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爸爸，我不想吃冬瓜，我想吃肉”。

“福娃，爸爸保证这餐饭你吃的是肉，不是冬瓜，也不是冬瓜汤”。

“可是这盘子里的东西，好像冬瓜啊”。

“福娃，爸爸教你一个新的吃法，你现在闭上眼睛，这个肉只有安安静静的品味才能品尝出里面的味道”。

……

“爸爸，这真的是肉哦，好好吃，就是，嚼起来，好像还有点像冬瓜”。

“哈哈，那是你冬瓜吃多了，吃啥都觉得像”。孩子的父亲福生，悄悄地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

乡下人结婚早，福生也不过二十四，可孩子已然六岁有余，孩子出生不久，老婆就被某个官二代相中掳走，孩子也被揍了一顿，身体一直不太健康，福生在槐树镇唯一的食肆，云来酒馆做伙计，勉强可以糊口。

至于吃肉这件事情，一年到头也不会有太多次，尤其这些时日，边境起了冲突，日子愈发的难过。

老板绰号叫老酒，好酒好偷看寡妇洗澡，就是没有闲钱和胆子勾搭良家妇女，优点就是做得一手好菜，此刻他就在向几位刚进门的彪形大汉们推销自己新的菜式，就是福生孩子爱不释口的肉菜。

“这道菜叫白油冬瓜”，老酒压低了声音，怕被孩子听到。

“这年头，吃肉难，吃肉贵，可是我们馋不馋，肯定馋啊！肚子里没点油水，不吃点荤腥，白天干活对不起老板，晚上干活对不起婆娘，你说男人难不难，肯定难啊！

“我这道菜，白油冬瓜，用上好的槐树镇的土猪熬的油，配上我精致的秘方，以本地特产冬瓜为主进行烹制，绝对入口即化，口齿之间有肉香回味绵长，不亚于吃了一盆回锅肉，那叫一个爽！“

老酒说着，忍不住自己都咽了好几次口水，自己这个饭店老板都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吃到肉了，要不哪有心思搞出这个冬瓜肉？

“我们不吃肉，我们要吃冬瓜，不是你这种，就吃老老实实本分的冬瓜“，彪形大汉里的一个领头人说，脸上的表情直截了当，显是对老酒的推销表示坚定的拒绝。

他向旁边一个大汉努努嘴，大汉从地上捡起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很大的物件，这个物件一亮相，酒馆里突然安静下来，众人开始齐奏此起彼伏的吞咽声，居然还有人恬不知耻地在空气里使劲吸鼻子。

一支品相绝佳的腊猪蹄。

老酒反而表现最为正常，他盯着这几个彪形大汉，突然说道，“你们是东蛮人？“

2

东蛮，以牧为生，不擅长瓜果蔬菜的生养，所以在东蛮，肉比菜便宜，他们来大奉朝最喜欢的美食，反而是各种素食。

槐树镇盛产冬瓜，老酒又擅长烹饪，所以能做很多道冬瓜菜肴，但实在是吃腻了也做腻了，听到东蛮人这样的要求，老酒都有点诧异。

“我这里的冬瓜，可是贵“，憋了半天老酒就蹦出这样一句话，毕竟非我族类，不坑白不坑。

“拿它换，够不？“东蛮领头问道。他是东蛮幕源王之子，号称东蛮第一高手的石弈然。

老酒点点头，闭着嘴没敢笑，怕口水从豁牙里流下来。

“他们是东蛮人，此刻正打算入侵我们大奉朝，你怎么可以拿我大奉朝的物产来服务这群侵略者“，一个很愤怒的声音突然传来，声音很大，差点吓哭了福娃。

老酒回头，是县衙的师爷，出身于槐树镇的一个秀才，后来花了很多银两混了一个职分，人品一般，属于人畜无害型，就是喜欢做官，一直抱着县令云千蔚的大腿。

老酒摸摸胡子，啥话没说，四周的食客也开始低头吃自己的饭，对师爷的感慨似乎并没有啥认同感，毕竟人家是来这里消费的，而且还有那么一支大猪腿，最重要的是，这几个月大伙日子吃紧的原因，是朝廷以北伐和东征的名义增加税负，已经把镇上的粮食和家禽给扫荡了一遍，让老 百 姓日子过得很难。

外人欺负我们，我们肯定该打就打，不能挨欺负；可外人还没来欺负我们，自己人先把粮食给抢了，这有点不够意思。

老 百 姓这样想，老酒想的更多，他想的是这支猪腿可以做多少菜，自己留下多少偷着吃的问题。

3

素炒冬瓜，火爆冬瓜，冬瓜汤。

简单的食材，不一样的味道，这三个东蛮人吃得津津有味。

福生和福娃面前端端正正地放着一盘放了真正的腊猪肉炒冬瓜，肉比冬瓜多，福娃也没有闭着眼睛，他相信自己的爸爸没有骗自己，刚才吃的就是这个肉。

福生用手指很有仪式感地拿了一片肉准备放进嘴里，然后四周开始一阵咳嗽声，回顾每桌桌面都有点口水，他得意地把肉片扔进嘴里，然后趾高气扬地走进厨房，又探头大喊一声，“老板说了，每桌一份冬瓜炒肉，赠送“。

欢呼声让三个东蛮人摇头，不屑一顾地吃着眼前的冬瓜。

“三个月之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地盘了“一个人用东蛮语嘀咕。石弈然瞪了他一眼，他心里琢磨的是这些老 百 姓，果然是有点肉吃就觉得日子很舒服，幸福感远远比自己的族人高啊。

幸福，不应该是某个国家单独的权利！

而民众的幸福，却必然是这个国家当权者最大的责任。

“只要你有这个手艺，无论槐树镇归属大奉朝还是东蛮，都能保你平安和生意兴隆“临走之时，石弈然很郑重地对老酒说道。

老酒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4.

“这所谓的白油冬瓜着实难吃，那点肉味绝对就是画蛇添足“吃了一口，方静柔就给吐了。

云千蔚点点头，这菜肯定没有自己府上京城的厨子做的好，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夫人别生气，这道菜所差的其实是高汤，若能够以鸡鸭熬制高汤，以菜油代替猪油，味道应该会有改进“。

方静柔脸上露出笑容，觉得自己这相公真的太有智慧了，不仅会当官，还懂美食，点赞。

“吩咐老板赶紧把这道菜重新做，记得必须用鸡鸭熬高汤“云千蔚吩咐在身后站着的师爷，师爷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心里一颤，但还是啥话没说，快步走进厨房，跑到老酒的耳边低声说了云县令的诉求。

“要吃鸡鸭自己生蛋自己孵去，不知道整个镇上的鸡鸭都被官府征收了啊，连个蛋壳都没有给我们老 百 姓留下“，暴脾气的老酒，一把推开弱不禁风的秀才，提着菜刀就从厨房跑出来大喊着。

云千蔚身边的衙役们连忙抽出腰刀对准老酒。

老酒呸了一口，又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飘入厨房，好像刚才就是幻觉。

“连只鸡都没给剩下？“云千蔚喃喃自语。

“朝廷要打仗，将士们要吃饱，老 百 姓自己不去打仗把鸡鸭献出来有什么错啊？我就不信整个镇就没有一只鸡，这帮人肯定会私藏的，哪有那么忠心爱国。“方静柔倒是想的多一些。

“就怕失了民 心啊“云千蔚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摆摆手，安排师爷和衙役们上街，去宣布朝廷新的征兵计划。

所有成年男性必须全部入伍，没有男性的也必须出女性一名去部队效力，所有入伍的百姓接受一个月练兵，练兵期间的口粮全部由自己家里支出，按照标准大概是二个人二个月的粮食。

什么叫屋漏又逢土匪拆，大体就是如此。

主动报名时间为一天，之后就会有朝廷亲自来抓人，届时口粮需加倍。

槐树镇开始乱了。

方静柔觉得要镇压一下这些刁民，征兵是为了保护这些刁民的家园，怎么就这么没有大局观呢？

5

云千蔚派兵堵住了槐树镇的两个出入口。

方静柔收拾好几大马车行李和特产，决定返京。

槐树镇大秀才求了好久，获准随夫人回京，没有顾及自己大家大业的家人和将来自己要继承的祖业。

三天之后，镇上除了妇孺，大部分的男人都被带走，将来会有更多的寡妇可以让自己偷窥了，老酒一边琢磨着，一边从地窖里把藏了好几天的福生给放出来。

福生就一个有病的儿子，如果他再走，那福娃肯定也活不了几天。

老酒心里没有大忠和大义，活着就挺好。

半个月之后老酒听到消息，槐树镇被征走的士兵离开了县城，据说要去北疆御敌，朝廷会从邻省派兵过来东疆做协防。

大概两个月后，协防的部队会过来，至于这两个月槐树镇自求多福，没准东蛮人也没有做好准备发动侵袭。

留下来的孤儿寡母和老头伤残们，长吁短叹，但最终大伙开了一个会，决定不逃，就留在槐树镇，主要原因是无处可逃。

槐树镇气氛很压抑，酒馆也没有啥生意，老酒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喝着自己酿的小酒，小酒菜嘛，那只猪腿还能解决两三天的馋。

两三天，怕也就剩下这两三天了吧。

最后这两三天的肉最终还是被他做成了肉干，交给了福生，同时还有一封信，老酒叮嘱他要把这封信交到闻家，只有闻家可以确保有援军来抵御，也同时能够收留他们父子二人。

福生带着儿子给老酒磕了一个头，推开酒馆的门，发现左邻右舍的人都站在外面。

福生，槐树镇最后一个青壮年，没有被抓走的青壮年。

槐树镇的人都知道，都没有说啥，一个个的把一些吃的干粮放到了他们父子面前，居然还有一枚鸡蛋。

突然有个小孩子跑了过来，东蛮人来了。

大家心里都很恐慌，但还是有几个老者，拉着福生和福娃，想办法带他们从小路出镇，当他们走出去，东蛮铁骑从森林里卷着尘土呼啸而出，他们在镇子前面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6

一夜无眠，大家害怕自己在睡梦中就身首异处，老者无谓，可还是有很多孩子，但孩子即便存活，于乱世之处又能如何？

太阳升起，只有十几个东蛮士兵进镇，走到酒馆旁侧的市场，扔下了几头野猪和羊，然后拉走了几车的冬瓜和其他蔬菜，便扬长而去。

百姓们没有搞明白他们的操作，手里拿着的各类刀叉和扫把也没有放下来，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侵略者。

“给你们十天时间，看看你们的朝廷会不会来救你们“，有个士兵用不熟练的大奉话嘲弄地说，说给槐树镇的老幼病残孕们听。

他们当然觉得这话伤害性很强，然后彼此望了望，很是无奈。

村子里有几口井，是相连的，用这井水酿的酒很清澈，炒的菜也好吃。

老酒自己酿的冬瓜酒特别别致，唯一的缺点就是后劲比较大，容易上头。

但是上头更快的，居然是东蛮的酒。

石弈然坐在酒馆，递给老酒了一坛东蛮酒，然后换了一小壶冬瓜酒，还有一道白油冬瓜。

“东蛮人很少吃到新鲜的菜蔬，我们物产不丰富，缺的东西很多；但是一百年前我们有菜园，有果园，直到有一天大奉朝把我们逼走。“

老酒没有说话，东蛮的酒太直接，没有层次感，水平不如自己。

石弈然也沉默了，安心地喝酒吃菜，“有菜的人想要肉，有肉的人想要菜，这本就是所有人的想法。你觉得你做了一道有肉味的菜，可终究肉是肉，菜是菜。”

石弈然走了，他没有听到老酒嘀咕的话，“所以家就是家，这是我们的家，谁欺负都不好使。”

石弈然走了，有些话他没有勇气跟老酒讲，十天之后如果东蛮大军清扫槐树镇，必然灭族，以此震慑大奉。

“能不能放孩子们离开，我愿意终生为奴，伺候您饮食”。

一个声音从酒馆撕心裂肺地喊出来，老酒跌跌撞撞地走到街上。

石弈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们说，民以食为天，可是一个士兵，以食民为生”。

老酒踉跄地走了几步，跌坐在街上，这东蛮的酒后劲真大，酿酒的人没啥水平，但是够狠。

7

烤肉，据说这是东蛮的做法。

老酒觉得还是自己的水平高，因为他有秘制的调料，他招呼着全镇的人来村中 央的井口洗菜烤肉，摆上长长的流水席。

不远处有东蛮的士兵看着他们，上百士兵围住了井开始打水。东蛮害怕有人在井水投/毒，过分小心了啊。

石弈然又来了，又带来了许多肉，也烤起来。

两个士兵抬着一头羊放在老酒旁边，指了指他旁边的水果。

老酒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士兵举起刀，准备砍老酒。

石弈然高声制止，士兵愤愤不平地回去了。

明天之后，这些都是东蛮的。

可是此时此刻，肉是东蛮的，菜是大奉的。

我吃我的菜，你吃你的肉，你不能吃我的菜，想想都不行。

可以想，不能抢。老酒心里一直在嘀咕。

喝着冬瓜酒，吃着烤肉。

一个寡妇过来，他认识，自己偷看过她洗澡，很白。

“你看了我两年了吧，就没有打算跟我说几句话？”寡妇突然很温柔地说。

老酒跳了起来，他想骂人，骂自己这么龌龊，骂自己龌龊还笨。

“给我再做一份白油冬瓜吧，光听说，我自己没吃过，知道你看我洗澡，又不跟我表白，我都不好意思去你酒馆吃饭，我自己做不出那个味道”。

寡妇很有勇气地说，她看着老酒，老酒脸红了。

白油冬瓜真的好吃啊，寡妇心想，这几年便宜这个老色鬼了。

她是真白啊，是不是我可以把她拿下，这几年白活了，后悔啊，老酒这样琢磨，难过。

大家吃的很美，喝的也很美。

东蛮士兵没有怎么喝，也没有怎么吃，他们在等着第二天胜利踏碎槐树镇后大吃大喝一顿。

8

又一个黎明到来。

一个东蛮士兵睡醒了，昨天下午闹肚子折腾了他一晚上，所以都没有去吃晚餐，等他提着裤子回来的时候，兵营里所有的人都躺着，七窍流血。

他跑到槐树镇，发现槐树镇 所有的人也都躺着，七窍流血。

井口，老酒坐在井口，也是七窍流血而死，只是他怀里抱着一块木牌。

上面写着：槐树镇一百三十七名孤魂之家。

水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