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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参]浮生愿
--  发布时间:2021/4/22 19:35:38
--  [C1区-27-4-1]弑者
弑者






闪电似一棵植根在大地的老树一般,粗大的枝桠伸向未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略带水迹的狂风吹过,青草压低了头顺从地沿着山坡一浪一浪向远处攀爬。


头狼眯着眼,爪子在草叶间摩擦着,牢牢抓在地上,盯着远处矮小的身影。


它身边稍后,狼群紧贴着地面,用舌头舔舐着牙齿,眯起的眼皮下,一双双黄褐色眼睛里,瞳孔忽大忽小,身子隐没在草丛中,身上各色毛发紧贴着皮肉,风在毛发间穿梭着。


整个狼群像一排雁阵,肃杀之气向四周弥漫着。


矮小的身影越来越近,草叶被一股旋风刮起,打着转儿划过,头狼低哼了一声,身后的狼群猛然跳起来,朝着那身影扑去。


矮小的身影是个女孩子,一头杂乱的头发上戴着用草叶胡乱编织的花环,略深色的皮肤虽与草色并不相称,但也不显眼。


她的嘴里叼着一柄木头做的小匕首,趴在地上用双手双脚在草丛中穿梭,不断避开狼群的攻击方向。


四周的狼群已经包围过来,一只灰白色的狼迎面跳起来张大了嘴朝女孩咬过来。


女孩停下,反手握着匕首,蹲在地上望着那高高跃起的狼,待它的身子开始下降时,攒足了力气朝它冲过去,交错间,手里的匕首在狼肚上划过。


灰白色的狼呻吟着在地上抽搐,爪尖滴下一丝血迹。


女孩的胳膊被爪子划出一道伤痕,已被狼群围在核心,她呲着牙朝狼群吼着四下试探,逼退一只只想要偷袭的狼。


头狼从后面走过来,盯着女孩看了半晌,突然纵身将女孩扑倒。


女孩睁着眼睛,望着阴暗的天空和眨眼即逝的闪电。


头狼趴在她身边,用舌头轻柔地舔舐着伤口。


半晌后,女孩挪了几下身子,在头狼浅卧的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依偎着,嘴里塞了几棵青草嚼了几下,胡乱敷在胳膊上,看着刚才被他划了肚子的灰白狼得意地笑着。


她第一次赢了它。


那灰白狼没理她,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望着远方。


那一年,穆泱十岁,她躲在狼窝里,挤在一群狼崽子中间,过了一个又一个温暖的寒冬。


这年,她第一次接触人类,狼群毫不犹豫将她赶走了。


她哭着看着决绝远去的狼群。





牧者捡到了她,又随手卖掉,但买她的人都说在她眼睛里能看见狼一般的凶狠,所以很快就把她卖掉。


买来再卖掉,就像走街串巷的贩夫一样。


被转手卖了七次,五年后,她是个大女孩了。


谢子鸿在坟地里发现她时,她正和一群野狗争抢一块烂肉,那肉散发着一阵恶臭,也散发着巨大的诱惑。


他递给她一柄匕首,认真告诉她,想活命,就要杀掉眼前一切妨碍她活着的东西。


虽然听不懂,但她本能地杀掉了所有抢食者。


谢子鸿默默地看着她灵巧的身子在狗群里收割着生命。


然后将她带回去,关在一个山洞里,几十个少男少女为了一碗馊饭或者一个硬馍,睁着猩红的眼睛互相厮杀。


最后剩下她一个。


逃?逃去哪里?不如做她最本能的事情。


她不明白为什么杀人,只懂得猎物就在那里,想活命,就要杀掉眼前一切妨碍她活着的东西。


不出去杀人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坐在谢府最高的屋脊上,看着后面那个小院子和院子里那个叫做谢凝云的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每次杀人回来,她都会带点木糖给谢凝云。


不知道为什么,谢凝云一直被谢子鸿关着,每天只是养养花种种菜,偶尔还会在院子里做些烧烤之类的吃食,穆泱每次都会被飘散在空气中的丝丝香味吸引过来。


最初她只是坐在屋脊上抽着鼻子,看着脚下那个女孩胡乱在肉上撒着香料,然后将乌漆墨黑却又香味扑鼻的肉放在嘴里咀嚼,再用袖子在嘴巴上擦拭着。


怪不得每次洗衣的浣娘都要忍不住偷偷咒骂。


谢凝云似乎每次都会发现她,吃完后将剩下的肉烤了用荷叶包裹好,放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蹦蹦跳跳进屋子,透过门缝悄悄向外看。


待她进去了,穆泱才下来,将包好的肉拿起,然后快速窜上屋脊,几个起落间到了万佛寺的高塔上,躲在佛龛后面偷偷吃。


仔细地敲碎了骨头,舌头吸吮着鲜美多汁的骨髓,然后小心地将荷叶上每一块烤肉都塞进嘴里。


吃完后,她会喝点烛台上面的净水。小酣一会儿。


散落在身边的骨头,会被扫塔的老僧收起来丢掉,然后在她身边放下一本写着奇形怪字的书。


她不认字,但在书的扉页上印着的佛像却是认得的。


她将扉页的佛像撕下来,仔细折叠好放在怀中,然后把书放在那巨大的佛像前面的香炉旁边,朝佛像拜一拜。


院子里的女孩看了后告诉她,那是贤劫千佛的画像。


“尔时喜王菩萨白佛言。世尊。今此众中颇有菩萨摩诃萨得是三昧……”女孩在屋子里拿出一本《集诸佛大功德山经》,坐在院子里,借着烛光大声读着。


穆泱觉得有点无聊,索性坐在屋顶看着天上的星星,偶尔看看朗诵佛经的小丫头,再看看她手里经书上各色不一的字。


在她的眼里,黑夜和白天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晚上她看到的都是黑白两种颜色罢了。


但这对于一个猎人,除了能看清人的脖子和心脏,还有什么用?


她拿出藏在屋脊里撕下来的画像,一共十七张。


她已杀了至少十七个人?


她对数字不感兴趣,只对谢子鸿的脸色感兴趣。


谢子鸿有时想要对她好些,但看着她戒备的眼神,只能苦笑离去。


但当谢子鸿因为她未能完美的完成任务或者未能在限定的时间完成任务,用鞭子抽在她身上的时候,穆泱却更安心。


因为她还有用。


就像狼群里的狼一样,有用的留下,没用的只能离开。






穆泱今晚的目标是住在七进院子里的一个年轻人。


他一身让人炫目的华丽袍子,极美的容貌,甚至超过了身边那些一群衣不遮体的女人,让穆泱微微脸红。


伏在第六进屋顶上的阴影处,她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在黑暗里,身子紧贴着瓦楞,将气息调整到最低。


偶尔有人快步在屋顶搜索着,从她身边经过。


她甚至能听见那人和自己的心跳。


听着对面屋子里莺莺燕燕的歌舞声和偶尔女子的呻吟声,穆泱睁开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星。


尤其是那颗永远不动的星星。


耳边所有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天地间只剩下她自己,闻着夜风的香气,感受着夜雾的冷凝。


更深的夜,对面的人们仿似已经酣睡,她慢慢坐起身,看着院子里拴着的一条半人高的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她下了屋顶来到院子门口,躲在门梁上,等着巡夜的守卫。


不多时,一队巡夜的人已经到了门口,最后一人进门时,穆泱用脚背勾住门梁,倒吊着身子捂住了他的嘴,手里匕首从后心肋骨缝隙之间刺破了心脏。


穆泱觉得这是一种仁慈,让对手毫无痛苦的死去。


她与狼群不同,它们会在猎物身上留下各式各样的伤痕,然后在后面跟着,互相聊天等着猎物慢慢死去,再一股脑上去撕裂它们的身体。


但她不会。


她觉得对手是可敬的,因为是它们赐给自己宝贵的食物,让自己坚持活下去。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前面四人丝毫没觉察有异,只是看着那条牛犊般的大狗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放轻了脚步。


这正是穆泱要的。


偷偷解决了第三个人后,本来趴着的大狗突然坐了起来,前面两人急忙回头,却只能看到一柄匕首闪着青色的寒光。


穆泱一击得手,没有理会院里的大狗,迅速朝房门扑过去,然而她又不得不停下脚步。


屋子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那个透着妖艳笑容的男子站在门口。


地上的大狗此时已站了起来,浑身的黄色毛发透过屋子的烛光反射出一种炫目的光泽。


穆泱觉得很不对劲,身子后撤几步,将目标转移到大狗的身上。


“它不是狗,是专门对付你的!”妖艳的男子走出来坐在台阶上,琢磨着手里的酒杯道。


身边的美女脸色惨白,牙齿发出“嗒嗒”的声音,浑身颤抖地望着院子里那一人一狗,脚下不住地往后挪蹭,却又不敢走太远。


它真的不是狗,已经有十几个好手被它活生生咬死,然后在众人面前慢条斯理地大快朵颐,看着它用爪子将脑袋按在地上,用牙齿一点点将脑壳咬碎,心满意足地吸吮着脑髓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弯腰呕吐起来。


除了苏离——这七进院子的主人。


而身前这个容貌让几乎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嫉恨的男人,就坐在台阶上喝着冰酒,眯着眼看着大狗一口一口地吃人。


它的主人将它从漠北荒原上找来,苏离割舍了苏家无数珍宝和利益,才将它借过来。


“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彪最犷恶,能食虎子。”苏离摇晃着酒杯,看着彪说道。


穆泱模模糊糊地似懂非懂,但她能感觉到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危险。她突然蹲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然后朝着彪低吼,想要与它说话。


那彪盯着她,舌头伸出来,嘴角流着粘稠的涎,有些不耐烦。


苏离望着她们,脸上意味深长。他朝彪摆了摆手,示意它安静些,继续对穆泱说:“你就是这几个月闹腾得厉害,割了许多世家公子的人头,让各家都头疼不已的那个杀手吧?”


穆泱没理他,继续盯着彪的一举一动。


“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的人头有多值钱?想要杀你的人,从这门口能排到谢府!只可惜,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头,只能砍掉你的头。”


穆泱依旧不理他。


“说不定,你背后的人,就是要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拿着你或者我的人头假惺惺地扔在他们面前。指着我们的头说,看到没?这就是杀了你们亲人的凶手!然后躲在后面看着他们折磨我们的灵魂,自己却继续收割着那些我们都看不清楚的规则。”苏离自嘲地快声说。


穆泱觉得他有些恬燥,转过头盯着他,愤怒地晃了晃手里的匕首。


苏离有些急怒,决定教训她一下。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美小巧的玩意儿,放在嘴里轻轻吹着。


彪摇晃着脑袋,突然向穆泱扑过去,她甚至能闻到一阵令人发呕的腥风和彪特有的体臭迎面扑来。


她不敢大意,两只眼睛爆射出一丝精光,脚下用劲,贴着地面爆射而出,手里的匕首斜着划向彪的侧腹部。


人兽交错间,穆泱似乎看见彪突然向她笑了笑,巨大的身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用爪子将穆泱的匕首打掉,然后身子在空中横着翻了一周,用另外一只爪子重重拍在穆泱的腹部。


穆泱一阵剧痛,被拍得横着飞出去,后背撞在廊道的柱子上。


最少断了三根肋骨,这还是她在空中拼命将身子挪了一下,否则脊梁怕是要撞碎了。眩晕之际,腹部的剧痛让她保持了三分清醒。迅速爬起来,反握着匕首,死死盯着似乎在嘲笑她的彪。


彪没有进一步攻击,转头看着苏离。


苏离看着穆泱,笑着说:“若非他们要求,我现在有点舍不得杀死你了,我喜欢性子烈些的美女,你虽算不得美女,但性子我却喜欢得很。调教一下,那滋味更是难以言说。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穆泱看着那双满是污秽的眼神,呲着牙恼怒地低声嘶吼着。


苏离勾了勾手,轻笑道:“你再往前点儿,让我好好看看你。不然,你将衣服脱了也行,这样,我能看得更清楚些!”


苏离继续摆弄着手里的竹哨,指着彪道:“你若是不答应,它会把你撕碎,然后一点点把你吃光,就连血,也会舔得一干二净。但若是你躺在我的床上,我会让你感受到这世间最美妙的滋味,不信你问她。”


他的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摇了摇,身后颤栗的美女挪着小步子走过来,站在苏离的身边,嘴里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苏离猛地拉住她仅有的轻衫,将她拉到怀里,一只手在身上抚摸着,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头,狠狠道:“在我身边,你很害怕么?”


女子飞快摇头,嘴里低低说着“不会”。


苏离叹道:“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怕我?”


随后,他双手一推,将女子推倒在院子里,那女子嘴里嚎呼着,手忙脚乱往回爬,赤条条的身子犹如雨后的蚯蚓一样,歪歪扭扭。


只两息,彪已将她按住,叼起一个脚踝往回走了两步,按住了身子,将人撕开了。


女子嘴里犹自嚎哭着,待彪显得不耐烦时,一个爪子按在脖子上,面朝地面的脖子按碎了,才坐在地上悠闲地享受起来。


苏离满意地拍了拍手,转头看着穆泱道:“你看,我对她多好?她害怕,我就让她永远都不必害怕,不是么?”


穆泱腹部的血已经滴滴哒哒在地上流了一滩,眩晕的感觉让她晃了晃。


她正积攒着力量,努力告诉自己不要睡过去。


一阵微风吹来,让她又精神了半分。


彪突然停下,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后有些疑惑地望着穆泱。随后舔着嘴巴,不经意间发出一阵呢喃,仿佛在轻声说话。


穆泱愣了一下,嘴角上扬,突然飞身而起,在彪低头啃食的瞬间一脚踩在它的身子上,脚下使劲在彪身上一踩,人已跳上了屋脊。


轻松解决掉房顶两个埋伏的暗弩后,消失在夜幕间。


苏离手中的酒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狰狞地站起身,指着正在看着他露出一丝微笑的彪怒吼道:“到底是只刚抓回来的畜生,你竟还帮她逃了?真的当我不敢杀你?那我便成全你!”


哨子刚刚放到嘴边,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看着彪说:“我知道了,你们都想要我死,因为你们背后站着同一个人。”顿了顿,他又狰狞地笑道:“但你们真的会杀掉我么?”。说完轻轻吹着嘴里的哨子,只是换成另外一种调子。


那彪突然在地上嘶吼着打着滚儿,众人仔细看时,巨大的脑袋上,七窍里钻出无数的小虫子,蜿蜒着在地上爬行。


那些虫子看似密密麻麻的,但却似乎很怕离开彪的身体,眨眼间便成片成片的死掉,发出一阵恶臭。


苏离转身搂过另外一个女子道:“没意思,你们收拾了,别打扰我。”


进了房间关上门,突然一阵女子的惨叫。


穆泱破窗而出,手里拎着苏离那瞪大了眼睛的头颅,扔在彪的尸体前,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彪的身子,在众人的眼中走出院门。






扫地老僧望着躲在佛龛后面,脸色惨白的穆泱,将手里的经书和草药递给她,摇头道:“活着,真的那么重要么?”


穆泱挤出一丝笑容,将草药放在嘴里嚼了按在伤口上。


老僧又将布条递给她,示意她自己包扎。


穆泱摇了摇头,背过身将外衣解了,回头哀求地看着老僧。


望着那犹如蛛网一般的伤痕,老僧突然垂泪,用手在她后背肋骨上按了几下,穆泱痛苦滴闷哼了一声,将匕首含在嘴里,轻轻点了点头。


突然,老僧的手上一阵温热,穆泱觉得伤口不似之前那般疼,反而温热的感觉让她有些舒服。


待老僧轻拍她的肩头时,几条肋骨竟已被接上了。


穿好衣服后,穆泱感激地望着老僧。


老僧微笑着点头道:“你先休息吧,只是这皮外伤,我却没什么法子,只能找些草药给你。”说罢,转身离去。


穆泱突然发现老僧的背影更加岣嵝。


仿佛那濒死的头狼一般,低垂着头,独自走向夕阳。






谢子鸿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身上,只是这次抽打的次数少了些。


“念你受伤,这次就算了,若是日后再敢完成任务后晚归,你就自己走吧。”谢子鸿的语气不容置疑。


“自己走吧”这四个字,让穆泱心里一紧。


她不想自己走。


或者,她不敢自己走。


狼群将她赶走的时候,眼神和谢子鸿现在一样。


决绝,冷漠。


她渴望有人收留她,即使用鞭子抽打,即使让她九死一生的去杀人。


即使让她不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但谢子鸿的一碗剩饭救了她。


那是穆泱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食物之一。


其次就是谢凝云那个小丫头的烤肉。


她依赖这种感觉,尽管那碗剩饭发出令人作呕的馊味。


也是穆泱最为恐惧又怀念的味道。


穆泱将老僧给她的书递给谢凝云,谢凝云则端着满满一大碗烤肉。


“你受伤了?”谢凝云吃着木糖问道。


穆泱吃着烤肉,轻轻点头。


谢凝云跑到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一堆瓶瓶罐罐,她仔细搜索了一下,找出一个瓷瓶道:“这个给你,以后你若是受伤了,就吃它,每次三丸就行。若是外伤,就直接用酒化开了,敷上就行。”


穆泱顿了顿,接过来,朝谢凝云笑了笑。


平日里,谢子鸿每次来时,穆泱就躺在谢凝云小屋的屋顶,听着下面两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相互争吵,而每次都是小丫头会赢。她恍惚知道,这个屋子好像是天下最重要的屋子,因为所有她杀的人,不是一镇诸侯,就是数人护卫的大人物。


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默默听着,确定两人下一个目标是谁,然后躲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收集情报,然后杀人。


杀人就是她的工作,不管对方是谁。


比如为了杀掉大成庄的张寒水,她在茅坑里呆了三天,任蛆虫在身上爬来爬去,变成苍蝇再回来生下小蛆虫。


她的收获是丰盛的,在张寒水罕见喝醉后,肚子被她划开,头颅被她切下,扔在谢子鸿的面前。


她知道,自己无法在张寒水清醒的时候杀他。


就像野猪饿着肚子的时候,狼群拿它是没办法的。


但若是一头刚刚吃饱了肚子的野猪呢?


它摇着尾巴,踩着悠闲的步子在松树上剐蹭着解痒,然后在地上刨坑,反复打磨着两颗獠牙,以便下次用它轻松地划开某一只狼柔软的肚子,吃它的内脏。




只是这次不同了。


她似乎真的睡着了,半睡半醒之间,她仿佛听见了屋子里两人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这争吵中,似乎有她。


她从未陷入沉睡,这让她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感觉很不好。


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心正怦怦跳时,屋子里的两人已经停止了争吵,谢子鸿有些不甘地摔门走了。


谢凝云出了小院,嘴里含着木糖笑着望着她,还朝着她点了点头。


这让她的心稍安了些,沿着屋脊疾步走向谢子鸿的书房。


谢子鸿盯着她看了半晌,将手里的软甲递给她。穆泱愣了一下,这表示这次的任务异常危险。谢子鸿的眼睛里好像有些血丝,朝她点了点头。


穆泱接了,紧张之余,有些开心。


谢子鸿第一次送自己礼物,而且还是一件看上去很结实的软甲。


她坐在佛龛后面双手将软甲举起,朝老僧浅笑着。


老僧见她炫耀,先是笑了笑,待仔细看了后,脸色登时变了,他扔了扫把,拿过软甲反复查看着。突然将软甲扔在地上,对穆泱道:“你不能穿它。”


语气甚是笃定。


穆泱有些不开心,她捡起地上的软甲气冲冲出了佛龛,坐在高塔的瓦楞上。


老僧来到身边,低声道:“这件软甲,已经害死很多人了。”


穆泱侧过脸看着他,有些不解。


老僧望着谢府的方向道:“这个软甲是我做的,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一个年轻人,做了些错事,所以等我想明白了,我就在这塔上清扫心里的灰,却怎么也扫不干净。”


穆泱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哦”的音节。


老僧双手合十,低声说:“罪过,罪过。要活命,这软甲你切记不能穿,也不要沾血!你要记住,落在心里的尘越多,你离你的心就越远!”说完话,他捡起扫把,继续扫尘去了。


穆泱低着头,看着怀里的软甲,想着老僧的话。





目标是临城的一个城守。


穆泱迈着轻快的步子,很是轻松。


她已摸透了情况,可以用十种以上的方法杀掉目标。


距离任务还有三天,她第一次觉得不那么急了,甚至可以舒舒服服地在树上小睡一下。


城守带人出城狩猎的时候,她终于在树上下来,回头看了看那舒服的树杈,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然后钻进树林中,转眼便来到城守旁边,压低了身子,手中的匕首轻轻抽出来,那匕首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一丝欢愉。


城守带着一群人,背了弓箭追逐一头忽隐忽现的麂子。麂子慌不择路般却又准确地在林间蹦来蹦去,偶尔停下步子朝后看几眼,有些嘲弄猎人的意味。


城守张开的弓如同半月一样,放手时离弦的箭破空而去,狠狠扎在麂子刚刚离开的地面。城守骂了一声,催马往前。突然眼前一花,一个遮面的人站在马头前面,半蹲在地上。


正当城守以为座下身经百战的战马马上会恢复正常的时候,那马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头栽在地上,将城守重重摔在地上,然后打了个滚儿,跳着飞奔了。


城守看着边逃边跳的战马,张大了嘴。抽出腰间的剑回头时,只能看见一丝青芒,然后便觉得头有些晕,紧接着便看到了自己的脖子、肚子、腿,最后看到自己的脚。


穆泱将人头用布裹了,隐入旁边的草丛中。


突然,她又本能地从草丛里窜出来,往前走了十几丈后,扔掉手中的包裹,反持着匕首,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草丛。


一只彪低吼着从草丛里走出来,身旁的草丛被它们压得纷纷朝两侧倒去。


那是比苏离宅子里那只大了整整一圈的彪。


穆泱感到一丝绝望,收了匕首纵身上了树,沿着树枝跳到另外一棵树上。


身后彪却并不着急,甚至在地上玩弄着已经缩在一团丝毫不敢动弹的兔子。偶尔抬起头,看着穆泱逃跑的方向,远远跟着。


来不及多想,穆泱只能在树上快速移动着,心里盘算着摆脱的办法。




第四天下午,就连穆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正在绝望的时候,一片草原出现在眼前。


看着熟悉的山坡和山坳,穆泱忍不住站在树枝上长啸一声。


远处,声声狼吼随着风传来。


穆泱笑了,流下泪。


突然,她看着树下那只彪变了脸色,急忙朝着远处吼了几声。


没有回复。


依旧是一阵阵风吹着草地,一浪一浪地。


穆泱赶紧回头,在窜了几棵树后,猛然发现彪并没有跟上来。


只能转身回来,看着树下的彪趴在地上打着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穆泱折了几根树枝,用匕首削尖后射向彪。但后者只是慵懒地抬头看看她,继续趴下打盹。


穆泱急得哭出声来,坐在树上死命朝着草原的方向吼叫着,甚至嘴角流出血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地上的彪突然站起身,有些警惕地望向远方。穆泱的喉咙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将手里削尖的树枝抛向它。


耳间传来一阵草叶摩擦的声音,她踮起脚尖,远远望见草丛里一群鬼火般摇曳的绿色,正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来。


穆泱急得在树上跳着脚,在树上呜呜的地哭着,用手不住拍打着树干,两手都已抓出血来。


绿光越来越近,眨眼便到了近前。


阵阵嘶吼从嘴里发出,狼群后面,一只狼坐在地上,伸直了脖子长啸了一声。穆泱认得,那是曾经陪她捕猎的灰白狼。


此刻,他是头狼。


穆泱没办法,只能看着越来越多的狼飞奔过来,围着彪嘶吼,不断往前试探。


这是发起攻击前的预警。


两只眼睛冒着黄色光亮的彪只是坐在地上,毫不在意地望着越聚越多的狼群。


半晌后,见狼群已经基本聚齐了,这才摇摇晃晃站起来,猛地吼叫了一声。那吼声就像惊雷一般,落在狼群里的时候,不少狼都已低下头,往后撤着身子。


灰白狼往前走了几步,又是一声长啸,才止住了狼群后撤的步子,随后它直直地跑到前面,咧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在彪身边不停转悠着。


彪似乎对它有些兴趣,往前凑了凑嘶吼着。


灰白狼丝毫不惧,往前试探了几次后,直奔着彪的喉咙扑过去。待彪低下头护着喉咙时,又绕到后腿,狠狠咬了一口。


彪吃痛,愤怒地盯着它,待灰白狼再扑过来时,站起身一只爪子重重拍在它的头上,灰白狼哀嚎着在地上翻滚几下,挣扎着想要起来。


彪朝它走去,身后的狼群全部扑过来,撕咬着彪的身体,彪晃着大脑袋,甩着尾巴将身上撕咬的狼甩下来,然后一口咬在肚子上,直接将狼的肚子掏出一个大洞,挣扎了几下后,狼已没了呼吸。


四十多条狼和彪混战在一起,只是片刻,已有十多条躺在地上,身上残缺不全,几乎没有完整的尸体。


穆泱跳下树,跑到灰白狼面前,双手捧起狼头,从怀里掏出谢凝云给她的小瓷瓶,倒了几粒放到灰白狼的嘴里,那狼看着她,发出低低的声音,安慰着她。


穆泱抱着它痛哭,祈祷谢凝云给她的药快点起效。


几息后,灰白狼一骨碌爬了起来,一只眼冒着奇异的红色,一只眼冒着绿光,嘴里流着涎,身上的毛全部炸立起来,朝着穆泱嘶吼。


晃了一下脑袋,另一只绿眼睛逐渐变红之时,它已撞开穆泱,朝彪扑过去。


彪正低头将一头狼的脑袋咬碎了,灰白狼长啸一声跳到它的背上,一口咬在彪的背后,紧紧咬在骨头上。


彪怒吼一声摇晃着身子,想把它甩下来。但灰白狼的牙像镶嵌在它背上一般,任凭身子在空中甩来甩去,仍未松口。


彪见甩不掉,在地上左右打滚,翻滚之际几条狼在它的肚子上狠狠咬了几口,撕扯之间将肚子上的皮扯掉了一块,露出一排白森森的骨架。


灰白狼的脖子已经断了,两只眼睛也已血红,但它咬在背上的牙齿仍未有一丝松动。穆泱和身边狼群仍在不断攻击着。彪也渐渐落了下风,但仍旧使狼群的数量不断减少着。


正当穆泱的匕首要捅进彪的身体之时,一阵爆炸声在耳边响起。


她被巨大的气浪摊开,摔在一旁的草地上。


“继续”谢子鸿的声音传来,随后一阵阵爆裂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的身子也像一片树叶一样随着气浪左摇右晃。


一声巨吼之后,彪突然往前窜出去,在谢子鸿声音的方向传来一阵惨叫和怒吼。狼群也不再攻击彪,而是朝着人群冲过去。


约莫半柱香后,她攒足了力气坐起身子,那边已经没了声响。几个人谈笑着走了过来,谢子鸿带着谢凝云拨开草丛,看着坐在地上的穆泱。


穆泱不解,她望着仅剩的几条围在自己身边的狼,又看着谢子鸿手上的弓箭,朝着谢凝云“啊”了一声。


谢子鸿一箭将她身边的狼射倒在地,将弓箭收了,看着穆泱道:“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若是你将那软甲穿了,也不用劳烦我亲自动手了。你杀的人太多,我不能让你暴露,更别说你是我捡回来的,所以你的命也要我来取,但你的身手太好,若不是用蛊虫控制了这两只彪,只怕还是杀不了你。即便这样,后来那只蛊毒未深的畜生不仅没杀你,反而帮你跑了,到底畜生还是畜生!”


“畜生还是畜生。”这句话在穆泱的耳边如同炸雷般响起。


她将身边狼尸上的箭拔了出来,用舌头舔了一下,站起身将软甲拿出来,朝谢子鸿抖落了两下,将软甲穿在身上,又将瓷瓶里的药丸全部倒进嘴里,将药丢到谢凝云面前。


她的眸子瞬间变成深红色,将匕首含在嘴里,压低了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硬生生挤出两个极不标准的音阶。


“还,你。”


谢凝云将一颗木糖放在嘴里,笑着眼道:“我用三种办法想杀掉你,但都失败了。我还以为那药你会吃了,就不用我们费这番周折了。你知道的太多,虽然你不会说话,但你应该明白,只有死人才能让人放心,何况你是谢家的死士,这个秘密更加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其实你已经没用了,没用的东西就要扔掉,否则会害了自己!”


回答她的,是穆泱与几只狼的吼叫和扑过来的腥风。


谢子鸿挥手,两人身后嗖嗖的一阵破空声,一只弩箭扎在她的肩上,箭头自后背伸出,带出一片血花和蠕动的小虫子,她吃痛得将嘴里的匕首掉了,转眼看着身边被弩箭扎在地上嗷嗷嚎叫的几条狼。只有她仍站着,转身四五个呼吸之间到了谢子鸿近前,将他扑倒在地,张嘴咬在谢子鸿的脖子上,喉咙间一鼓一鼓,竟是在喝着谢子鸿的血。


谢子鸿伸手朝着谢凝云招呼着,后者早已躲在弓弩身后,惊恐之余又眨着眼笑着看着他。


“你……”谢子鸿刚发出一个音,喉管已被穆泱扯出来,然后腹部一疼,穆泱的手已经隔着衣服掏进了他的肚子里,搅了几下后,将他的心掏出来握在手里,谢子鸿喉咙里咕噜了几下,没了气息。


穆泱坐在他的尸体上望着谢凝云,露出一丝不解,谢凝云看着彪的尸体道:“看来这彪离开一定范围以后,还是难以控制。”朝穆泱又拍手笑道:“谢谢你帮我杀了他,这回不仅谢家死士的消息不会再有人信,就连整个谢家也会在我的掌握之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她将哨子拿在手里说:“你应该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既然这样,我还是送你走吧。”


悠扬的哨声响起,散落在每一处微风能吹拂到的所在。


穆泱身上的软甲沾了血,随着哨声生了根一般,每条丝线都在肉里扎根,越来越深,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气息也越来越弱。




被人丢弃在草丛里,微睁的双眼望着天上的星星。


攒够了力气后,她突然将身边的野草胡乱往嘴里塞着。


她想活着,也必须活着,活着去掠食那些想要她死掉的人的头。


一边笑着一边吃着,一边看着。


她看见老头狼孤独前行,进入生命的尽头前,回过头望着她微笑。


她看见灰白狼赶走她以后,流下眼泪,独自哀嚎着。


她看见老僧站在塔尖上,指了指远方的一道彩虹,轻声告诉她:“你的心在那边。”


她看见一个稚嫩的影子摇晃着和他们打招呼,娇小的身子奋力爬上老头狼的背,嬉笑着和它们聊着天,隐没在草丛里,走向彩虹那端的天街。






--  作者:唱晚
--  发布时间:2021/4/22 19:4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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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贴留名。
--  作者:桃花坞
--  发布时间:2021/4/22 22:4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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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长的贴……好严肃……
--  作者:九亿少女的初恋
--  发布时间:2021/4/22 23: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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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换个号感觉像是换了个人
--  作者:桃花坞
--  发布时间:2021/4/23 7: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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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九亿少女的初恋在2021-4-22 23:00:06的发言:
你换个号感觉像是换了个人


我这不是,怕给了那头狼什么信息,让他猜到精华在哪里,所以四处给她点烟雾弹么……


--  作者:王六郎ZY
--  发布时间:2021/4/23 7: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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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机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21-4-23 7:19:42编辑过]

--  作者:狐
--  发布时间:2021/4/23 14: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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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