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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变]仆固必力 -- 发布时间:2023/4/27 20:37:54 -- 第四轮西区:子衿 灵帖,帖杀葛萨娜娜,挖u(参评) 子衿 一、 沙洲地处西北,是连接中原与西域的交通要道,每当中原帝国强盛时,目光都会投向更遥远的西方,沙洲则是无法绕开,必须经略的西北重镇。也因为沙洲的位置如此关键,从来都是各方势力争夺的战略要地。 百年前,当中原帝国混乱衰弱时,沙洲曾落入胡人之手,一位汉家李姓少年奋武而起,率领九名部将,从胡人手中夺回了沙洲,并一路东进,相继光复了河西十一州,打通了通往长安的道路。 李将军派遣使者向中原帝国报捷,希望得到皇帝的封赏和支持,但当时中原地区正经受战乱,皇帝担心封赏了李将军,会使沙洲军坐大,再度引发藩镇之乱,于是借口拖延,始终没有给予沙洲军应有的支持。 沙洲军孤悬于外,迟迟得不到朝廷的承认,内部逐渐出现分歧,李将军没有合法名分,对部将渐渐失去了控制,几位部将拥兵自重,各自为政。 当李将军抱憾而终,许多年后,朝廷的封赏终于抵达,却是分别册封了李将军的后人以几名部将,令他们分管几处地盘,企图继续分化沙洲军,加深沙洲军内部的矛盾。 终于,当各方势力的矛盾激化,引发了冲突。沙洲军内部的纷争,掀起了一场十分残酷的腥风血雨。曾经的袍泽兄弟互相残杀,李氏后人,除了嫁给部将张氏一族的女儿外,几乎全部罹难。而最终的胜利者,便是九位部将之一的赵家。 李夫人几乎同时失去了所有亲族,悲痛欲绝,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她的独生女儿名张清秀,自幼与赵梦柔是闺中好友。 张清秀受母亲影响,对于那件往事始终无法释怀,总是惦记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张清秀这份执念,只有赵梦柔知情,但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后来张清秀嫁给赵梦唐时,赵梦柔也没有提醒过二哥。 赵梦柔的父亲,执掌权柄没几年便故去,那时沙洲局势尚未稳定,之前内乱造成的损伤也未恢复,又迎来了新一轮纷争。经历一番明争暗斗,付出了极大代价后,赵梦鼎坚挺到了最后,接掌了沙洲。而胞弟赵梦唐,则在一场战役中阵亡。 张清秀新婚没多久,就成了未亡人。 李夫人过世后,张清秀得不到父亲宠爱,在张家地位低下,如今丈夫又亡故,更加孤苦无依。赵梦柔因张清秀复仇的执念,曾多次与其争执,但总是不欢而散,最后张清秀便撕了手帕,撂下狠话与赵梦柔绝交,说二人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干,她的心意绝无可能改变,赵梦柔如有不满,尽可去告发她。 赵梦柔无奈,只能疏远她,但念及朋友的难处,终究没对旁人说过这些事。 赵梦柔与赵梦鼎、赵梦唐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赵梦柔惧怕大哥,但与二哥关系却不错。赵梦唐虽是个武将,但性格敦厚温柔,从小对妹妹也颇多照顾。赵梦柔当时想,张清秀自幼失去母亲,无人疼爱,性格才会变得孤僻,如果能嫁给二哥,夫妻恩爱,再生儿育女,也许就会改变想法,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遂没有阻拦这桩婚事。 事情原本朝着赵梦柔期盼的方向发展,张清秀与赵梦唐确实恩爱有加,相敬如宾,却没想到风云突变,一场变乱后,赵梦唐便战死沙场。也有人说,赵梦唐在沙洲军中威望太盛,赵梦鼎忌惮弟弟,没有及时供应粮草,造成了赵梦唐的战败及阵亡。 这些事赵梦柔听到过,但总是躲开,从不过问。她只是一介柔弱女子,即便出身豪门,也无法参与权力争夺,更没有任何威信,没人会在意她的想法和意见。既然无能为力,何必自寻烦恼?是以,她一直恪守本分,学学琴棋书画,收集些珍宝首饰,男人们的事,她从不关心。 赵梦唐死后,赵梦柔心中难过,却也尽力隐藏,未曾流露太多悲伤。她念及张清秀处境艰难,抛开了从前的是非,前去探望,想要安慰朋友心中的苦闷,自己力所能及处,便帮帮朋友。但此番,赵梦柔却意外发现了一桩令她非常震惊的秘密。 张清秀竟然与赵梦鼎有染,赵梦唐丧期未过,二人便在家中私会,赵梦柔前去探望时,无意间发现,惊得落荒而逃。 回去后,赵梦柔左思右想,寝食难安,终究放不下这件事,决定去找张清秀问个清楚。 听到赵梦柔到访,张清秀并未拒绝见她,将她请到了书房里,至交好友许多未见,一时却相顾无语。 赵梦柔见张清秀容颜清减,目光忧郁,心想她或许爱着赵梦唐,为丈夫的死伤心难过,想问的话,倒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见她迟疑,张清秀笑了笑说,“你都看见了吧?侍女告诉我,你走到了大门外,却不知为何,面色惊慌地匆匆离开了。你看到了赵梦鼎,发现了我与他的秘密?” 赵梦柔没回答,默认了。 张清秀道,“你是怎么发现的?就算赵梦鼎来过府里,也没什么呀,他就不能探望兄弟的遗孀吗?” 赵梦柔道,“他袖中藏着你贴身的物品,无意露出了一角,我曾见你绣过。” 张清秀叹气道,“男人啊,真没用。” 赵梦柔有些生气,问道,“你究竟为何要如此?” 张清秀道,“你不是知道吗?李家的人都死光了,再无任何血脉留存,除了我,没人能为他们报仇雪恨。我是个女子,又不能上战场手刃仇家,也无法夺回属于李家的东西,除此之外,我能怎么办?” 张清秀曾说过,她要与赵家联姻,生下继承人,夺回节度使权柄后,再让沙洲重新归于李姓。 赵梦柔说她痴人说梦,她生的孩子还是姓赵。张清秀却说,继承了我的血脉,便是李氏后人,他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只当没生这个儿子。我能赋予他生命,帮他争夺权力,便也能亲手毁掉他,让他一无所有。 赵梦柔说她疯了。她当时也这样回答,“我身为女子,除此之外,我能怎么办?女儿就不能为家族复仇吗?当年李将军何等英雄,光复了汉人的地盘,成就了一番伟业,后人却被一众宵小联手算计,李氏合族覆灭,我娘亲伤心欲绝,郁郁而终,有人在意吗?” “这段仇恨我放不下,也过不去,不论使出怎样的手段,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必须让曾经加害李家的凶手们受到惩罚,将属于李家的东西物归原主。” 赵梦柔道,“所以你便和我大哥好吗?我大哥和二哥不同,赵梦鼎只醉心权力,就算是亲生儿女,也未必关心爱护;就算你有了孩子,生下来亦是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你终究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张清秀道,“我无须他关心爱护,该我的东西,我自然会去争夺。就算是嫡子,也未必顺顺当当得到所有,还须当娘的多费心思,你亦出身豪门,这种事还看不透吗?” 赵梦柔恼火道,“那我该怎么办?就看着你折腾下去,闹得我家里乌烟瘴气吗?” 张清秀道,“我知道你为难,但我不能欺骗你,如果你为了保全家族,抛弃我,我没有任何怨言,或许还能得以解脱。所以你尽管遵照心意去做,怎样都好,我都接受。” 赵梦柔望着朋友坦然的目光,实在无法可想,只得放弃道,“你爱怎样便怎样吧,吃苦受罪也是自找的,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二人再次不欢而散。 为避免尴尬,赵梦柔没再去看望朋友。后来,张清秀生下了赵梦唐的遗腹子,生产时却发生血崩,险些送命。赵梦柔听说后忧心如焚,忘记了二人的抵牾,匆忙跑去见朋友。这次却是张清秀拒绝了。 赵梦柔几次登门,都被拒之门外。或许张清秀不想让她为难,或许只是不想见她。如此这般,有近三年未曾见面。 这期间,赵梦鼎又娶了铁勒部女子,与原配曹氏不和,闹得后宅鸡飞狗跳,却绝口不提张清秀。旁人只当张清秀是赵梦唐的遗孀,没有人知道,她和赵梦鼎也有一段私情。张清秀也很安分,深居简出,专心抚养儿子,或许觉得时机未到,并不急于行动。 这时,赵梦鼎却向赵梦柔提出,希望她嫁给沙洲新晋的贵族,阴其文。 当年李将军没有得到中原朝廷的支持,原本光复的河西各州也相继丢失,再度沦陷胡人之手,沙州军控制的地区,仅剩下瓜沙伊三州,因铁勒等势力的阻隔,亦失去了与中原帝国的联系。赵梦鼎说,阴氏手中却有渠道,穿越铁勒等势力范围,抵达中原。 沙洲隶属汉人政权,孤悬于外,想要在混乱的河西地区站稳脚跟,继续发展,就需要与中原朝廷建立联系,获得支持。 赵梦鼎说,这是沙洲军从始至终,未曾改变的梦想,也是赵家人甘愿付出牺牲和代价去换取的东西。赵梦柔虽是女子,亦是赵家子孙,也需要承担自己的责任。 二、 赵梦柔烦恼了许多天,始终下不定决心。 联姻之事,她并不意外。身为赵家的女儿,对自身的命运早有预料。出身豪门的女子,亦非生来无忧无虑,也有需要承担的责任,要牺牲个人幸福,通过联姻的方式,为家族谋取利益。 她从懂事起便明白了,这是她无法逃避的命运,也为此做好了准备。 她也知道,赵梦鼎所言属实,自从李将军创建沙洲军伊始,这支汉人政权的理想,便是回归中原朝廷的怀抱,封侯进爵,荫泽子孙。但赵梦鼎也撒谎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手中的权力能否长久。 加上知道了赵梦鼎与张清秀的私情,又想到赵梦唐之死,赵梦柔便格外不甘心。那些天她反复纠结,坐卧不宁,始终下不定决心,偏偏无法逃脱,心中愈发苦闷,难以排解。就在这时,程子安出现在了她面前。 程子安是她某次出行时,偶然救下的落难书生,或许感激她的救命之恩,总想为她做点什么,时常送她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哄她开心。起初她并未在意,后来慢慢察觉了不对劲,程子安似乎爱上了她。 闺友得知这件事,同她嘲笑程子安,认为他异想天开,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惦记上了节度使的亲妹妹,还说程子安是贪图富贵,并非真心爱她。两人便打了个赌,赌程子安不敢冒险同她私奔,只想当个赘婿。 那时,赵梦柔心情不好,就约了程子安一同出游,试探他的心意,聊以解闷。 二人去了鸣沙山月牙泉边。只见眼前沙漠无边,天地辽远。赵梦柔伫立泉边,有些顾影自怜,感觉自身渺小,人生无趣。 程子安看出她心情不好,问她是否有心事。她莫名其妙地朝对方发了一顿火,随后觉得歉疚,就同他聊了几句。 在她的逼问下,程子安承认了喜欢她,还赌咒发誓,他情愿抛却性命,换取她一生平安喜乐。但赵梦柔提出二人私奔,程子安却拒绝了。 程子安拒绝的理由,是担心自己能力不济,无法保护赵梦柔,不能给予她想要的生活。从他的言辞中,赵梦柔感到了真诚,不禁有些动容。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同此人一起生活,也许能过得简单快乐。 她忽然就不想承担那些狗屁责任了,与她何干? 她本就讨厌名利场上的尔虞我诈,阴险算计,何况费尽力气争取到的东西也不属于她,何必牺牲自己的幸福,为赵梦鼎作嫁衣裳? 她越想越心动,尝试说服程子安,但程子安心意坚定,不肯冒险带她离开。赵梦柔伤心失落,内心五味杂陈,也不禁落下眼泪。她又不能强迫别人,便没有再坚持。 几天以后,程子安却回来找她,似乎想通了什么事,下定了决心,同意带她远走高飞。赵梦柔问清楚对方的心意后,亦感到十分高兴,二人商量了一番,约定了动身日期,便开始分头准备。 赵梦柔并没有爱上程子安,但也真心憧憬着二人共同的生活,觉得无论如何也会比现在鲜活有趣。她也没想过欺骗或利用程子安,逃离后就抛弃对方,说好了比翼双飞,她也打算遵守诺言,与对方白头偕老。 为了实现心愿,她行事加倍小心,生怕被人发现蛛丝马迹,破坏她逃走的计划。她慢慢准备着,耐心等待时机,到了约定那天,她已经坐上了马车,张清秀派人送来一封信,约她前去见面。 她想了想,命车夫调转了方向。 时隔三年,两人再次见面,心中皆感慨万千。 赵梦柔见朋友生病卧床,容颜憔悴,十分难过,上前握住了张清秀的手,抱怨道,“你为什么不理我?也不肯见我,我都不知道你生病了。你有难处,让我帮你不好吗?” 张清秀道,“你为什么不笑话我,我落到这个下场,不是你早就预见的吗?是我不肯听你的话,爱惜自己,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今日的结果,亦是早已注定的,你不必难过。” 赵梦柔听着,却哭了起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张清秀道,“其实我都明白,你是为我好。我孤身一人,任凭执念有多深沉,心智有多顽强,如何斗得过手握权力的人?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自取灭亡罢了。我都明白,只是,放不下……” 听着张清秀的话,赵梦柔心中大痛,但竭力忍耐,擦掉眼泪,宽慰朋友道,“现在放手也不晚。从现在起,我来照顾你,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一起离开这儿,走得远远的,找一处远离世俗,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安静的生活。我们相互扶持,做一辈子好姐妹,好不好?” 张清秀却摇头道,“晚了,我自己知道,我时日无多。” 赵梦柔道,“不晚不晚,我有钱,我一直偷偷在攒钱,攒了很多。我们请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定会医好你的身体。” 张清秀安慰她道,“你不要难过,我自幼虽经历了一些挫折,却并不困顿,衣食无忧,还有知心的朋友,人生亦不寂寞。我也不后悔迄今为止所做的选择,就算失败了,也不过是求仁得仁,无话可说。只是有一件事,我实在放心不下,只能拜托你。除了你,我也信不过别人,你能帮我吗?” 赵梦柔道,“你的事,我自然都会帮忙,但你也不必忧虑,你只是生病了,情志不舒,所以才胡思乱想。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努力,我来帮你完成心愿,报仇雪恨。” 听到赵梦柔胡乱起誓,张清秀笑了,道,“我再混账,又怎会让你背叛家族,陪我一起发疯。无关报仇雪恨,是另一件事。” 赵梦柔问道,“那是何事?” 张清秀让丫鬟抱来了一个婴孩儿,那小娃娃两岁左右,穿着锦绣棉袄,生得玉雪可爱,一双亮亮的黑眼睛,好奇地看了看赵梦柔,便咯咯笑了起来,害羞地伸手要娘亲抱。 张清秀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说,“这是我的儿子,名赵鹏举。我原本期待他能像鲲鹏一般,志向远大,一展抱负。但我每天照顾他,陪伴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心中的想法也慢慢改变了。如今,我只希望他能好好地长大cheng人,一生平安,无病无灾。” 张清秀说着,落下了眼泪,“我是不是很没用?想要为族人复仇,无情无义,不择手段的是我;看着这小东西,不忍让他受苦,心软反悔的还是我。我这样反复无常,既作践了我自己,也对不起二哥,死后亦无颜面对母亲和李氏族人。我真是……该死啊!” 小娃娃见娘亲哭了,小嘴一咧也哇地哭起来,举起胖胖的小手,想为她擦眼泪。他越是这样懂事,张清秀就越是难过,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停掉落。 赵梦柔陪着她哭,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说些无谓的话,“不论什么事,我都会帮你。你不要伤心。你的心思我明白,我都明白……” 张清秀哭累了,便让丫鬟把孩子抱走了。赵梦柔让她躺下休息,她却拉着赵梦柔,絮絮叨叨地诉说。 “我安排的人,自会好好照顾孩子,你不必时时看顾。但他们毕竟是下人,若遇到什么重要的事,可能拿不了主意。那时,就请你援手帮帮他,可好?” 赵梦柔道,“我答应你,你不要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张清秀摇头,却没有反驳朋友的好意,自顾道,“我走之后,你也不必时常来看孩子。赵梦鼎心思重,阴险冷酷,若被他发现,你知道这孩子的身份,或许对你和孩子不利,你要小心。” 又说,“二哥很好,是我对不起他……”或许张清秀心怀愧疚,终究没说出对赵梦唐的爱意或眷恋。 赵梦柔陪了她很久,直到天色很晚,张清秀睡着了,她才悄悄离开。 回到府中,丫鬟禀报说赵梦鼎正在书房等她。她想了想,径直去了书房。 赵梦鼎见到她,便问,“你去了哪里?” 赵梦柔道,“听说二嫂病了,去看看她。”此事赵梦鼎派人问问车夫便清楚了,亦无须隐瞒。 赵梦鼎观察她的神色,问道,“弟妹身体如何?” 赵梦柔道,“不好,似乎时日无多。她不放心孩子无人照顾,托我看顾一二。” 赵梦鼎道,“怎会无人照顾,难道我不是他伯父?” 赵梦柔答,“大哥身为男子,未必理解当娘的心思,生怕孩子冻着饿着,受任何委屈,这些琐碎心事,只能同女子倾诉,何况我们从前还是手帕交,互相了解。” 赵梦鼎道,“她没同你说过其他事?” 赵梦柔反问,“什么事?” 赵梦鼎轻叹一声,道,“没什么,我随口问问。”随即通知她,“你与阴其文的婚事,已筹备得差不多了,可择日完婚。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妨告诉我,我会竭尽所能,帮你办妥。” 赵梦柔笑了笑,向对方行了一礼,应道,“我知道了,多谢兄长!” 她后来听说,程子安失踪了,怀疑是赵梦鼎所为,就算并非他所为,也只有他能够查清程子安的去向,或解救他。赵梦柔思考了一番,便去见了赵梦鼎。 她向赵梦鼎坦承,自己不想嫁给阴其文,遂欺骗了程子安,让他设法带她逃离,但二人并无私情。如今她已想清楚,听从赵梦鼎安排,与阴氏联姻。程子安无辜受累,未知去向,请赵梦鼎帮忙寻找,确认无恙,免得她心中不安。 赵梦鼎见她这般表态,答应了她。 初冬时节,赵梦柔出嫁了。婚礼办得十分风光,聘礼与嫁妆堆得山一样高,金银珠宝,首饰绸缎,应有尽有,数之不尽。 赵梦柔盛装打扮,穿着凤冠霞帔,美得倾国倾城。 婚礼轰动了沙州城,人们争相涌到街上观看,仿佛过节一般。 当时,张清秀已重病在床,无法起身。她听到了街上的热闹,叹息无法再见朋友一面,怀着无数遗憾与眷恋,于家中悄然病逝。 三、 张清秀的葬礼十分简朴清静,只有少数一些亲戚朋友参加。如同她的整个人生一般,纵然内里惊涛骇浪,表面却无声无息。无人理解,也无人在意。 赵梦柔本该前往,送朋友最后一程,但她那时与阴其文闹得剑拔弩张,出不了门。 成亲之前,赵梦柔便让人调查过,阴其文的性情癖好,人品学识及为人处世的作风等。调查结果很糟糕。阴其文似乎脾气暴躁,粗鄙无文,且贪财好色。这也是她抗拒这桩婚事的原因之一。但她做出选择,同意嫁给阴其文时,已做好了准备。就如世间所有的夫妻那样,她决定接受丈夫的缺点,即便婚姻不幸福,也尽力忍耐。但事情的发展还是远超她的预料。 新婚那天,阴其文或许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但碍于她的身份和赵梦鼎的面子,不敢对她出手,便盯上了她的贴身侍女,想杀鸡儆猴。 进行婚礼仪式时,司仪便不断找侍女的麻烦,仪式之后,阴其文又试图将她调离赵梦柔身边。侍女也感觉到了危险,忐忑不安。那名侍女自幼入府,陪伴赵梦柔长大,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赵梦柔自然不肯让她吃亏,便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直到仪式结束,二人一起回了房间。 然而宴会过后,阴其文踏进洞房时,醉醺醺望向侍女的眼神,依旧不怀好意。 赵梦柔气坏了。固然她决心接受这桩糟心的婚事,但她从小也是前呼后拥,颐指气使,何尝受过这种气。随即翻脸,将阴其文赶了出去,命侍女锁了房门。阴其文却疯了,竟借酒闹事,放火点着了新房。幸亏仆人及时扑灭,赵梦柔和侍女才没有受伤。 自此后,赵梦柔也看清了阴其文的为人,知道和他说不通道理。那几天,她和侍女互相守护,寸步不离,既不出去府门,也没能前往参加张清秀的葬礼。 那些天,赵梦柔情绪很紧张,一心想寻找机会,逃回娘家,向赵梦鼎告状。总不能堂堂节度使的妹妹,还被丈夫欺负吧?赵梦鼎再冷血无情,也还要面子的,不会不管她。没想到过了几天,阴其文却主动来向她道歉了。 阴其文面带愧色,低声下气地向她解释。 他说阴氏合族搬来沙洲,但想站稳脚跟,就需同节度使建立联系,最好的方法便是两家联姻。但阴其文已年过四十,赵梦柔却青春年少,貌美如花,他深感自己配不上她。又兼,他年轻时找人算过命,算命的却给他批了个绝子绝孙,极凶的命格。他为了逆天改命,娶了许多房妻妾,努力生儿子,如此一来,更是对不起赵梦柔。 他顾虑着这些事,面对赵梦柔,便格外自卑。听说赵梦柔与侍女关系极好,名为主仆,胜似姐妹,担心侍女替主人不平,在她面前搬弄是非,诋毁自己。所以一时糊涂,就想事先教训一下侍女,让她各守本分,不要离间夫妻感情。 阴其文再三道歉,求赵梦柔原谅,又拿出许多珠宝首饰,送给侍女,称自己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请她宽宏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见他态度诚恳,赵梦柔便原谅了他,也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之后有段时光,夫妻相处得倒也和谐。阴其文虽粗鄙无文,却很擅长花言巧语,哄女人开心。每天花样百出地在她面前耍宝,逗得赵梦柔哈哈大笑,心中也逐渐放松了警惕,以为这桩婚事也不算太坏,至少锦衣玉食,丈夫也还知情识趣。 然而,幻想很快就破灭了。 某天,一名侍妾无意冲撞了赵梦柔,赵梦柔并不在意,随手便想打发她离开。阴其文却勃然大怒,凶恶地叱骂侍妾,骂完又开始拳打脚踢。赵梦柔替她求情,但阴其文充耳不闻,反而越发愤怒,最后竟当着赵梦柔的面,拔剑刺死了侍妾。 鲜血溅了赵梦柔一身,赵梦柔一时吓得呆住,侍女上前护住了她,连连安抚,她才回过神来,随侍女一道离开。赵梦柔受了惊吓,阴其文又来道歉,这次赵梦柔没有见他,也不想听他说话,躲在房间里平复心情。 赵梦柔拒绝见他,阴其文又大闹了一场,在外面高声谩骂,称赵梦柔瞧不起他。他掏心掏肺地对赵梦柔好,赵梦柔还是不领情,仗着出身好,狗眼看人低…… 赵梦柔气得病了一场。 她出身贵重,父兄又手握大权,就算她体恤下人,但从小养尊处优,习惯了尊卑有别,也见识过血腥,并不害怕杀人。但阴其文太疯了,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就会突然狂怒,暴起伤人。赵梦柔并非闺中天真无邪的弱女子,也被阴其文吓到了。 赵梦柔病愈后,借机回了趟娘家,去见赵梦鼎。她向赵梦鼎讲述了经历,描述了阴其文的疯癫和自己的恐惧,并提出和离。 赵梦鼎听完,却反过来劝她,说夫妻间难免磕磕绊绊,没什么大不了,别人家也是这般过日子,让她不要太过敏感。因些许小事便提出和离,只会伤感情,没有好处。又说她身边的人,遇事不加劝解,反而煽风点火,着实可恶,让赵梦柔打发了她们。 赵梦柔立刻明白了,阴其文恶人先告状,向赵梦鼎倾诉了委屈,可能还污蔑侍女离间了夫妻感情。赵梦鼎不管有没有信他,总之选择了站在他那边。赵梦柔无奈,只得放弃求助,回到了阴其文身边。 见赵梦柔回家,阴其文很高兴,小心讨好,又向她道了歉。他说自己过度紧张,是因为太在乎赵梦柔,深爱她之故。又说府中莺莺燕燕,美人无数,但他都不放在眼里,只是怜悯她们孤苦无依,无处可去,所以才收容赡养。他全心全意,就只爱赵梦柔一个人,一片痴心天地可鉴。 任凭阴其文舌灿莲花,赵梦柔却不再相信了。她小心地藏起心思,虚与委蛇,与阴其文斗智斗勇,周旋了整整三年。 期间,程子安曾来找过她,托人送来二人从前的信物,请求见一面。赵梦柔得知程子安平安无事,心中亦觉宽慰,但害怕阴其文若发现了,又会兴风作浪,便没答应,让侍女出面赶走了他。 赵梦柔渡过了初期的惊慌恐惧后,也慢慢平复了心绪,学会了如何与阴其文和平相处,言行处事越发圆融,不会任性冲动,莽撞行事了。二人虽各自心怀鬼胎,表面上看起来倒也像一对普通夫妻。 她耐心观察分析了一段时间,发现阴其文虽然豪阔,根基却不稳。阴氏并非世代相传的豪门世族,而是遇到某些机缘,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源源不断地获取大量财富。但出身依旧制约了阴其文,任凭他如何有钱,那些世家大族只当他是个暴发户,不会正眼看他,更不会轻易接纳他。 赵梦鼎同意将妹妹嫁给他,也是看中了他手中的某样东西,两家的联姻,亦谈不上门当户对。 赵梦柔便瞄准了阴其文这个弱点,利用自己的身份,帮他扩展了人脉,与沙州各个豪门大族逐渐建立了联系。因此,阴其文对她客气了许多,不光嘴上甜言蜜语,还让她有了更多自由空间,既可随意出行,也不再为难她身边的人。 只是,自从侍妾被杀事件后,赵梦柔便拒绝与阴其文同房。阴其文为此很恼火,几次找赵梦鼎告状,称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拒绝与他同房,此事有违人伦,要求赵梦鼎教训妹妹。赵梦鼎懒得理会这种事,左耳进,右耳冒。仅有一次,赵梦鼎尝试从中调和,被赵梦柔出言不逊,顶了回去。 自此,赵梦鼎也不再管他们的闲事。阴其文恼羞成怒,便在家中跳脚骂人,然而到底拿赵梦柔没辙,怨愤之情日盛。 赵梦柔与阴其文成婚三年,三年时间,她只去过赵梦唐府中寥寥几次,去看年幼失怙的赵鹏举。 小娃娃成长很快,每次见面,都发现他长高了许多,又学会了很多东西。而每次见面,赵鹏举那双好看的眼睛都会亮起来,高兴地喊她,“姑姑!” 明明没有见过几次面,他却记得她,十分亲近她,委屈又期盼地问她,“姑姑,你怎么总是不来看我呀?” 她难以回答,便总是说谎骗他,“姑姑太忙了,有空就会来看你。” 小家伙很懂事,就算知道她说谎了,也会高高兴兴,点头答应,“嗯,我等着姑姑。” 赵梦柔心中明白,就算仆人照顾得很好,但毕竟失去了父母,他一定觉得很寂寞。他是把她当成了亲人,才会时常期盼,等待,等她过去看看他,陪一陪他。 但赵梦柔却担心,时常过来看他,会给他带来麻烦。她不光忌惮赵梦鼎,也害怕阴其文发现她的弱点,利用孩子威胁她,伤害到赵鹏举。她一直很小心,耐心等待时机,确保没有危险才会过来,于是就来得很少…… 她也带赵鹏举去给双亲扫过墓。张清秀与赵梦唐合葬一处,墓碑并排而立,相依相伴。背后山林青翠,松涛阵阵,喧嚷又静谧。赵梦柔和赵鹏举手牵着手,互望一眼,都不知该说什么,便都沉默着。 故人已逝,纵有满腹心事,已无人诉说。 四、 在一段时间里,赵梦柔和阴其文相处得还算和谐,经过了许多次的试探和了解,知道了彼此的底线在哪里,就算偶有冲突,也能控制好分寸,不至于闹到翻脸,双方都下不来台。 阴其文在乎脸面,但偏偏又爱干厚颜无耻的事。天天把情爱挂在嘴边,家中却养着成群妻妾,还经常白日宣yin,胡天黑地;希望子嗣兴旺,有二十多个儿子,却连孩子们几岁了,叫什么名字都分不清,高兴了便撒钱,不高兴时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阴其文不容旁人指摘分毫,便是流露一丝不屑,被他察觉或误会,都会非常激动和愤怒,并借题发挥,大闹一场。受牵连的人或死或伤,总归没有好下场。 赵梦柔清楚了丈夫的德行后,也变得非常宽容,没有原则。时常随口夸赞阴其文,如何厉害,如何了不起,撒谎成性,张口就来。被她吹捧一顿,阴其文也会变得好说话,赵梦柔趁机提一些要求或问某些事情,都会得到满足和解答。 赵梦柔的需求则比较简单,只要她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受控制,不被算计,她就会安静地过日子,绝不会没事找事,招惹阴其文。 二人之间只有一个矛盾,始终无法调和。 阴其文想让赵梦柔给他生个儿子,但赵梦柔拒绝与他同房。 阴其文似乎出身低微,没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没有开阔的眼界,当他看到赵梦柔如何与沙州的世家贵族打交道,如何交际应酬互惠互利,就非常眼馋和羡慕,从此一心想和赵梦柔生儿子。如此,他的儿子便生来高贵,得到同样的教育,成为赵梦柔那样的人。 但唯独这件事,赵梦柔坚定拒绝,任阴其文胡搅蛮缠,绝不妥协。因赵梦柔身份特殊,是节度使的妹妹,又能帮助阴氏拓展人脉,进入贵族阶层,阴其文也拿她没办法。于是二人反复拉锯,纷争不断。 这种情况维持了三年,赵梦柔知道阴其文憋着一股邪火,一直暗暗戒备着,担心他忽然发作,伤害自己。阴其文却变得越发古怪,说话阴阳怪气,但并没有过火的举动,让赵梦柔也十分纳罕,猜不出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出事那天,赵梦柔和往常一样,吃过晚饭,又看了一会儿闲书,便躺下休息了。如今她自己住一个院子,通常天黑前院门就会落锁,任谁都进不来,包括阴其文。伺候她的也都是从前在赵府的旧人,她一直很放心,从没想过有人会收取好处,放阴其文进来。 阴其文还偷偷在她饭菜里下了药,那晚她什么都不知道,昏昏沉沉睡到了天亮。第二天醒来,她感觉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心中亦十分烦躁,等她睁开眼一回头,却发现阴其文躺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酣。 她起初懵了一下,随即滔天的怒火涌上心头。她可以吃亏,可以受罪,可以忍耐艰难和痛苦,但她不能忍受被强jian被侮辱,她从小没受过这种委屈。那一瞬间,怒气冲昏了头脑,她没来得及思考,就抓起放在床头的簪子,刺向了阴其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赵梦柔狂怒地,举起簪子狠狠刺向阴其文,但她既没受过训练,又被怒气干扰,便刺得偏了,只在阴其文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阴其文却惊醒了,二人搏斗起来,赵梦柔力气敌不过对方,被阴其文挣脱。随后,阴其文不知从哪儿找到一根棍棒,拎在手里,口中骂骂咧咧,折返了回来…… 当棍棒劈头盖脸,雨点般落到身上时,赵梦柔吓坏了。她惊恐地想逃跑,却没能逃掉,头上挨了一棍,流出了鲜血,血迹遍布她的脸上,衣服上,还有阴其文手中的棍棒上。而后她的意识便不太清醒,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棍,也不记得阴其文殴打了多久。再后来她就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梦柔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节度使府,侍女守在她身边,哭得眼睛通红。原来那天侍女跑去通知了赵梦鼎,求他解救主人,于是赵梦鼎去了阴其文府中,将她带了回来。 她清醒后,只觉一切恍然如梦,但遍布身上的伤痕又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嫁给了一个疯子,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被人像条野狗一样殴打。虽然身上剧痛,心中委屈,但她竟然哭不出来,只觉无比荒唐。 她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 养伤期间,赵梦柔住在节度使府,赵梦鼎来看过她,或许想安慰他,她装睡没有理他。后来阴其文也来了,向赵梦鼎道歉,说自己一时冲动,下手没有轻重,伤害了赵梦柔,还要接她回家,好好照顾。 赵梦柔听说后,气到说不出话。但她也没有坐以待毙,想了想,强撑着起身,让侍女帮着拾掇了一番,打扮得光鲜亮丽,盛气凌人地去见了赵梦鼎。 赵梦鼎见她这副模样,有些诧异,问她,“你不好生休息,跑出来作甚?” 赵梦柔道,“听说我夫君来接我了,特来向兄长告辞。” 赵梦鼎知道她厌恶阴其文,以为她在说气话,安抚道,“是曾来过,向我道了歉,提出要接你回去,但我并未答应。我知你心中有怨气,但你我既是兄妹,我又怎会不管你。你且回去养好身体,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赵梦柔却道,“多谢兄长,此番多亏你救了我一命,否则后果难料。小妹养伤期间认真反省过,果然还是我不好,既然嫁了人,就该与丈夫一条心,怎能惹他不高兴呢?” “从前我不懂事,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但我既已听从吩咐,嫁给了阴其文,促成了两家联姻,我便以为,我也尽到了赵家儿女应尽之责。我也曾向兄长禀告过,阴其文偏执暴戾,我很害怕,那时,你劝我不要多想,我也听你的话,乖乖回去跟阴其文好好相处了,结果却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倘若我运气坏一点,云湘没及时通知你,或兄长没赶去救我,我可能已经死了。” 赵梦柔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赵梦鼎见她如此,也有些愧疚,向她保证,“你放心,此事我一定追究,严惩阴其文,让他以后再也不敢如此。” 赵梦柔却摇头道,“兄长无需如此。即便惩罚了他,也没什么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间的龃龉,兄长要如何管?这三年来,我活得太艰难了,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惟恐哪里惹怒了他,招来祸事。但其中许多小事,亦不足与外人道。终归我自己的日子,还得自己过,旁人帮不上忙。”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 “只是,小妹身为赵家女儿,有些事还须提醒兄长一声。我与阴其文夫妻三年,偶尔他心情好时,我旁敲侧击,也打听到了一些事,亦不辨真假,兄长可略作参考。” “阴其文说,他认得大夏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能说得上话。阴其文似乎就是大夏皇帝布在沙洲的闲子,若有朝一日,皇帝厘清了中原之事,想要进取河西时,这颗闲子或许便能起到作用。” “阴其文确有自己的渠道,能往返于丝绸之路,进行大宗贸易,获取巨额利润。但赚到的钱,他也会分批送回中原,未知送去了哪里。” 赵梦鼎听着她的话,沉吟思考时,又听赵梦柔道,“小妹能够为赵家,为兄长做的事,也只有这些了。从今往后,我会收起往日的骄傲,好好做个贤妻良母。阴其文很想让我给他生个儿子,如果我生了,他应该会开心,会对我好。”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既已嫁入阴家,便是阴家的人。若有一天,赵家和阴氏起了冲突,兄长不要怪我偏心,为了儿子,也为了我自己,我只能选择帮助阴氏。” 赵梦鼎听得微微蹙起了眉头,问,“你在威胁我吗?” 赵梦柔道,“小妹不敢,我只是不想死,请兄长明鉴。” 赵梦鼎好奇道,“若有一天,赵家与阴氏起了冲突,你要怎么帮助阴氏?” 赵梦柔嫣然一笑,“我生长于节度使府,父兄又是一方豪杰,手握实权,往来皆是世族权贵,耳濡目染,也听到过许多事。不论军务还是内政,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情况,我只是恪守本分,平常不关心这些事,未必不懂。但若逼到了那一步,只好竭尽全力,殊死一搏。赵家的子女,岂有束手待毙的废物?” “兄长,你说是吧?” 赵梦鼎凝视着她,似乎第一天认识她,良久道,“你且回去休息,容我想想。” 赵梦柔顺从地行了一礼,便退出去了。 过了两天,赵梦鼎找阴其文谈话,二人在书房里不知谈了什么,最后阴其文同意和离,签了放妻书。从此双方各自安好,两不相干。 五、 初春三月,赵梦柔养好了伤,便离开节度使府,往静安寺剃度出家。对外宣称,赵梦柔情感受挫,心灰意冷,自愿出家。实则这是她和赵梦鼎的约定,赵梦鼎助她与阴其文和离,她便出家为尼,以保全两家的名声。 侍女云湘陪她一同剃度,誓死追随主人。 而那时,赵梦柔也确实心灰意懒,脱下锦绣衣衫,换上朴素的皂色海青,竟也并无任何不适,反倒觉得自在。如此,便伴着青灯古佛,过上了清苦的修行生活。直到那天,程子安来访。 她在节度使府养伤时,程子安亦曾偷偷探望她,但那时她心中烦躁,便视而不见,没有理他。没想到她如今已出家,程子安却又来了。 她过去曾企图利用他,达成自己的心愿,也害他吃了些苦头,到底有些歉疚,便同意了见面。 初时,彼此都有些尴尬,聊些没意思的话,但不知不觉,赵梦柔便向他敞开了心扉,倾诉了长久以来,心中积攒的委屈。程子安对自己受过的苦亦没有怨言,反而笨手笨脚地试图安慰她。她终于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二人就这样好上了。一好便是十二年。 程子安耗费了许多心思和力气,守护这个秘密,维持二人的关系。为了让赵梦柔安心,甚至没有娶妻生子。他这份心意,让赵梦柔十分感动。 当初她的感情还不够纯粹,掺杂了许多自私的目的和复杂心思,但随着二人长久的相伴厮守,她发现自己真心爱上了程子安,开始牵肠挂肚,患得患失,开始憧憬二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携手白头。但这些,程子安给不了她。她一天天看着程子安在权势泥沼越陷越深,为了争权夺利,越发卑鄙无耻,不择手段。慢慢地,变得陌生。 赵梦柔尝试过挽回,提出二人远走高飞,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但程子安拒绝了。赵梦柔其实理解程子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和追求,无法强求,只是心中难免痛苦。 她几次想要放弃,独自离开,却割舍不下这段感情,选择了继续等待,幻想有朝一日,程子安能放下世俗名利,和她双宿双飞。 另一件让她放不下的,便是张清秀的嘱托。这些年,她时常去看赵鹏举,那孩子成长得非常出色,聪明俊秀,性格又敦厚温柔,融合了双亲所有优点。但不知是否受了她的影响,十二岁时便执意要出家,任凭她如何劝说,都矢志不渝,最终在报恩寺剃度,拜慧因为师,法号神秀。 这件事成了赵梦柔一桩心病,好在神秀并未意志消沉,他似乎真的热爱佛法,与佛有缘,每天晨钟暮鼓,潜心修行。 后来,她有时烦闷了,也会去找神秀聊聊天。两人都是修行之人,但她依旧叫他鹏举,他也依旧叫她姑姑。彼此都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见她纠结为难,神秀便笑着说,“姑姑执着了,需得放下,才能自由。” 赵梦柔便对他说了自己的向往,想要走出沙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神秀道,“想去便去。知行合一,方可得道。” 赵梦柔嗔道,“说得轻巧,我走了你怎么办?再说了,倘半路遇见强盗,将我掳走了,你来救我吗?” 神秀笑得开心,道,“姑姑这么聪明的人,自会安排妥当,不会被强盗掳走。至于我,已经长大了,有了老师与佛法陪伴,不会孤单了,姑姑无须担心。” 又道,“姑姑,你牵挂的事太多了,且放下执念,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神秀的一番话,让她十分动容,百感交集,也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沙洲这个伤心地,去远方,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赵梦柔做出决定后,暗暗准备了很久,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将计划告知程子安,再问问他,是否愿意和她一起离开。时间便一天天过去,转眼又到了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 每年这个时候,程子安都会陪她过节,今年也不例外,虽然他忙于应酬,中秋节当天抽不出时间,便提前一天同她过节。程子安包下了整座清风楼,雅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楼外清风明月,十分清静。 她不禁想起了小时候过节,母亲会亲手做月饼给她吃,带她一起拜月,吃月饼。她心里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却没机会开口。程子安在絮絮叨叨讲自己的事,并未察觉她有心事。听了很久,她忽然感到心烦,便嘲讽了一句,说他越来越像赵梦鼎。 这句话惹恼了程子安,问她,“哪里像了?” 她忍不住说了真话,“同样热衷权力,同样满心算计。”又开玩笑地问他,“赵梦鼎为了换取想要的东西,将我卖给了阴其文。如果现在卖掉我,能让你换取更大的权力,你会怎么做?” 她问完就后悔了,心中竟也有了答案。一切都那样理所当然,仿佛本该如此。彼此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这一步。 她努力克制住了情绪,试图敷衍过去,“我开玩笑呢,你当真了?” 程子安没回答她的问题,也无需回答。两人喝着酒,聊着天,任凭时间悄悄流逝,直至夜深。 分别时,她唤了他一声,“程郎。”虽有万千话语,却都已没了意义。最后,她只嘱咐了他一句,“早点休息。” 他点点头,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侍女见她伤心难过,大胆地上前拥抱了她,不停安慰她说,“没事没事,有我在。奴婢会陪着小姐,永远不离开。” 她伏在侍女怀里哭着,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曾有个人,在她惊慌失措时,也这样抱着她,尽力安慰她,承诺会永远陪伴她…… 她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并不孤独,原来这一路走来,始终有人保护她,陪伴她。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想到此处,她哭得更厉害了,心中的郁结却霍然消散。 赵家三兄妹,并非一母所生。 赵梦柔的父亲有数名妻妾,正妻生了赵梦鼎赵梦唐,赵梦柔却是妾室所生。据说,母亲出身书香门第,中原变乱之际,逃到了沙洲,被父亲所救,成就了一段姻缘。父亲偏宠这名妾室,有好东西总会送给她,对女儿也十分溺爱,因此遭到了大房的嫉妒与怨恨,经常刁难她们母女。 赵梦柔五岁那年,母亲因意外身亡。某天,她在花园散步,不慎掉进了池塘,被人捞上来时,已没了气息。有人说母亲遇到了水鬼索命,也有人说是大房暗害,但皆是道听途说,谁也没有证据。 只是从此,赵梦柔的日子便难过了起来。 母亲死后,嫡母将她接到了身边,亲自抚养。奴婢说她有福了,夫人亲自照顾她,自会将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不会让她遭受委屈。但他们不知道,嫡母人前对她好,背后却时常辱骂诅咒她,说她的娘亲是个贱人,勾引男人,妄图生儿子,好母凭子贵,可惜是个贱命,只生了个女儿。 没过多久,嫡母的身体也日渐变坏,缠绵病榻,药石不断。 生病时,嫡母的情绪越发糟糕,看见赵梦柔就生气,恶狠狠地骂她,说定是她背后诅咒自己,害得她生病。又赌咒发誓,自己就算是死,也要带走赵梦柔,免得留下她,妨害两个儿子。 赵梦柔很害怕,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每日忍耐。 那天,嫡母召唤她,却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忘了她,迟迟没有唤她入内。赵梦柔站在院子里,等了很久。 身边的花圃里,柳叶桃开得灿若云霞,有些已结了果实,红彤彤地,煞是可爱。 柳叶桃来自西域,据说十分名贵,也确实好看,但母亲知识渊博,曾提醒过她,这东西有毒,虽可触碰,却不能吃。不论枝叶,花朵还是果实,均有剧毒。但那天,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摘了两颗果实,藏进了袖子里。 后来嫡母唤她入内,训斥了一顿,她趁婢女忙着伺候嫡母,没注意到她时,偷偷往嫡母的茶碗里,挤了几滴柳叶桃果实的汁液。 她太紧张了,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的院子,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就在花园里乱走,越走越慌乱,频频跌倒,跌得满身尘土。府里也忽然喧闹起来,或许嫡母那边出事了,但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躲在花园的假山里,一动不敢动,等着人们来抓走她,杀掉她,为嫡母报仇。 不知过了多久,张清秀找到了她。看见她那副模样,也没有多问,便将她抱进了怀中,不停安慰她,说没事了,我在这儿。我会陪着你…… 那年她七岁,张清秀十岁。 两人都失去了母亲,遂成了闺中好友。 数日后,嫡母病故。赵梦柔也弄不清,嫡母之死是否与自己有关。那件事,她没告诉过任何人,是以也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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