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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参]山河令
--  发布时间:2024/4/16 20:33:29
--  [C1区-33-2-10]纨绔人生
纨绔人生

  

  北胡骑兵长年犯边,大奉朝北域军民连年征战,在荒寒艰苦的战斗环境中,磨砺成为一个锋锐彪悍的群体。秦王赵始暄分封北域之初,低迷了三个月,才渐渐体味出封地的好处来:远离京师,封地自个儿最大,不用看别人脸色行事;苦寒之地生存不易,给封地百姓减免一点赋税,得min心容易;边关战事不断,招兵买马方便,多赴边关,多参加几次战役,得军心更容易。封王十年,北域八成将领尽数归于秦王彀中,只有镇北将军谢家无人向他明确表忠心。纵然是与秦王互生情愫的谢家独女谢无极,也只含糊说过一句:殿下放心,有谢家人在一日,必保北域一日平安,谢家俯仰无愧,上不负君王下不负黎民。谢家纯臣作风,可见一斑。秦王遗憾之余,对治下现状,还算满意。哪怕京城一口气送来的十三名纨绔子弟,无事生非将北界关搅得鸡飞狗跳,秦王只吩咐各级将士小惩大诫,并不过分整治。

  

  这批纨绔全是京城权贵子弟,明面上说是被发配充军,其实只是在京里惹了祸,被家人送来避风头而已。领头的家伙叫卢开义,是个行事无羁、随心所欲的人,因为投胎投得好,身为京城太师府卢氏嫡次孙,裹挟与生而来的富贵不提,又不需要为家族前程奔命,不必刻苦钻修学业,成日闲得无聊,便勾着一群狐朋狗友东游西晃、偷鸡摸狗、花天酒地。幸好他性格虽恶劣却不恶毒,行事混不吝却不凶狠,游手好闲到屡犯宵禁却能次次平安脱身,在京城着实过了十五年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生活。九月初,卢开义来到北界关,一介世家子弟能说会道又兼出手大方,在新兵营混得风生水起。其实依照卢开义招猫逗狗的天性,进了军营一个月,既没得罪上司又没得罪同僚,实属难得。所以另外十几个纨绔和新相识的大头兵围着他夸久了,他就飘了。第三十三天,卢开义结结实实挨了十军棍。

  

  那一日正逢停操,卢开义一行京城纨绔憋久了,特意花银子着人采买了酒肉躲到伙房吃喝,中途出来放水遇到三四名女子从门口经过,为首青衣少女容貌十分出众。卢开义眼睛一亮,立刻吹了声口哨,笑嘻嘻打招呼:“美人儿打哪里来啊?哥哥正好没事,要不要来陪哥哥喝一杯!”那一身酒气熏人欲醉。

  

  青衣少女冷冷瞥了他一眼,问身边侍女:“军营中非节庆日无令饮酒如何处置?”

  

  侍女应声答道:“杖二十。”

  

  “看着面生,估计是京城来的,折半算吧。进去看看几人犯禁,一起打,平安留下监刑。”青衣少女言毕,带着其余几名侍女点尘不惊地走了。

  

  卢开义惊呆了,酒都吓醒了一半,想要开溜也来不及,被那侍女平安一把揪住完全动弹不得。后来,伙房里的一群纨绔以及卢开义新结交的三名小旗全部被带到校场,每人打完十军棍,再抬回军营。

  

  这军棍挨得一点不冤,卢开义调戏的是谢无极,代管卫指挥佥事。谢无极与秦王第一次见面,还因为对方多瞅她两眼打了一架。后来秦王解释说小时候见过谢母,谢无极与母亲生得像,秦王觉得面熟才多瞧了两眼,谁知被误会成登徒子。

  

  挨了揍的卢开义一点没往心里去,只要见着谢无极的身影,他的眼珠子还是不由自主跟着转。棍伤痊愈后,卢开义的好日子才开始。谢无极直接接手军中新兵训练任务,甚至随时指派队伍进行野战、夜袭,大头兵们被操练得死去活来。纨绔们坚持了一个月,倒下了八九个,可惜倒下的并不允许休息养伤,全被打发去了巡街、守城。卢开义累得天天哭爹喊娘,却又意外地挺了过来,连肚子上松软的赘肉都老老实实列着方阵驻守了下来。

  

  三个月后,新兵营风气肃然,训练初见成效,谢无极满意地一挥手:特训结束,休沐两天。

  

  新兵营一片欢腾。卢开义尤其开心,立刻打扮得像只花孔雀一般,赶往内城。胡吃海塞一顿后,他特意找了个借口,挥别小伙伴们,然后去谢府附近的街巷转悠。转悠来转悠去,先后遇到了四拨巡街兵卒,见到了四个熟人——都是训练中不堪负荷退出的好哥们,被打散了分配到不同的巡街队伍中。

  

  第一次照面,督察院监察御史章家小少爷章景明一脸不可思议:“卢少爷,你偷偷溜出营了?”卢开义眉飞色舞:“我今天休沐!章小八,你羡慕吧?”章家小少爷立刻不想跟他说话,嘟囔了一句“大老远跑这里来休沐鬼才信”,拉着新伙伴走了。

  

  第二次第三次照面,双方都在对方心上扎刀子,卢开义嘲笑小伙伴巡街毫无颜面,小伙伴取笑他有心不如去花楼。

  

  第四次照面,定安侯外家吕氏三子吕承直接满脸惊讶:“卢小三,快宵禁了,你还不回营?又想发配到哪儿去?”卢开义头一昂:“小爷就守在北界关,哪儿也不去!”吕承嗤笑一声:“你当初还说过就在京城哪也不去呢。想想怎么来的边关,可长点心吧!”卢开义恼了:“滚!”扭头就走。谁愿意来边关过苦哈哈的日子啊,他是被捆上马车强制送到北域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太好的记忆席卷心头。来北域之前,卢老太师跟他的告别词就是一个“滚”字。卢开义压根没明白他为什么会被发配北域。去年八月十七日,致仕已久的卢老太师上表请旨,坚决要求将当街械斗的两批纨绔子弟发配边关从军,隆庆帝与内阁轮番劝和,都没劝下来。旨意下来后,卢开义哭嚎着抱着祖父的腿不愿意离开京城,兄长卢开宗耐心劝慰:“三弟,旨意难违。北域从军虽苦,好在不是绝路,祖父与我已去信托秦王殿下照拂于你,你去之后可千万记得拜谢殿下。此去万望三弟耐住性子,早日还京!”卢开义不领情:“是好兄弟就留下我,托别人照拂靠不住!”卢老太师顿时沉了脸,送他一个字:“滚!”让侍卫堵住他的嘴捆住手脚塞进马车直接启程。

  

  京城纨绔子弟当街争吵打群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没闹出人命官司,怎么就这么决绝地将双方涉案人员全部发配边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大气运之子开始阴云罩顶的?卢开义蹲在路边,皱眉苦思。大概就是八月份走的霉运吧,中秋节泛舟赏月那次似乎就诸事不利了。去年中秋,卢开义嫌年年陪家人过团圆宴太过无趣,就缠着老祖母告假出去玩。当天夜里,卢开义与章小八一行不出意外地犯了宵禁。但这几人太滑溜,看见黑鹰卫的影子就仗着熟悉地形钻了狗洞。他们在京城混得太熟了,熟到当地的野猫野狗都因为太熟不好意思下口咬他们,趴卧在狗洞里的野狗被挤出来,想跑不乐意,想留没处留,就蹲坐在街口七零八落地吠叫,几名黑鹰卫冲他们方向走了两步听见犬吠又停了下来,张望了片刻就被一名因家人急病犯禁求医路过的太子宾客吸引了注意力,卢小三和章小八成功逃脱回府。

  

  回府后的卢开义被夜里失眠在院子转圈的卢老太师逮了个正着,老太师看他灰头土脸就知道没好事,上下打量他一番就问:“黑鹰卫那里又记名了?”卢开义得意洋洋地一边拍灰一边摇头:“没抓住我!”卢老太师拿拐杖杵他一下:“你有那能耐?当心明天就找上门来。”卢开义撇嘴:“我们拐角看见黑鹰卫影子就躲了,根本没打照面!”卢老太师诧异:“没人听见动静?”卢开义一时也有点不好意思:“我和章小八躲在狗窝里,太子宾客又因为求医路过那条街,黑鹰卫盘问之后就撤了!我是看着车马离开才回来的!真的没被逮住!”卢老太师愣了一愣:“什么车马?”卢开义挠挠头,努力回想:“全黑色车厢,里面有人坐着,鞋子好像是红色的……明天我问问小八,不对,小八躲在我后面,头都伸不出来,什么都没看到。”卢太师脸色严肃起来:“车马去了哪个方向?”卢开义不解:“管他们去了哪里!他们一起走了正阳门方向,哦,太子宾客说去太医院求医呢!”卢老太师瞅了他半晌,恨铁不成钢地挥手:“滚蛋!老夫不想看见你!”卢开义响亮答应一声“好咧”,乐颠颠跑了。卢老太师回到书房沉思良久,派人将儿子孙子从被窝里揪出来,祖孙三人谈了一夜。

  

  第二天,卢开义被禁足了。然而,卢老太师不在府内,卢父上朝后都去衙门当值了,卢府中人手极少,守卫并不严密。午后,卢开义又悄悄地搬了把梯子爬墙溜出府了。他轻车熟路地约上了章小八,沿路又撞见几个无所事事的伙伴,不知道哪家小厮多嘴提起哪家花楼新进了一批胡姬,歌舞十分别致。一群少爷们顿时来了兴趣,嚷嚷着去开开眼。大概来的时间不太凑巧,花楼门口没有客人,清冷得很。花楼不知是谁新题了牌匾,叫秾芳阁,匾额无落款无钤印,少爷们摇头晃脑念了念名字,没咂摸出什么特别,便一拥而入。只有一个白白胖胖的龟奴堆起满脸笑容迎上来:“对不住对不住!花楼新换了东家,姑娘们歌舞尚未练熟,怕污了少爷们的眼,暂时不开业!请少爷们改日再光临,管保好酒招待!”少爷们当然不愿意走人,奈何龟奴一步一磕头,脑袋都磕出血来,硬生生将众人请出了楼,然后关门大吉。众人憋得慌,互相抱怨:“你们谁得来的消息,如此不靠谱!白白浪费了我半日功夫!”正相互扯皮时,忽见花楼大门又开了,吕承一行七八人在龟奴的点头哈腰中匆匆忙忙从花楼里出来。卢开义等人登时怒了,也顾不得正在内讧,直接冲上去开骂:“不是不开业吗!”白胖龟奴吓得砰地一声关上门,利落地上闩落锁。

  

  于是,卢开义与小伙伴憋的一肚子气全部倾泻到吕承等人身上,无论对方如何辩解他们仅仅上了楼也没睹到胡姬芳容就被拒之门外。双方骂战良久,开始互相推搡,最终大打出手。各家侍卫小厮拦都拦不住。纨绔们不务正业久矣,倒也知道打人不打脸,专攻脖子以下部位,打得虽狠,老半天只看出来三五人挂了彩。挂彩的人主要归功于卢开义的不讲武德,他被推得撞到路边树上,摸了摸明天可能会青肿的后腰,顺手从树上折下一截双指粗的树枝,勇敢地冲进混战圈耍了一通疯魔杖,刮烂了四个人的衣衫,划破了五个人的胳膊,算起来划破胳膊的有三个自己人,其余六人是敌对方,这一架损耗不分轩轾。众人正要翻脸群殴他,一队黑鹰卫悄莫声息地围了上来,将十三名小崽子绑了个结实,连同围观的侍卫小厮送到了京兆府。消息从京兆府传回各府,各府都深感面上无光,纷纷上表请罪,其中数卢老太师严惩后辈的决心最坚定。最后,十三名纨绔少年在被打包送到了北域,编入新兵营。

  

  原来从去年中秋就开始走霉运了!卢开义回想得头昏脑涨,正在哀声叹气脑子动多了劳累眼力昏花,突然发现是天色暗了。抬头一看,不远处谢府门口一对年轻男女正相对拜别,却是秦王赵始暄送谢家大小姐谢无极回府。二人姿容都极出色,暮色中相视一笑格外赏心悦目。卢开义只觉满心酸溜溜的,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脯,咕哝道:“小爷比他玉树临风!小爷比他年轻!”然后他又被人提溜起来了,回头一瞅,还是黑鹰卫。

  

  被捉小鸡般带到秦王府邸又拎进书房的卢开义不客气地道:“黑鹰卫跟小爷有仇!”赵始暄微微一笑:“师兄来信说你喜欢犯宵禁!”卢开义瞪大了眼:“进殿下府内才一更三点,我今天没犯宵禁!”赵始暄收了笑容:“你在谢府门前做什么?”卢开义应声道:“看……等谢姑娘!”赵始暄盯着他半天不说话。卢开义直觉性不太妙,小声道:“殿、殿下,家兄说给您来过信,感谢您对我的照拂!我、我可以回营了么?”赵始暄笑了起来:“罢了,你坐下,给我说说在京城干了什么好事,老师将你发配这么远来?”卢开义提着的心落了回去,恰好白日回顾了一下往事,此时记忆犹新,便轻快流畅地将自己的糗事抖落一通。赵始暄静静聆听,偶尔问一句:“那么黑的天,你怎么还能看到人家的鞋子颜色?”卢开义回想一下,道:“马车上挂着灯笼,有个黑鹰卫提着马灯掀帘子来着!”赵始暄夸了声:“你眼神真好!”卢开义一脸自得。赵始暄敷衍了两句,着人将他带了下去。

  

  屏风后转出来三个幕僚,中年文士王观道:“殿下,这事很明显,陛下私自出宫被太子宾客撞见了。”赵始暄点头:“没错!”黑脸武士周威接口:“陛下私自出宫究竟为了何事?”另外一名年轻公子关余皱着眉:“去花楼?”这句话颇为不敬,众人一齐沉默。末了秦王叹口气:“倒也不是不可能!”王观便加重了语气:“秾芳阁。”周武道:“这么说,卢老太师一个晚上就打听出来了?”关余则问:“不知卢公子犯夜之处距花楼有多远?是否是回宫必经之路?”赵始暄在案几上取了纸笔,迅速画了几条线:“卢府在外城,花楼在东城,如果从长安街绕过太子府走东华门,三方确实能碰面。”关余牙痛似地嘶了一声:“太子危矣!”周武道:“可不正是我们的机会!”秦王不语,王观试探道:“老子逛花楼,儿子贪金银,都不是好鸟!我们要不要添把火?”赵始暄扔下纸笔,背身而立:“鞭长莫及!”三人会意,这是想添点乱,怕那边斗得快赶不上趟。

  

  翌日,秦王府的飞鸽还未飞出北界关,京城密信已经传了回来:太子薨逝于东宫,隆庆帝病重昏迷,朝中群臣无主,齐王赵始初与皇四子赵始景争斗正酣,各自麾下兵马蠢蠢欲动,即将刀兵相见。周武霍然起身:“殿下,点兵勤王吧!”京城乱了,好借口啊。火中取栗,趁乱摘果子,从龙之功就在眼前。众幕僚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秦王思绪乱有点乱有点远,隆庆帝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仇人,他的父亲亲自下旨处置了他的母妃,用的罪名是品行不端,赐毒酒。他的母妃出自四品右通政司之家,性情平和,又不好争权夺利,入宫次年诞下皇子,册封和嫔。伴驾十年,一杯毒酒含恨归天。秦王不足十岁,就被早早封王遣送到了北域。及至秦王十二岁领兵出关打了一场胜仗,外祖与老师才悄悄与他说了和嫔真正的死因:隆庆帝夜里私接花娘入宫,被和嫔撞见了。隆庆帝二话不说,悄悄处理了花娘,又赐死了和嫔及一干宫女。秦王大哭一场,立誓有生一日要为母妃报仇,与隆庆帝势不两立。故此他隐忍多年,到处招兵买马,辗转年至弱冠都不肯成家。听到隆庆帝昏迷不醒的消息,赵始暄毫无大仇得报的轻松,只有恨不得立刻再补两刀的焦虑。赵始暄拍案而起:“点六万兵马,随本王进京!”

  

  六万兵马出动,北域震动。镇北将军谢靖大惊,亲自来问:“殿下何故无诏进京?”赵始暄很直接:“报仇!”谢靖胡须掀动,半晌才道:“北胡人虎视眈眈,殿下调走北界关半数兵马,岂非置北域安危于不顾?”赵始暄略有犹豫,又坚定抬头:“北域请老将军多费心,报仇之后,孤立刻回援!”谢靖不让步:“再留两万兵马给老臣!”最后,五万大军开拔,谢靖长叹:“一旦战起,鞭长莫及!”

  

  赵始暄没有向谢无极告别,却遣人将卢开义送给她做侍卫。卢开义求秦王带他回京,但秦王轻轻笑了一声:“小子嫌命长吗?”谢无极看见卢开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你这样的,在我侍女手下走不过三招,当什么侍卫?滚回军营去!”

  

  卢开义乖乖回到新兵营的第十八天,好日子到头了。四月,北地最适合休养生息的季节,北胡人八万骑兵倾巢而出,叩关北界关。谢无极点新兵营三千将士守东门。北界关兵甲满打满算四万,卢开义登上城楼,面对城外漫山遍野的北胡轻骑,悲呼:“此战危矣!”身边小旗铁戟问:“你怕了?”小爷告别纨绔人生了!卢开义瞅瞅谢无极的身影,挺起胸膛:“战!”


--  作者:我们一起躺平鸭
--  发布时间:2024/4/17 23:4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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