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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参]沙洲变
--  发布时间:2023/4/25 20:17:43
--  [C1区-32-4-7]殊途
殊途



一、将军夜引弓


后悔,很后悔,后悔极了。


此时此刻萧哲的心里充满了悔恨。


他九岁那年就不该跑出去看皮影戏,不看皮影戏就不会认识离家出走的秋延宗;


不认识秋延宗就不会在十五岁那年为了安慰被黜落的他,自己却喝醉了,错过了进士试;


不错过进士试,就不用为了赚钱而听信秋延宗的建议,卖了阿娘嫁妆里的庄子去贩粮;


不贩粮就不会赚到钱,不赚到钱就不会把钱借给秋延宗赌马,不借给秋延宗赌马就不会全部亏掉;


不亏钱就不会听信秋延宗鬼话,说提供出关做生意的唯一机会,加入大夏到沙州的使团;


不加入这个使团,就不会遇到沙匪;


不遇到沙匪,就不会处于现在这个境地——


此时的萧哲一动不敢动地趴在一个土坑里,草原上的夜风吹得他瑟瑟发抖,大蚊子轮番上阵在他每一寸露出来的皮肤上畅饮,他却不敢伸手挠一挠。


前方不足五十步的地方,沙匪们的篝火明明灭灭,他们烤着马肉,嘴里一时用匈奴语,一时用铁勒语,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间或冒出一两句汉话。萧哲听得断断续续,大概是想要去劫掠匈奴的一个正在走敖特尔的大部落。


大夏使团里有个经验丰富的向导,萧哲听他说起过,匈奴人、铁勒人这些游牧民族与汉人不同,他们每年七月都会走敖特尔,也就是从冬春季的草场迁移到夏秋的草场。而这时往往会爆发部族之间的争夺与劫掠。


这股沙匪或许是打算去劫掠这个部族,半路上遇到他们使团,顺手抄了一把。使团其他人要么四散跑了,要么被砍死了,唯有他在混乱中从马上掉下来,跌进了这个坑里。如今只能祈求这些沙匪不会发现他了。


沙匪们正聊得开心,忽然有人向他这边指了一指,一个大汉一边松裤腰带一边慢慢走了过来。


萧哲心跳的仿佛在擂鼓,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承受还是反抗?


忽然他听到一队马蹄声疾驰而来,篝火旁的沙匪们猛地站起身来,一边抄武 器,一边去找自己的马,准备迎战。


可饶是他们训练有素,却快不过来人的马蹄。只见当先一人跃马跳过临时竖起的障碍物,碗口大的铁蹄踏碎了沙匪们的篝火,而随后的十余骑如同一把匕首,撕开了沙匪们的阵型。雪亮的刀被抽出,刀光映着月光,萧哲才看清当先的那人竟然是个女子。


—— 多年后,每当萧哲梦到那一夜时,梦里当先的那人总是身着一身红衣,在晚风中如同流火。虽然他的理智一次次地告诉他,那时就是黑漆漆的深夜,所有人都穿得灰扑扑,并没有谁格外特别。


可当理智与潜意识一次次交锋后,理智总是会败下阵来,刻在记忆深处的,就是那个女子,身披烈火,刀如银霜,从夜色的深处骑马奔来,马蹄踏碎篝火的余烬,扬起的火星照亮她的容颜。


不管萧哲在后续的生命中如何脑补,现实里为首的女子带着骑兵剿灭了这小股的沙匪后,扫视了一圈战场。然后蹲在坑里的萧哲就被人从坑里拎了出来,丢在了她面前。


女子从马上伏下身,打量了一下他,“是个汉人?”


出乎萧哲意料,她的汉话竟然说的字正腔圆。离家千里,乍遇乡音,萧哲感动得都要落泪了,他拼命点头。


“哑巴?”她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不,不不,我不是,哑巴,不是哑巴。我是商人,商人,来做生意的。”萧哲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把手举过头顶,示意自己没有武 器,态度端正。


“哦,是个结巴。”


萧哲正要辩解,却看见马上的女子笑得眉眼弯弯,显然是在看他笑话,他窘迫地红了脸。紧接着就听到那女子一扬手,“一起捆上带回去。”


二、逐马如卷蓬


“嗬——呸!”


随着漫长的蓄力和简短有力的爆发,葛萨老爹把嚼得碎碎的草药吐在了一片树叶上,然后啪地一声糊在了萧哲的屁股上。


“啊!”萧哲被这一贴,疼得一激灵,“老爹,您轻点啊!”


老爹咕哝了一句匈奴语,起身出了帐篷。旁边他七八岁的小女儿娜娜笑眯眯地翻译,“我阿耶说,汉人娇得像羔羊。”


“我……”萧哲想要辩解,可又觉得跟个小姑娘争辩有辱斯文。那天,他被带到了这个匈奴部族里,当发现他确实没啥威胁后,就把他丢给了葛萨老爹照管。葛萨老爹是部族里的土医生,他的医术确实不错,几天就治好了萧哲从马上跌下来的摔伤,除了卫生条件差,态度恶劣之外也没什么可以不满的。


而葛萨老爹的女儿娜娜却对他很感兴趣,成天围着他转来转去。也是从娜娜这里,萧哲知道了这是匈奴右谷蠡王赫连朔的部族,他们分成七八路,要走敖特尔到西边的大草场去度过夏秋季节。


而他现在所在的正是右谷蠡王赫连朔所在的王庭营地,而他那天看到的领头的女骑士正是赫连朔的女儿赫连琳琅,她负责带着轻骑兵巡逻和警卫。所以这些天他也经常在营地看到琳琅骑着马来来去去。


与珠环玉绕,使奴唤婢的汉人公主们不同,作为右谷蠡王的女儿,赫连琳琅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少年将军。她穿着与其他人差不多的骑装,来来去去的时候会自然亲切地跟营地里的牧民们打招呼,甚至有一次,萧哲还看见她挽起袖子在帮一个大娘接生羊羔。


“你的汉话是跟琳琅学的吗?说得真好!”萧哲问。


“是呀,因为琳琅别吉*自小与沙州汉人首领的儿子订了亲,所以大王就请了汉语老师教她,怕她嫁过去不习惯。我小时候好奇,跟着别吉学了一段日子。”娜娜骄傲地说,“别吉说,我们将来要跟汉人做生意,汉人的好东西那么多,我们可以用牛羊换过来。”


正聊着,帐篷外传来一阵喧闹,娜娜惊喜地跳起来,“好像是五马客*来了,我去看看。”


不一会儿,她又一阵风一样跑了回来,“五马客带来了你的同伴,快走!”


萧哲慌里慌张地往外跑,出门没两步就看见了被人群包围起来的秋延宗,人群中秋延宗也看到了他,冲他呲牙笑,草原的阳光照在他的大白牙上分外闪耀。


秋延宗的到来受到了整个营地里的所有雌性生物的欢迎,连母马被他摸上两把都开心地竖起耳朵。


萧哲时不时听到营地里的匈奴姑娘冲着秋延宗唱歌,“枕郎左臂,随郎转侧。摩捋郎须,看郎颜色。”而秋延宗也就如同一只花蝴蝶一样,翩翩穿梭,不知一天起来都在忙什么——毕竟在长安时,他也有脚踏八条船的过去,人送外号“秋蜘蛛”。


这天,萧哲正在跟着娜娜要去放羊,忽然听见一阵响亮的口哨,转头一看是秋延宗在对着骑猎归来的琳琅笑。


琳琅这天难得穿了一身女装,上身是一件葱绿滚着金丝镶边的小衫,下身是十二破的间色裙,一部分长发高高挽起,拢在黄金嵌宝的莲花冠下面,剩下一部分编成两条发辫,垂在腰间,随着她骑马走过,辫梢在风中摇摆,晃得萧哲眼花。


琳琅转头看一眼秋延宗,秋延宗似乎得到了鼓舞,又把手指衔在唇边,吹了一个千回百转的口哨。琳琅侧身对身后的护卫低语了一句,几个汉子们拥上去,立刻把秋延宗按在了羊粪堆上。


萧哲心中大畅,偷偷对按着秋延宗的兄弟比了一个赞,那兄弟得到鼓舞手下用劲儿,秋延宗的哀嚎声越发大了。


之后,赫连琳琅控马向秋延宗走过去,俯下身用马鞭柄点点他的肩头,示意他抬头看自己,接着也赫连琳琅把手指衔在唇边,吹了一个更为响亮的口哨,在秋延宗懵逼的眼神中大笑着骑马离去。


三、蹀坐吹长笛


“过两天我们就要继续往西走了,等我们到了西边的草场,琳琅别吉就要出嫁了,到时候一定会有庆典,我最喜欢庆典了。”娜娜一边缝着手里的羊皮一边说。


“是要嫁给沙州节度使的儿子吗?”


“是啊!我们西边的草场与沙州接壤,我们要联合起来对抗铁勒人。”


萧哲心里涩涩的,咕哝着:“就算联合也不一定非要结亲啊!”


“其实嫁给你们汉人挺好的,可以住在城里,不怕风,不怕雪,有人打来了,还有城墙,不像我们草原,一望无际,只能靠自己拼啊,冲啊!”


萧哲咕哝着:“那沙州算是什么城,长安城才好。”


“而且哦,沙州节度使的儿子是琳琅台吉的表哥,听说也长得很好看。”


萧哲说:“男人好看有什么用,男人还是要有力量,要……”他忽然想到骑马能摔下来,射箭也会射偏的自己,补充说,“最要紧的还是要聪明。”


***


“要嫁你去嫁,我才不嫁!我不要嫁那个骑不了马,开不了弓的汉人懦夫!”


当赫连琳琅怒气冲冲地从王帐里跑出来,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时,恰好看到了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一只杆子上挂起来一只被剥了皮的死羊,而那个傻头傻脑的汉人则在围着死羊打转。


“喂,你在干什么?!”


萧哲手里拿着把匕首,左转右转,却在羊身上下不去手。


“我……”萧哲抓抓头发,“葛萨老爹让我把羊分开,可是……我不会。”


琳琅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匕首,一刀就冲着羊的后腿扎了进去,“无能的汉人,什么都不会,却要吃最鲜美的肉。”咯啦,羊的整条腿被卸了下来。


“面对敌人只会躲在高墙里喊妈妈”,歘,一片肚腩被切了下来。


“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哗啦,一条前腿被割掉了。


……


萧哲在旁边看着她,一边骂着汉人,一边干净利落地把一头羊切分的利利索索。“谢……谢……”


琳琅看着他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由地噗嗤一声笑出来,“吓着了?不是说你。”


她今天穿着一套黑色的骑装,衬得皮肤格外雪白,她的眼眸是深琥珀色的,眼波流转间仿佛西域美酒一般,鼻子上微微沁出一点汗珠,宛如玫瑰花上的朝露。


她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石子儿,“今天我不开心,不过现在好多了。”说罢一甩辫子,往河边走去。


“哦。”萧哲就这么呆呆地跟在她后面。


“我去河边洗手呀!”


“哦。我……我也去……洗手。”


草原上的溪水潺潺流过,远处的青山仿佛横卧的女子,线条连绵起伏,不知名的小野花星星点点绽开。草原上的夏季如此短暂,每一样生命都仿佛要在夏季里,拼命地绽放。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萧哲忽然说,“我给你唱一首歌吧!”


“好呀。”


萧哲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古老的汉人歌谣:


“李波小妹字雍容,

褰裙逐马如卷蓬。

左射右射必叠双。

妇女尚如此,

男子安可逢?”


琳琅听懂了,她笑着虚点了一下萧哲,“你们汉人夸人倒是挺好听。”


萧哲挠挠头,“其实我们汉人也有很多很多种人,有惹你生气的,也一定有能让你开心的。”


少年的眼神纯净又认真,饶是大方如琳琅,也不由地转过头,偷偷红了脸:“回去吧,一会儿你的羊肉被人拿走了。”


“哦。”仿佛一片羽毛拂过萧哲的心,有些痒痒的,又有些怅然若失。


“喂,你们汉人会觉得,我们就是野蛮人吗?”


萧哲想了想说,“没有出关的时候,我也这么想,每年都会听到匈奴劫掠我们的边城,会听到掠走我们的百姓和牲畜。但出关以后,我发现,匈奴和汉人一样,也有好人,也有坏人,也有的人说不清是好人还是坏人。”


“老师给我看你们汉人的史书,那里面把匈奴人写的又蠢又坏。可是呀……”赫连琳琅停下了脚步,认真地问,“难道平凉,武威,这样的地名是怎么来的,你们汉人心里就真的不明白吗?”


“汉人要把水草丰美的地方抢去种庄稼,难道我们就应该去沙漠里喝风吗?”


萧哲想了想,然后说,“也许有一天,汉人和汉人不再打来打去,匈奴人和铁勒人也不再互相攻伐,我们生产粮食与布匹,你们放牧牛羊,我们可以像前朝一样通商。”


“希望有那么一天吧!”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几乎浑身浴血的男人滚落在琳琅面前,“报告别吉,齐和部在渡河时遇到了大批沙匪的劫掠,求速救援。”


琳琅面色一变,立刻抓住身边路过的一个牧民,“传令,狼骑立刻集结,跟我出发。”


萧哲从他们话语中捕捉到几个关键词,立刻拉住了琳琅的手腕,“小心有诈,铁勒人与沙匪,他们……”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葛萨老爹跑过来,对着琳琅说:“别吉,我有罪,这个汉人是个jian细,他的同伴这几天在四处走访,画下了我们的地形图。”


萧哲的手还抓在琳琅的手腕上,听了这句话,他抬头迎上琳琅变得冰冷的目光,他的心仿佛被泡进了寒潭。只听见琳琅吩咐道:“先捆起来,等我回来。”


牛角号声响起,数百骑兵从营地中奔出,逐渐汇聚成一线。


四、长河落日圆


被捆成粽子的秋延宗和萧哲被丢在了部族最偏远角落的一个破羊圈里,秋延宗蛄蛹着蹭到了萧哲旁边。


“哎哎,萧兄,我藏了一把小刀,只要拿出来,割断绳子我们就可以跑了。”可能是民风淳朴,可能是时间紧急,捆人的并没有把两个人的嘴塞上。


“刀在哪儿?”


“中……中衣里的内袋里……”秋延宗难得有点扭捏。


萧哲蛄蛹了两下,示意动不了。只听秋延宗把上下牙齿磕了两下,“用牙,先把腰带上扯开,然后……”


在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后,萧哲蛄蛹着把头挪到了秋延宗的腰间,把头慢慢,慢慢低了下去……


“阿,好痒。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别动!”


“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痒痒痒,你好了没。”


“你别动!说了别动!”


“歪了歪了,再往右一点,不不不,再上面一点”


……


当群山收拢了最后一丝天光,两位蛄蛹者终于成功地从内袋里掏出一把小拇指长短的小锉刀。就在萧哲叼着小锉刀给秋延宗磨绳子,干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秋延宗忽然说,“等下,你听。”


“什么?”萧哲竖起耳朵,却只听到风声吹过草叶。


“趴下听。是,是地震?”


“不,是骑兵。”


“很多,很多很多,至少有几千骑。不会是许一刀,也不是琳琅。”


“铁勒!”“铁勒!”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起来,然后萧哲更快地磨起了绳子,几乎都磨出了火星子。


“好了好了,我们快跑!应该没人会注意我们。”秋延宗一把把累到脱力的萧哲拉起来,他已经可以感受到大地在微微地震动。


他迅速在脑海中盘算着这两天看过的地形,“先往南走,南边有条河,河水可以掩盖掉我们的痕迹,然后沿着河走,可以找到下一个部落。”


“好。”萧哲嘴上答应着,脚下却不动。


“愣什么,快走啊!再不走来不及了。”


“延宗,你先走,我要……我要……”萧哲一推秋延宗,却向着部族的方向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抓起一根棍子,敲击着遇到的东西,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呼喊着:“铁勒人来了!铁勒人来了,快醒醒,快醒醒!”


随着他的呼和,营地里睡眼惺忪的哨兵也醒了过来,接着是牛角号被呜呜地吹响。


“唉,傻子!”秋延宗一跺脚,也向着营地中心奔跑了过去。


而这时,夜幕的尽头,铁勒人黑色的影子已经动地而来。


**


一夜的恶战后,铁勒人丢下了一千余具尸体,而右谷蠡王部也损失惨重,营地中充斥着铁与血的腥味。


当初步打扫了战场,安顿好伤员后,有人把重新捆好的秋延宗和萧哲带到了右谷蠡王的王帐中。


左臂中了一箭的右谷蠡王赫连朔斜躺在榻上,却没人能忽视他的威慑力,尤其是在看到他昨天一个人连杀十个铁勒人的伟绩后。


赫连朔的眼神徘徊在两个人的脸上,“大夏的使者?去沙州?做什么?”


秋延宗此时难得的正经了起来:“右谷蠡王在上,我们身负皇命,联通沙州与大夏的道路,并无特殊的使命。”


赫连朔慢悠悠地道,“不肯说?那我猜一猜,无非是要联通沙州的汉人,一起牵制匈奴?”


秋延宗沉默了。


啪,赫连朔把一张羊皮卷丢了下来,里面是秋延宗悄悄绘制的地形图,“就凭这个,我要你们两颗人头不过分吧!”


“大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秋延宗喊道,“而且,他不是大夏的使者,他就是个商人,是跟着使团做生意的,你问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赫连朔抬起眼,嗯了一声,看着萧哲:“听说昨夜是你冒死把部族的人喊起来的,我赫连朔一向赏罚分明,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选择,饶他性命,或者是满足你一个心愿。”


此时,王帐的门被打开,赫连琳琅走了进来。


萧哲抬头看看琳琅,又又缓缓地叩首下去,“希望大王能免去我二人一死。”


**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萧哲与秋延宗浑身赤裸地行走在草原上,晚风中,两个人瑟瑟发抖,秋延宗哭着说:“马上就入夜了,草原上可是有狼的。早说你不要去喊他们,要不我们俩早跑了。”


“你说你救他们干嘛,匈奴人哎,匈奴人和铁勒人打仗,你凑什么热闹。”秋延宗不停地抱怨,“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去沙州一借兵,说不定就把他们给灭了。回长安,小爷我横着走哎!”


“最不济也能混上一个四品绯袍吧,这样我阿耶再也不会说我没出息了。吸溜,真冷,鼻涕要流我嘴里了,萧哲你给我摘个草叶子,我擦擦……”


萧哲的心情就是后悔,很后悔,后悔极了。


忽然听到背后马蹄声响,二人转头一看,一人一马正奔向他们,靠近了一看正是赫连琳琅。她把手中一个包袱往地上一扔,一言不发地调转马头走了。


目送着琳琅的背影在夕阳下渐渐远去,萧哲口中轻轻唱起那首古老的歌:“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


“哇,衣服,哇,干粮,哇,还有防身的武 器。”秋延宗拍拍萧哲,“你可以呀,这女魔头对你真不错!”


“啪!”“阿!”


“萧哲,你敢打我!你不会真喜欢她吧!”


五、浮云一别后


大夏建平十三年的长安城的春夏之交,天气猛然间就热了起来。就像是大夏,似乎在一夜间,勃勃生机就从大地上蔓延开来。


当年沙州使团返回不久,皇帝江滚儿就率军平定了西域,而随着战争停歇,时局安 定,长安街面上的商铺酒楼鳞次栉比地拔地而起,崭新的屋瓦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而萧哲却顾不上欣赏这一派欣欣向荣的街景,连着熬了两夜的他面如菜色,下颌上冒出来的胡茬仿佛“草色遥看近却无”,若不是还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惨绿色的官袍,恐怕要被长安城热心大娘们当成流民提溜到巡检官那儿。


他从瘦马上跳下来,腋下夹着卷宗,一溜小跑地冲进鸿胪寺的官舍里,却看见秋延宗正躺在正堂前的里,身上穿着簇新的蜀锦朱袍,腰间系者玉带,玉带上悬着银鱼袋,靠着竹藤胡椅,把两条长腿跷在桌案上,一只手里拿着新出的传奇,一只手里还捧着林家铺子新出的葡萄酥山。


“你倒是悠哉!”萧哲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一把抢过来酥山,恨恨地挖了两口——葡萄的香气混合着乳香在舌尖绽开,凉丝丝地直沁入心脾。


“啊~”要冒烟的喉咙得到了滋润,萧哲舒服地从嗓子眼里感叹一声,又把酥山放回秋延宗的手里。


秋延宗看着他,“喂喂,我好歹也是你的上官!让我吃你口水吗?”


萧哲冷笑,“秋大鸿胪,那也麻烦你花点时间处理下公务!这次陛下大办寿宴,各国使臣纷纷来贺,特别是匈奴来使要与大夏商谈如何开启互市,设立榷场的事情,其中关系重大,整个鸿胪寺都要忙冒烟了,你作为鸿胪寺卿却在这里躲清闲!”


“公务?公务不是有你吗?萧司仪。”秋延宗又向后一靠,把书拿起来,慢悠悠地说:“事情再多也不要乱,我可是运筹于帷幄,决胜于千里。”


啪!萧哲把一摞卷宗丢在他面前,“这都是需要您押签的公文,劳烦您在看传奇的空闲,做个批复。”


“好,好,好,萧兄。”秋延宗一边翻看公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哎,你知道匈奴的使者昨天到了吗?”


“知道。”


“那你去看过了吗?”


“匈奴使团的接待,不在区区的责任中。”被不靠谱的上官坑了十年,萧哲也早有了防备。


“那萧兄可知,匈奴的来使中有个女子做副使……”秋延宗停下了翻卷宗的手,挑起眉,深深看了一眼萧哲。


“番邦习俗与中原不同,女子来使也不稀奇……”萧哲随着应付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你……她……我……”


“只听说副使是个女子,汉话说的极好,接待的人跟我说人长得也美,还告诉他,与咱俩是旧识。”


秋延宗话没说完,那一袭绿袍从眼前消失了。


等华灯初上,出现在馆驿中萧哲已经是另一番模样——三十出头的男子刚褪去了少年青涩,眉宇间自有一番儒雅的气质,浆得雪白的领子衬着深青色的新官服,蹀躞带上装饰着犀角,脚下的皮靴上装饰着金丝花纹。一路走过,馆驿中的小吏们纷纷向他点头致意,让他的下颌骄傲地微微扬起。


“司仪丞,匈奴副使马上就到,您先用茶。”


奉茶的小吏正想着如此年轻的六品官 员,果然仪表不凡,却听到“吱”地一声,客厅门扉开启,这位刚才还风度翩翩的上官就猛地一下站起来,袖子就带翻了茶盘,连茶带水泼了自己一身。


萧哲也无心管自己湿哒哒的袖子,只是向门口看去。


那门外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匈奴服饰的女子,室内的烛光照在她脸上,一点点描摹出她的眉眼。萧哲的心在胸膛里加速跑,快要敲出一首《秦王破阵乐》。


看到眼前人失神落魄的样子,对面的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好久不见啊!”


萧哲脑海中的小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打翻的颜色盘,用这十年官 场上修炼出的公式化笑容回复她:“啊,啊,好久不见。”


**


谁也没能想到,匈奴与大夏的通商会谈会进行的如此顺利,当匈奴的使团离开长安时,第一支通商的民间商队也跟着使团一起出发了。


当第二天,大鸿胪寺卿秋延宗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鸿胪寺的官舍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封辞呈。秋延宗看着那两行字面露微笑:“这个傻小子。”


可下一刻,当他看到下面堆积如山的卷宗时,两条好看的眉毛就皱了起来,怅然若失:“难道以后这些都要我自己处理了吗?”


此时的萧哲骑着他的瘦马走在商队中,旁边的商人李乐意问他:“萧兄此行西去,所为何事啊?”


“去赚钱”,萧哲笑了笑,眼神望向队伍最前方白马上的身影,“再赚个媳妇吧!”



注:


别吉:蒙语公主;

五马客:草原上的货郎,通常赶五匹马,两匹载货,一匹载人,两匹轮换休息。故被称为“五马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