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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参]玲珑志
--  发布时间:2022/4/25 16:42:49
--  [C1区-30-4-2]夜色温柔
夜色温柔



一、


早春阳光正好,西厢的院子里草木青翠,沈星跪在阶前青石板上,却是冷汗涔涔,身体抖得筛糠一般。

沈醉坐在上首一张黄花梨木椅子上,神情淡漠地问,“她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

沈醉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沈星却抖得更厉害了。围观者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心中暗暗感叹,少爷真是可怜啊,又被老爷抓到了。人人皆知沈醉厌恶,甚至仇恨一双儿女,没事还要找事敲打折磨一番,现在出了这种事,岂会轻易放过?

沈家是燕京有名的富户,家主沈醉却是一个怪人,从二十年前接管了沈家,开始还振奋精神有所作为,后来便把生意都交给掌柜们打理,自己躲在家里不出门,也不见客,对妻子儿女也不闻不问,偶尔过问却都是苛责处罚,十分可怕。

沈夫人尚在时,还能维护两个孩子,等她过世,一双儿女便无人理会了,沈醉想起他们时,就只会侮辱伤害他们。旁人看到家主的态度,善良的不敢插手,卑劣的则会落井下石。沈星沈月在家中生活得很凄惨。

有人说,沈醉年轻时游历江湖,经历过一些残酷的事,使得性情大变,为人偏执刻薄,即便对亲人也是冷酷无情,下人们更是畏惧如虎,生怕出半点差错,被老爷严厉惩罚。

也有人说,沈醉是生病了。据传,沈家有一种怪病,隔代遗传,无法治愈。发病后会逐渐变成怪物,死得极为痛苦。祖上曾有一代,死得险些血脉断绝。二十年前,沈月的姑姑忽然发病,并很快死去,沈醉料理了后事,随后便接管了原本由姑姑操持的沈家商铺。

传闻中,那位姑姑也是位厉害人物,祖父母亡故后,她独自带大了年幼的弟弟,还一手创办了许多商铺,生意越做越大,使沈家从原本贫困的境地摆脱出来,成为燕京有名的富豪。商铺的老掌柜们至今还念叨姑姑,说她才华横溢,若非意外病故,如今的成就必定不凡。

沈醉接管家业后,也曾发愤图强,想把生意做得更大更好,后来却不知怎么,脾气越来越古怪,不近人情,继而把商铺都交给掌柜打理,自己干脆躲在家里,谢绝会客,连妻子儿女都很少能见到他。

有时身体不适,也只让早年跟随他的哑仆近前伺候,别人胆敢靠近就会遭到凶狠的斥责,或没来由的处罚。是以,平时没人愿意靠近西厢,今天早上,却有个名叫杏儿的丫鬟,慌慌张张闯了进去,呼喊求助,于是有了当前这一幕。

院子里鸦雀无声,沈星嗫嚅着想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来。梅姨跪在旁边,似乎想维护少爷,但也没有开口。

良久,无人应答,沈醉仿佛浑然不觉,又说了一句,“她说,是你强暴了她。”

沈星忽然开口,慌张地否认,“不是,不是,我什么都没做过,她胡说,她在污蔑我!父亲,你要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这么说,她是撒谎了?”沈醉的语气毫无起伏,像在谈论天气或什么无聊的事。

“是的,她撒谎!”沈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珠炮似地说,“这婢子品行不端,谁知道在哪儿鬼混怀了孩子,就来污蔑我。我平日待她不薄,她却恩将仇报,简直该死!父亲,你要相信我,那个贱婢在说谎,我什么都没做过!”

“很好。”沈醉懒懒地说,“她构陷主人,我处罚她,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沈星头摇得像拨浪鼓,庆幸被罚的不是自己。

阶下被绑着的婢女惊恐悲愤地大叫,“冤枉啊,真是少爷强暴了奴婢,梅姨将我骗去了少爷房里,后来得知我怀了孩子,又要将我卖去勾栏,奴婢走投无路,才擅闯西厢,求老爷明辨是非,为奴婢做主啊!”

沈醉听而不闻,抬手挥了挥,随即有人将婢女拖下去,施以杖刑。外面传来一声声惨烈的呼喊,但没人理会。

沈月跪在阶下也没有出声,她心中同情,却深知自己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忍受那刺耳的惨叫。片刻,处罚完毕,下人将打得血肉模糊的婢女抬走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处理完这件小事,沈醉便回房间休息了,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外面还跪着一堆人,命哑仆出来传话,让大家散了。

沈星被人扶起来时,身体软得快要站不住,前胸后背被汗水湿透了,沈月帮着下人把哥哥送回了房间。等到身边没了外人,沈星就伏在床上呜呜哭起来,哭声悲戚压抑。沈月同情哥哥,可想起被打的杏儿,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静静陪伴。

须臾,梅姨过来,就把沈月赶走了,仿佛她在这里会害哥哥一般。她回到自己的院子,让丫鬟拿了金疮药,去看望杏儿。没多久,丫鬟回来说,杏儿已经死了,尸体都抬走了。

沈家一如往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沈醉依旧在西厢潜居,其他人也依旧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地生活。谁也没想到几个月后,沈醉却忽然病故了。



二、


沈醉死了,丧事由沈星办理。沈星以父亲喜欢清静为由,办得十分简单,虽使用的物品都很名贵,宾客却很少。

沈星当上家主,头一件事就是提拔梅姨当了管家,老管家以养老为名送走了。梅姨立刻整顿了一番,府里的大小事情重新安排,各处的负责人员统统更换了一遍。与她关系好的,或偷偷给了好处的便得到肥差,反之则撤了差事,甚至赶出府去。一时间,府里鸡飞狗跳,撕扯谩骂,竟莫名有了些生气。

沈醉的丧事,也是梅姨协助沈星操持的,诸多杂事,沈星都委托她自行处置,于是梅姨指挥大伙干这干那,颐指气使,威风凛凛的样子,宛如带兵打仗的将军。丧事办完,梅姨的地位也稳固了,沈家除了家主沈星,唯一能拍板做主的便是梅姨。

没过多久,梅姨开始张罗给沈月找婆家。这件事沈星反对过,说妹妹年纪还小,不着急嫁人。梅姨和沈星理论了一番,说姑娘十七岁不小了,该当嫁人,晚了只怕被人笑话,妹妹留在家里养老,会丢沈星的脸。

沈星说不过她,也由她去了。

梅姨风风火火忙了一阵,最后选定的人是城东一位员外,员外已年过半百,数月前老妻过世,想娶一房继室,要求女子年轻貌美,未曾婚配。梅姨向沈星解释,员外家非常富庶,员外人品又好,有口皆碑,沈月嫁过去一定会享福。

沈月却知道,梅姨是在报复她。说起来,沈月还吃过梅姨的奶,却不知为何,从沈月幼年起,梅姨就讨厌她。沈月沈星是双生子,梅姨是他们的乳母,照顾他们到五岁多,但小时候,梅姨就对二人区别对待,沈星喂得饱饱的,沈月总是饿肚子。哪怕有剩余的食物,梅姨宁可倒掉,也不给沈月吃。

沈月饿得大哭,梅姨就对夫人说,沈月娇气,爱哭,还说她任性,喂她吃饭时总不吃,过后又喊饿。背后却恐吓沈月,如果她跟夫人告状,梅姨就要打死她。

见沈星被照顾得很好,夫人也没想到,梅姨会专门虐待女儿,放心把儿女都交给她照看。

沈月忍着饥饿熬了很久,后来壮着胆子,把梅姨虐待她的事告诉了母亲。夫人得知真相勃然大怒,让人毒打了梅姨一顿,撵去厨房打下手。梅姨认为自己落得这个下场,都是沈月害得,越发恨她,时刻想找她的麻烦。

夫人在世时,梅姨还算安分老实,等夫人故去,沈星被父亲吓得魂不附体,请求管家把梅姨调回了后院,陪伴左右。梅姨对沈星自然很好,对沈月却视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后快。

沈月知道梅姨如此安排,就是想害她,想看她倒霉。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但沈月一个闺中少女,却是什么都做不了。沈月去求过哥哥,不要将她嫁给一个老头,沈星不知何故,有些惧怕梅姨,梅姨使了个眼神,沈星就借故躲开了,让她跟梅姨谈。

沈月的婚事按梅姨的意思定下了,沈家收了员外的聘礼,约定择日迎娶。那之后,梅姨对沈月便不屑一顾了,仿佛她已是个死人。

再后来,梅姨要求住进夫人的房间,说那屋子空着,白白浪费,她是沈星的乳母,合该住那间屋子。沈星没同意,两人就吵了一架。据说吵得很厉害,丫鬟被赶得远远的,还是听见了梅姨大声叫嚷的话语。

梅姨怒斥沈星,骂他忘恩负义,还说“我都是为了谁?没有我,你哪有今天?”等等。沈星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梅姨最终得偿所愿,住进了夫人的房间,但隔天却被人发现死在了井里。沈星说,梅姨偷盗夫人的遗物,被他发现训斥了,梅姨或许感到羞愧,遂跳井自杀。事情便轻轻揭过了,尸体用席子裹了抬出去,埋进了乱葬岗。

乳母之死,对沈星似乎没有影响,反而显得放松,身上压着的无形巨石都消失了。他真正成了一家之主,或者说,如今才尝到了做人的快乐。不久,沈星还笑呵呵地告诉妹妹,他已退了聘礼,沈月不必嫁给老头了。

等终于风平浪静,沈星也有了心情和空暇,关心一下沈家的生意。他让众位掌柜拿了账本向他报账,但那天,沈星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火。丫鬟在外面听见他砸东西,质问谩骂,还不停喊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直到悄无声息。

后来,掌柜们走出来,摇头叹息着离开。书房里传出了沈星疯癫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月让人打听才知道,父亲生前转走了商铺里所有的钱,拿去投资做买卖,却不知都投去了哪里。如今账上早就没钱了,沈星接手的不过是个空架子。

忍受了那么久担惊受怕的日子,本以为父亲死了,自己终于获得自由,却发现还是没能算计过父亲,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沈星似乎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心智崩溃了,变得神志不清。

他有时痴痴地笑,胡乱念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有时又长久地沉默,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有一天,丫鬟发现沈星在房间里上吊死了。

接着,有人向沈月举报,曾看见梅姨将什么粉末,偷偷兑入老爷的酒里,老爷也许不是病故。也有人说,沈星自杀那晚,看到少爷房间里有人,身影酷似死去的老爷。



三、


府里接连死人,还死得十分怪异,梅姨投了井,少爷上吊了,如今连老爷的死似乎也有疑问。甚至有人传起了谣言,称少爷指使梅姨毒死了老爷,又杀了梅姨灭口,没想到老爷的冤魂复仇,吊死了少爷。

沈家一时人心惶惶,交头接耳,弄出了无数流言蜚语。沈月无法坐视不理,便命人去报官了,请官府出面调查,查出真相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管家匆匆去了,没多久就回来,向沈月禀报,衙门里只有看门的人,称北方连降大雨,持续月余,许多州县都发了洪水,灾民流离失所,得不到救援,遂流窜到了京师附近。朝廷担心引发民变,令各司衙门拿出对策,安置流民。是以,诸位大人和差役们都去忙了,没人管事,让管家过后再来报案。

见沈月忧愁,护院剑亦秋对她说,自己认识玲珑门的人,玲珑门是一个特殊衙门,专门调查一些古怪案情,或许能请来查一查沈家的事。剑亦秋名义上是沈家的护院,实则私下里教过沈月剑术,沈月很尊敬他,平时称呼他为师傅,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剑亦秋嘱咐沈月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遂动身去了。

剑亦秋说,朋友就在京城,他很快就回来。沈月等了两天,却没等到消息,剑亦秋也没回来,不知是遇到了麻烦,还是没找到人。

这两日,沈月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父亲葬礼时,梅姨想方设法阻拦她,她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沈星和梅姨匆匆操办丧事的样子,现在想来确实有些紧张。

但仅仅如此,却也不足为凭,沈星非常惧怕父亲,怕得几乎失了智。父亲死了,他只会高兴,希望早早葬了父亲,从此摆脱束缚,逍遥自在,也在情理之中。梅姨是他的人,自然会协助他。

父亲孤僻多疑,平常不许旁人靠近西厢,有什么事也都指使哑仆去办,那段时间,哑仆就在西厢伺候,如果梅姨真下了毒,哑仆就没发现什么吗?沈月想了想,让人去找哑仆过来问话。

哑仆是沈醉早年游历江湖时,捡的一个乞丐,从此跟随沈醉,至今已有二十多年。沈醉生性多疑,亲人朋友谁也不信,却唯独信任哑仆。凡是他提的要求,不管多离奇,沈醉也会满足。

哑仆本身也并不哑,只是很沉默,曾与人相处一整年,都没说过一句话。旁人就以哑仆相称,哑仆也不理会,阴郁着脸,仿佛世上除了他,全都是死人。后来,或许他也烦了和人打交道,请求沈醉,让他去看守沈家的墓地。

沈家墓地位于城外一处背阴的山坡上,环境清幽,风景宜人。沈醉同意了哑仆的请求,在山上盖了一间小屋,给他居住。只是平常有事,还会叫他回来。

沈月越是回想,越有种古怪的感觉,父亲和哑仆的形象竟有些重合,二人的姿态,神情莫名相似。沈月试图丢开这种离奇的思路,那感觉就越发萦绕心田,难以驱除。

父亲去世后,哑仆好像没回山上,但平常没留意他,沈月也想不起这段日子,他在府里都做了什么。过了很久,丫鬟回来说,府里到处都找不到人,有人前天曾见过哑仆,这两日却不见了。

沈月有种感觉,哑仆或许知道什么,遂忘了剑亦秋的嘱咐,命人准备马车,只带了贴身丫鬟,去了城外沈家的墓地,想着哑仆也许回到了山上。

马车出了城,行驶了两个时辰方到达目的地,下车后还要走一段小路上山。等他们找到那间小屋,已过了午时,沈月,丫鬟和马夫都已又累又饿。

哑仆没在山上,屋子好像很久没人居住,到处落满灰尘。丫鬟四下翻找,想寻东西生火,热一热食物,却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本破烂的册子,拿给沈月看。沈月待着无聊,便随意翻了翻,没想到越看越心惊。

这也许是哑仆写的随笔,沈月很意外,原来那个阴郁沉默的仆人,竟还识字。他的笔迹很潦草,叙事也杂乱无章,未曾标明日期,更像是随心所欲的发泄,却记录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事。

随笔中记录着,沈醉年轻时杀过人,姐姐沈怡帮他平了官司,便将他赶出了家门,任他自生自灭去了。沈醉混迹江湖,胡乱拜了些老师,学了各种歪门邪道的本事,但他悟性极好,每种技艺都学得青出于蓝,很快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声。

沈醉为人却很卑劣,本领既高,坏事也做绝,得罪了无数人,没几年就混得江湖上人人喊打,二人便在那时相识。

哑仆是湘西赶尸门的弃徒,当时正麻烦缠身,沈醉凭借易容术,帮助哑仆躲过了仇家的追杀,哑仆从此跟随沈醉,希望得到他的庇护。但沈醉处境也不好,身无分文,仇敌无数,于是决定回家,过几天安生日子,遂带着哑仆回了燕京。

沈醉的姐姐沈怡,那时在燕京做生意,混得风生水起。商铺开了一家又一家,买卖异常红火,财源滚滚。结交的朋友也俱是各界名流,衣冠锦绣,总之人生得意,风光无限。

但沈醉回家,沈怡却态度冷漠,问他,你来干什么?

沈醉说,他想家了。

沈怡却道,沈家没有你这种不肖子孙,这里也不是你家。

沈醉乞求说,自己无处可去,姐姐不管他,他就要饿死了。

沈怡说,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你过得好不好,与我何干?

沈醉自讨没趣,只得离开。之后,二人去了青楼鬼混。沈醉躺在妓女的怀里醉生梦死了三天,三天后醒来,就做了决定。

沈醉说,他要杀了沈怡,夺取沈家的财产。



四、


二人研究了很久,怎样杀死沈怡,才能洗脱嫌疑。沈怡家财万贯,交游广阔,倘若无缘无故死去,必然引来官府追查,如此一来,沈家的财产他们就拿不到了。于是,二人决定先演一出好戏。

起先,沈醉负荆请罪,跪在沈家门外,乞求姐姐原谅。哑仆则潜入了沈家,偷偷给沈怡下药,沈怡生病倒下,很快就卧床不起了。沈醉趁虚而入,闯进了沈家,并以照顾姐姐为由,强行留下来。

沈家的仆人都知道,沈醉确是沈怡的弟弟,也不好赶他走,见他照顾沈怡时尽心竭力,反倒生出一些感动,希望姐弟二人从此和好,一家团圆。

沈怡病得很重,时常昏迷,明知沈醉狼子野心,却无可奈何。这段时间,沈醉笼络住了家人,还以沈怡弟弟的名义,请商铺的掌柜们吃过饭,同时在沈家墓地里,悄悄修建了一间墓室,而这墓室,正是给沈怡准备的。

之后,沈醉按照计划,以所学之邪术,使沈怡处于假死状态,蒙骗过世人,亲手将沈怡送进了那间特殊的墓室。

沈醉也许恨极了沈怡,计划之初,就向哑仆提出要求,让他把沈怡炼成僵尸,使其遭受极致的痛苦,魂魄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升。哑仆就在那个墓室里,将沈怡活活炼成了僵尸,放入石棺中封印了起来。

沈怡在剧烈的痛苦中,时而晕厥,时而清醒,清醒时便骂不绝口,诅咒沈醉,必将死于血亲之手,所受之痛苦,超过自己千万倍!诅咒之语,沈怡以决然的气势,重复了无数遍。

后来沈醉就不再旁观了,自行离开。

沈怡既死,沈醉顺理成章承袭了家业,随后二人却因分钱的事产生矛盾。沈醉之前答应哑仆,将沈家的财产分一半给他,事成后却借口拖延,迟迟不肯交付。哑仆想拿了钱走人,去享受人生,沈醉却担心他口风不严,泄露了秘密,牵连自己。

哑仆有心报复沈醉,但沈醉聪明狡诈,武艺也比他好,他害怕沈醉失去耐心,会杀了他灭口,只好忍气吞声,装聋作哑留在沈家当仆人。

后来,沈醉娶妻生子,锦衣玉食,日子过得风光逍遥,性格却变得越发孤僻乖戾。起初哑仆也想不明白,只认为沈醉本就是疯子,随着时间流逝却慢慢察觉了缘由,沈醉似乎害怕他的血亲。

沈醉对一双儿女有着莫名的厌恶,和偏执的憎恨,却又躲着他们,好像他们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哑仆终于明白,沈醉在恐惧姐姐临死前的诅咒。

沈醉的态度梅姨也察觉了,只是她误会了,以为沈醉讨厌女儿,便故意折磨沈月,企图讨好沈醉。

哑仆在笔记里写下这一切,有时愤怒,有时怨恨,有时幸灾乐祸。他希望沈家的人全都倒霉,在痛苦绝望中挣扎,希望沈醉遭到报应,死得比沈怡更惨。

沈醉向他保证,绝不会赖账,但需要时间转移沈家的财产,等把钱弄到了手,沈醉打算假死逃走。那时二人就能任意而为,逍遥快活了。

沈醉企图用假死的办法逃避诅咒,哑仆在笔记里疯狂嘲笑,却没反对。他只想拿到自己那份钱,沈醉下场如何,与他何干?

沈醉担心被人发现,准备了近十年,等他终于把沈家掏空,开始实行计划,沈星那蠢货却指使乳母给他下毒。沈醉发现后竟然笑了,决定将计就计,索性都杀光。二人遂配合着,计划再演一出戏。

哑仆发誓说,沈醉如果再食言,他就会狠狠报复。他得意地写道,沈醉并不知道,除了炼制僵尸,他也能驱使那具僵尸,只需破坏石棺上的封印,就能唤醒它。

丫鬟热了饭菜,给沈月端过来,结果发现沈月坐在桌旁,手捧着册子,身体抖得厉害,脸上尽是泪。丫鬟慌忙放下东西,跑过来扶住沈月,询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沈月摇了摇头,只是哭,却说不出话。许久,在丫鬟的安抚下,情绪渐渐平稳。沈月让丫鬟和马夫先吃了饭,自己却没动筷子。吃完饭,沈月到处找东西,哑仆在这里看守墓地,也准备了些整理墓地的工具。

沈月拿了铁锹等工具,带着丫鬟和马夫去了父亲的墓地。恐惧,悲伤和愤怒,逼迫着她必须做点什么。易容,假死,下毒,将计就计,那些话反复在她脑海中翻滚,她要查清真相,她想知道坟墓里埋得到底是谁?

天下起了小雨,如泣如诉。到了地方,沈月亲自动手,开始挖坟。丫鬟和马夫看出沈月很不对劲,但又不敢问,犹豫了一下,也一起帮她挖。沈月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到后来,马夫都快撑不住了,她还在不停的挖……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挖开了沈醉的坟,露出了棺材。沈月指挥二人,帮她撬开了棺盖,看到了里面的尸体。然而,棺材里只有尸身,头颅却不翼而飞。

丫鬟看到这幕景象,吓得瘫坐在地,马夫也满脸呆滞,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二人恐慌地看向沈月,发现沈月也一脸茫然。雨水淋湿了她全身,像在嘲笑她的无能。她本想查清楚真相,看看死者的脸,结果却更加迷惑了。

这具无头尸体又是谁?



五、


三人合上了棺材,草草埋了,打算回头报官,请官差来查验。之后,他们回到了哑仆的小屋。天色已黑,还下着雨,今天是回不去了,只得在小屋歇一晚。

也许因为淋了雨,或者今天太累了,回来后,沈月就开始发烧了,身体抖着,感觉寒冷刺骨。丫鬟和马夫忙前忙后地伺候,又是烤衣服,又是烧水,折腾了半天她才感觉好了些,迷迷糊糊睡过去。

深夜,沈月被一个奇怪的声音惊醒,起身四下张望,却没看到丫鬟和马夫。她感觉有些不对劲,拿起防身的匕首,走出了房间。

她提着灯笼,围绕小屋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人,丫鬟和马夫都不见了踪影。她紧张地呼唤,一遍又一遍,回应她的却只有黑夜的寂静。

这时,忽然有人声响起,“小姐,你在找什么?”

她吓了一跳,蓦然转身,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她举起灯笼打量,认出了那是哑仆。

她平复了紧张的情绪,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哑仆说,“他们告诉我,小姐找我,还说你上山了,天黑也没回去,我便过来看看。”

“你之前去了哪里?”沈月问,开始认真观察哑仆。她从前没有注意过对方,这时细心打量,心里却生出怪异的感觉,觉得对方既陌生又莫名熟悉。

哑仆说,“我出去散步了。”

沈月问,“你看见小桃和程叔了吗?”

哑仆说,“他们下山了,雇轿子来接小姐。”

沈月不信。就算要下山雇轿子,二人也不会一起走,总会留一个人照看她,但她没揭穿对方的谎话,问道,“哑叔,你平常写笔记吗?”

哑仆愣了一下,旋即答道,“老奴不识字。”

沈月的心猛然揪起,身体也随之紧绷。他不是哑仆?他是谁?

沈星死的那晚,仆人看到他房间里有人,身影像父亲。沈星究竟怎么死的?

她忽然想起了哑仆笔记里的一段话:沈醉用易容术帮助哑仆躲过了仇家的追杀……

答案也许就在眼前,但沈月不敢问,也不敢露出丝毫破绽。她头皮发麻,心里有个声音疯狂警示:快跑!快跑!快跑!跑到人多的地方,跑去报官,总之不能单独留在这里,否则她可能会死。

她尽力控制着表情,笑道,“哑叔,麻烦你下山帮我找回小桃,我有事吩咐她。”

“好。”哑仆答应了,随即笑了笑,对她说,“小姐,你自己要小心。”而后转身离开,身影渐渐融进了黑夜里。

她忍耐到脚步声消失,猛然转身,朝相反方向飞奔。只要她能下山,只要能找到其他人,只要能活下来,所有的事,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她把灯笼也丢掉了,害怕对方顺着光亮找到她。

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去,天空露出了一弯弦月。月光朦胧地照着山林,如梦似幻,勉强可以照见路。沈月摔了无数跤,膝盖和手臂都擦破了,她顾不上疼,一次次爬起来继续跑。然而,终究被人追上了。

那个人从黑暗中窜出,鬼魅一般袭击了她。她凭借从剑亦秋那儿学到的剑术,及时拔出匕首,挡掉了致命一击,但却受了伤。她不敢恋战,觑着空隙再次逃跑,那人紧随其后追了过来。

她跌跌撞撞跑着,知道自己完了,却抱着虚幻的希望不肯放弃。她活到现在,也许只是运气好,或黑夜庇护了她,让对方没能以最快的速度抓到她。她不停跑着,努力榨干身体里最后一点勇气和力量。

当她又一次跌到,一抬头却看到了一颗大柳树,一些很久远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那时她还很小,某次清明节扫墓,母亲带她和哥哥上山踏青,到了山上,她撒了欢似地乱跑,玩儿得很开心。她跑了很远,看到了一颗大柳树,就在柳树下采花,采着采着,发现柳树下有个奇怪的圆环,她想拿起圆环,但圆环牢牢钉在地上,她拿不起来。

这时,父亲赶来了,看向她的目光非常可怕,像要杀了她。她吓得大哭起来,梅姨就跑过来,把她抱走了。

她现在忽然明白,那儿可能就是姑姑的墓地。哑仆在笔记里写过,他们是在沈家墓地里修建了那个墓室,但姑姑葬在哪里,从来没人知道。父亲没给姑姑修筑坟头,也没告诉过任何人墓地所在。

她也想起了另外一些话,破坏封印,可以唤醒僵尸。她抱着决然赴死的念头,飞奔到了柳树下,寻找儿时见过的圆环。

也许天意如此,也许命运早已注定,她很快就找到了圆环,扭转机关,打开了一扇通往地下的石门。她片刻也没犹豫,跑了进去。

通过了一段黑暗的石阶,就进入了一间不大的墓室,墓室里燃着一盏长明灯,微弱光芒幽幽地照亮空间。她看到了墓室最深处,放着一具石棺,石棺周围凌乱地堆着杂物。药渣,铁链,还有一些符咒,地上是干涸暗沉的血迹,旁边随意扔了一颗人头。借着昏暗的光线,她辨认出了那颗人头,是哑仆的脸。

这时,她听到通道里响起了脚步声,她不知道怎样才能破坏封印,扫掉了石棺周围所有的东西,但是,没用。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试图打开石棺,把僵尸放出来,但石棺太沉重了,无论她怎样用力,始终纹丝不动。她身上的伤口崩裂了,手臂也被石棺的锐角划破,鲜血流出来,蹭到了石棺上,血迹斑斑。她顾不得疼,只是拼命地推。

那人来到了身后,她逃不掉了。她继续拼命推着石棺,疯狂地大喊:“救命!救命!你快起来!救救我……”

突然,石棺似乎动了,里面传出了诡异的声响,咔,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