张寒水沉声道:“你赶紧走,迟了走不脱。”陆行涯随手拍倒一个南军道:“放心,我死不了。”张寒水怒道:“赶紧走,告诉王爷,暗网已破,张寒水死战报国,万象阁勾结各世家意图谋反。”陆行涯愣在原地,突然道:“老不死的,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张寒水苦笑道:“没了。” 萧兖提着软剑分开人群,厉声道:“张寒水,你该死!”陆行涯籍着火光仔细看了看,笑道:“师父,你这是给人家破了相啊,萧二爷日后怕是找不到相好的了!”张寒水正色道:“别瞎说,萧二爷以后可是要嫁人的!”萧兖红着眼睛,手里拿了软剑冲过来道:“今夜你二人,必死!”张寒水脸上笑着,手里却不敢大意,挡在陆行涯身前,萧兖仿若变了个女子一般,身体变得柔弱起来,如同随风飘摆的柳絮一般在张寒水的扇影中飞舞着,张寒水扇子虽锋利,却伤不到他分毫,眼见萧兖摇摆之际露出一处破绽,随即用扇子重重打了一下,萧兖身形稍顿,却又形如常人。陆行涯挨过身子道:“有点不对劲儿。”张寒水点了点头,没等说话,陆行涯的枪影已将萧兖笼罩,寒夜中张寒水只能听见那枪扎在身上叮当作响,却不见萧兖退却,正疑惑间,陆行涯的枪已经钉在萧兖的胸口,且已扎进三分。悠然分开,萧兖站在原地,陆行涯却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滚喊道:“这小子身上有古怪。”萧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枪,随手拂去,镔铁交加声中,长枪落地,萧兖的软件已经缠上了张寒水的脖颈。张寒水一惊之下,急忙甩头要摆脱,转了一圈身子刚站稳,胸口一疼,萧兖的脸已经与他面对面,看着那张铁青色的脸对着自己,张寒水飞身退后,落在陆行涯面前,低声道:“傀儡”。陆行涯一惊道:“你说他是……”再看张寒水时,胸口已被掏出一个大洞,人也缓缓倒地。萧兖身后,另一个萧兖笑道:“果然是寒水先生,见识广博。”陆行涯望着左肩鲜血汩汩而出的萧兖道:“你怎会学得偃师术?”张寒水嘴里喷出一口鲜血道:“他自然是偷了偃师术后跑出来的,躲在云先生的庇护之下,也是了,天下间除了万象阁,也只有几个门阀能豢养一个偃师,如此看来,那些龙卫定然也是被你害了。”陆行涯叹了口气道:“我离家前,曾听人说过萧家二少爷在外出历练时在虫岭除了意外,死无全尸。却没想到,他竟然躲起来偷练了偃师术。”萧兖点头道:“如果你被一个废物处处压制着,你也会这么做。”张寒水挣扎着站起身,一把推开陆行涯道:“你赶紧走,记得给我烧纸。”人已经飞起来,扑向萧兖。萧兖手指微动,那傀儡已经跳起来在半空中将张寒水截住,张寒水怪叫了一声,懒腰抱住傀儡,手中的扇子在他周身翻飞着,萧兖笑道:“寒水先生别费劲了,你这扇子,割不断的。”半晌,张寒水重重跌落在地上,陆行涯想要救时,傀儡已弃了张寒水来到近前。陆行涯不敢强攻,只能靠着脚下快步躲避傀儡的杀招,三五息后,身上已留下几道血痕,眼见无法躲避傀儡的时候,倒地的张寒水冲到傀儡身后,双手紧紧抱住傀儡,往马道边撞过去。萧兖叫了声不好,要救时陆行涯已经道了眼前,缠斗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张寒水和傀儡一起跌落,摔进城墙下兰芝河滚滚波涛之中。当下气极,一掌打翻了陆行涯,跑到墙边去看,见傀儡在河里滚了几滚便不见了,张牙舞爪地嘶吼着。陆行涯滚到一边,拿起长枪自背后将他捅了个对穿,萧兖猛地转身,陆行涯握不住长枪,被枪尾横扫着摔在墙边,萧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冲过来,将陆行涯提起来,几拳便打在陆行涯胸口上,嘴里兀自嘶吼着。陆行涯咳了几口血,笑道:“叫什么叫?赔你一个就是了。”说完,伸手将萧兖胸前的枪尖握住了,自己跳下城墙,枪杆横在城垛上,枪尾将萧兖高高挑起,两人在空中转了几圈,没入黄汤之中。
崇和十一年,丙申,雪。 郭木通对着皇城三拜九叩,嚎哭不止。再远处,赫然是各大门阀世家的大营。 方廷绍站在崇和皇帝身边,默然不语。崇和皇帝整了整衣服,看着城下的南军道:“郭木通,既已到了城下,朕无话可说,你且退三十里,五日后准备进城吧,只是一件事你需依我,城内百姓,你不得屠戮一人,朕的百官,你不许动他们分毫。”郭木通叩拜道:“草民不敢。”崇和皇帝转身下了城墙,守城的将士悉数跪道:“愿死战。”崇和帝摆手道:“算了,你们收拾了甲胄细软,城门开了出去吧。”
“是夜,皇宫火起,帝清宫内众人。请摄政王共依,自燃。火三日乃绝,臣楚大史沈秋来,啼血叩拜。”写完最后一个字,仔细轻轻吹了未干的墨迹,沈秋来驾着马车出了皇宫。 车上,是一捆捆用贡绸包了的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