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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楼 群杀玩家  5帖  2024/4/2 15:14:53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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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轮南区:戍边志 鹅神的故事(终章),灵帖,杀闻子杰  发帖心情 Post By:2024/4/26 20:44:27 [只看该作者]

戍边志:鹅神的故事(终章)

 

【放在你面前的,是一本被黑色污水浸泡过的随笔,封皮上写着“无有斋”三字。翻开随笔,黑色污迹处处可见,好在里面的字迹大半可识。

打开随笔,扉页上写着“拾此者,请送归京城……,酬金百两”

可惜关键的地址被污渍盖住了,看不清,为了百两酬金,你继续翻开下一页。】

 

嘉佑十一年

 

五月初三日

从东疆归来已两月有余,溧水县令云千蔚仍没有任何消息。当日若是我下苗人的祖先洞,让他留在外面,就不会如此。他都是被我害的,悔之晚矣!

此次苗疆之行,还是未曾弄明白“山河令”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如何控制全武林人士应令齐出的。

不过所见苗人祭祀,其神秘血腥实在让人难忘。

苗人祭祀的神,是一只九头怪鸟,据说苗人祖先妹留,生出十二个蛋,由鹡宇鸟孵化,其中之一孵出姜央,便是苗人先祖。后姜央与妹妹成婚生下一坨肉,姜央把肉团砍成肉块撒遍九座山,变成百姓千万。

苗人便将鹡宇鸟尊为神灵,月月祭拜。

他们选取刚满一岁的幼童,精心喂养,待满月之时,便切成九块供奉给九头鸟神,之后,鸟神就会降下甘露,将其与小儿血液混合,称为“寿酒”,据说此物可治百病,延年益寿,苗人中首领多服用此酒。

云千蔚不忍无辜幼儿受难,他说身为一县之长,即此地父母官,那些被选中的幼童父母不敢违逆神明,他一定要管。

以前我不懂,他一个定安侯公子,干嘛要去东疆这么偏僻的地方当县令。现在明白了,我的志向是收集天下怪谈整理成集,他的志向就是守护一方百姓。

 

千蔚吾兄:

你下祖先洞久久不归,我也想下去寻你,怎奈那洞口塌陷无法进入,我在洞口等候了一个月,都不见你出来,想在洞口为你立碑,苗人又不许,只得将你衣冠带回京城,交予你的父母。

弟虽知已无万幸,仍旧盼望能从苗疆传来你的消息。

对了,此行所见所闻之事,弟已整理成《东疆异闻录》,不日将以刊行。千蔚兄所行义举,苗人血腥残忍之事,也定将为天下人所知晓。

 

五月三十日

千蔚吾兄:

今日去书坊,见《东疆异闻录》前人头攒动,心中甚慰。可居然有个老者,说此书是怪力乱神,胡编乱造的东西!还在人前将此书撕毁,说这东西毁人心智,留之无用。

整天埋首故纸堆,表面之乎者也,只知道看四书五经的老家伙,怎么能懂得《东疆异闻录》!

连京城都没离开过的家伙,又怎知天下有多大,怎知这世间没有九头怪鸟,没有无知乡民以小儿血肉祭祀神灵!

卢退之啊卢退之,你要冷静,老人家是碰不得骂不得的,你要理解他,须知人是无法理解未曾见过的事物的。

 

六月十五日

天气晴朗,我却不晴朗。

京中所有从东疆来的人几乎都被我问了个遍,仍旧没有云千蔚的消息。倒是听说鹡宇鸟的祭祀愈加盛大,如今一次祭祀便需男童女童各一。

无知乡民,如此凶残!真的就无人能管了么?

今日书商送还手稿,正巧撞到母亲,被发现《东疆异闻录》是我所做。母亲看了书中描述,知道我在东疆时,被大蟒蛇缠身差点死掉,哭得不能自己,不允许我再远足。

我急忙解释那都是编的,怎奈我在书中言之凿凿,说本书无一字虚言。如今才辩解说是假的,母亲也不信。

父亲见我在东疆阻止苗人祭祖,脸都黑了,他怕我被苗人下蛊,身为卢氏长房长子,我虽然文不行武不就,活着总比死了强,毕竟我还没成婚,没生个长孙留个后。

 

六月十六日

今日大雨。

父亲下了通牒,让我在家等着成婚,哪儿也不许去。

这怎么行,我追查“山河令”已三年有余,虽仍旧不清楚这是何物,却也摸到了一些门道,怎能停下。

我将自己调查的结果讲述给父亲:

据说山河令出,武林异士就要应令齐出,在令主的带领下,扶万民之主,挽倾天之危。

这也太奇怪了,令主就一个人,又不可能让天下武林异士都欠他过命的人情,凭什么就要应令齐出?朝廷政令都难免会被地方官 员阳奉阴违,这几百年都不见一次的山河令,会有如此大的号召力?

这些年我搜集了所有和山河令有关的话本故事,细细算来,除了持有山河令,却无大作为的上任令主顾白衣;从没人见过,不知是男是女的现任令主沈长河;百年前赫赫有名的令主,是宋江;再往前数,是黄巢;要是再上溯,就是张角啊,这几位可都是能搅乱天下的角色。

若真是这样,那这山河令主也太可怕了,想谋朝篡位做天下之主,也不是没可能!简直就是此物一出天下反啊!

兵马调动,粮草先行。军中若是粮草不足,都要担心哗变。调动全武林这么多人,这令主哪儿来那么多粮草供应,难道这些武林人士,都是自备干粮盘缠,去给这个“令主”卖命么?

思来想去,这个“令主”给武林人士都下了蛊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我往东疆跑了一趟,虽说没查到和山河令相关的事情,但是却发现东疆人血腥又诡异的祭拜,拜的还是一只鸟。

父亲脸色变了数变,接着将我臭骂一顿,说我整天只知道看些话本故事,怪力乱神,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身为卢家长子,怎能如此没出息。

卢退之啊卢退之,明知父亲不喜欢这些,你还说,这下好了,父亲把你关在书房,要你把四书五经读熟了才能出去。

 

七月十六日

这个月都在一边读书,一边打瞌睡。

天气又热,又不能出去,太无聊了。

读完了这些玩意儿,我怕是都要变成胡子一大把,脑子像木头的老头子了!

 

八月三日

暴雨,书房房顶漏了。

和下人一起搬书,发现一个尘封许久的箱子,上面的锁已经朽烂,稍微用力就打开了。

 

八月十日

卢退之!你简直是个大蠢货,守着金山不知,浪费一个月打瞌睡!

我发现了大宝藏,这一箱里面不仅有《归藏》《酉阳杂俎》《玄中记》,还有我只闻其名,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的《文始真经》。

这些书可比四书五经有趣多了。

这几日粗略读下来,最吸引我的,还是一本我从未听说过的《玄君七章秘经》。

不知是谁人何时将这一箱书放在此处,怕是父亲也早已经忘了。

《玄君七章秘经》中,有一种养性延命法,是用离体一个时辰内的血液,加以金津玉液,再辅以各种药材,酿酒饮用,即为“寿酒”。

虽不知金津玉液与甘露是否相同,但是这配方和名字,与东疆苗人用幼儿鲜血酿成的“寿酒”何其相似。可苗人如何会知道这道家典籍里的内容?玄君又是何方神圣?

玄君秘经中,还有仙砂返魂箓。可令死者复生,复活之后,人力大无穷,但需食用鲜血,否则将失去神智。

 

九月十五日

天气渐凉,父亲还是没有放我出去,听母亲说,父亲已为我议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云家幼女,云千蔚的小妹。

我与云千蔚自幼相熟,云家与卢家俱高门望族,当朝显贵,也算门当户对,在父母眼中,这定然是个好姻缘。

可千蔚是因我而亡,我愧对于他,又如何能面对他的小妹。

 

十月初一日

我收到了千蔚的信!

信中说他从祖先洞出来后,发现自己身在北界关,现在一切安好,让我不必担忧。

实在太奇怪了!当日他在东疆苗人的祖先洞失踪,再无人见过他的踪迹,大半年以后,他居然出现在北域?

信上字迹的确是千蔚无疑,而且随信带来一个平安符,是当日我亲手系在他身上的,花纹和磨损的地方,我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可能做伪。我又详细询问了带信人,他描述的对方模样,正是云千蔚。

我不能再被关着了,无论是真是假,我都要去一趟北界关。

 

十月初三日

天降大雪。

才十月,就降大雪,京中传为不祥之兆。

我还未想到如何说服父亲放我去北域,父亲来找我了。

父亲来的时候,我桌子上还摆着《玄君七章秘经》和《太平经》。

父亲却和没看到一样,他问我:“学得如何了?”

我厚着脸皮,回答父亲:“颇有心得。”

本以为父亲还要考我四书五经的学问,没想到他却不问,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说,在东疆见过苗人祭祀九头怪鸟?”

我连连点头。

父亲告诉我,京城也出现了祭拜怪鸟的人,那些人管这个,叫做“鹅神”。

“你闲书读得多,也好神鬼之说,可听过这是什么神?”

鹅神?这我真没听说过啊!

 

十月初四日

雪下了一夜都没停。

父亲与我聊了一夜。

京中盛行“拜鹅神”,据说可保家宅平安,子孙繁茂。若有虔诚者,向鹅神献上幼儿,鹅神就会赠与甘露,饮下甘露者,可长命百岁。

要献祭幼儿的神,可真是邪的要命。可京兆尹查了数次,连鹅神庙在什么地方都没弄明白,更是一个信徒都没抓到。

更糟的是,宫中也在拜鹅神。隆庆帝近些年身体日渐衰弱,御医束手无策,本就有些偏信江湖术士,也不知何人向他讲述了鹅神的神奇之处,年迈的皇帝居然早朝也不上,日日夜夜只是拜鹅神。

父亲并不知道宫中是否也以幼儿祭拜鹅神,只是见到皇上从病体沉重变得神采奕奕,不由担心那些京中传闻。

京中最近多有小儿失踪,传言有姑获鸟作祟。

《玄中记》中言:姑获鸟夜飞昼藏,盖鬼神类。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

《酉阳杂俎》中也有记载,姑获鸟夜飞昼隐,如鬼神。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妇人,无子,喜取人子,胸前有乳。凡人饴小儿,不可露。小儿衣亦不可露晒,毛落衣中,当为鸟祟,或以血点其衣为志,或言产死者所化。

父亲一向对神鬼之说弃之以鼻,他担忧这些传言被姑获鸟抓走的小儿,都被拿去献祭给“鹅神”了。

宫中态度暧昧不明,京兆尹也不敢过分彻查此事,且神鬼之事过于渺茫,又无证据,无处着手。

 

【你翻看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后面的七八页都被扯掉了。接着出现的日期是二月初一,想必已到嘉佑十二年。这其中显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被记录下来,却又不知为何被扯掉了。】

 

二月初一日

我所见鹅神,为鹅首,女子之身,这点与《玄中记》所载姑获鸟“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妇人”相似,但是其有三首,又与书中所记录不符。如那长老所言非虚,真正被鹅神选中的人,最后会见到其九首之相。

姑获鸟只有一个头,并无九首之相。

《酉阳杂俎》有载,“鬼车鸟,相传此鸟昔有十首,能收人魂,一首为犬所噬。

有九首,与鹅神相似,可鬼车并无三首及女子之相,此又与鹅神不符。

东疆苗人所祭拜的鹡宇鸟倒是九首,却是鸟身而非人身。

《山海经·大荒北经》中有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句曰九凤。”

九凤是人面鸟身,这鹅神是鸟面人身,也不同。

《山海经·西山经》中亦有载:“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鵌,服之使人不厌,又可以御凶,曰鵸鵌。”

三首六尾,与那怪鸟也不一样。

 

千蔚吾兄:

鹅神虽邪,那些参与祭祀之人却更恶。居然将京中小儿堂之弃婴拿去祭拜鹅神,酿造寿酒。其心若恶鬼,不可称之为人!

京中鹅神之事皆指向北域,怎奈宫中敷衍,朝中大臣不知有多少已饮过寿酒,更不愿此事被查。若你在此处,怜惜小儿性命,定会追查到底。

鹅神之祸,东疆、北域、京城皆卷入其中,我必定要查个明白,这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引得这么许多人罔顾人伦,去祭拜它。

父亲给我取名开义。

开者,始也。

义者,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我虽平日浪荡不羁非君子,如今倒是要开始做义士了。

千蔚吾兄,我已先托人去信,不知在北域可否与你一见,我二人再携手查这怪鸟。

 

三月初十日

京城距离北界关真远,路上我还大病了一场,差点以为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来北界关已十日有余,连日风沙,皮肤干燥欲裂,鼻子每日都会流血。

自进入北域起,除了打听千蔚下落,就一直在寻找鹅神。我本以为,鹅神能从北域传到京城,那必然在北域十分壮大,不说家家户户拜鹅神,至少也应该村村都有鹅神庙。

可我一路行来,一个鹅神庙也未曾见到。此地居民更是奇怪,提及鹅神无不崇敬有加顶礼膜拜。但问及何处能参拜鹅神,却都三缄其口。可若问及鹅神有何灵验之处,却人人都滔滔不绝。

 

三月三十日

还是没有千蔚的消息,好似北界关都没有人见过他一样。

近日和不少人打听鹅神之事,结合北界关内那些说书人的故事,整理如下。

这北域由谢家世代镇守,抵御关外异族,从大奉朝立朝起,至今已过数百年,一直屹立不倒。但是近百年前,胡人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些被称为“修罗”的人,其力大无穷,形貌怪异不似人类,且喜食人肉。北界关守兵在修罗面前毫无抵抗能力,仅听其声,见其形,就不由自主要丢盔弃甲,跪地不起。

北界关在半日之内就被胡人的修罗大军攻破,眼看北域老弱皆要成为修罗口中之物,却见鹅神从天而降,带来金甲神兵,这金甲神兵身高丈余,手持长剑,可对抗修罗,方才保得北界关平安。

二十年前,修罗再次来犯,依然是这些金甲神兵将修罗打退。

不管是百姓口中,还是说书人的故事,其中关于“鹅神”、“修罗”、“金甲神兵”的描述,都栩栩如生且一模一样。

这事听来实在诡异,若百年前的战事,口口相传被夸大不奇怪,可为何二十年前的战役,也都有金甲神兵和修罗的对抗?

这世间哪有不似人形,身有八手,头有十目,且爱吃人肉的怪物?而中原地区,身高九尺已算猛将,这北界关苦寒贫弱,哪儿来那么多身高一丈有余的金甲人?

此间百姓说,金甲人平日便居住在城中落寒塔,每年正月初十出塔一次,允许百姓瞻仰,只是不许未满十六岁的人看,所以北域人只要成年,便都见过金甲神兵。

我来的不巧,难道要等十个月,才能见到那金甲神兵是什么样子?

 

四月八日

毛毛细雨下了一夜。

千蔚出现了。

昨夜我梦中惊醒,见一个身形极似千蔚的人坐在床前,怎奈当时屋内昏暗,我又不清醒,看不分明,那人跟我说:“回去,回去,走!”

那一定不是梦,因第二日我醒来,发现床边确有一块凹陷,地上也有带泥的脚印。

千蔚为何不在白天来见我,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让我走?

我绝不能走,此次就是为了查清鹅神崇拜的底细,好将其连根拔起,免得再有无辜小儿受难。

卢退之啊卢退之,若昨夜真是千蔚,他定然遇到了极难的事情。当日在东疆祖先洞外,你未曾挽救他,今日一定要帮他。

 

五月一日

近一个月,又无半点千蔚的消息。

这北界关内,有不少异族往来。

在这些异族口中,修罗又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他们说,胡人管那个东西叫阿斯哈图巴特尔,在胡语中,是如岩石一般坚不可摧的勇士的意思。据说腾格里,也就是胡人的天神降下神迹,在族中选择了勇士,赐下神肉,吃了神肉的勇士,就会变成阿斯哈图巴特尔。

这些勇士平日居住在昆仑山中一座常年积满坚冰的地方,轻易不离开。

那些粟特人和羌戎人,在提到阿斯哈图巴特尔的时候,皆是愤恨惊恐。只因那东西需要活人血肉供养,所以胡人平日就袭击他们部落,将族中老弱掳走。

这些异族只见过吃肉的怪物,却没见过胡人所膜拜的腾格里是什么模样。

我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尚需验证。

 

五月二十日

城中异族中并无胡人,我听说军营中总有些胡人俘虏,便向谢将军递了拜帖,将我父亲的亲笔信交给他。

信上说我在京中闯了大祸,所以将我送至此处,求谢将军给个差事。若是日后有战事,能赢个军功,就好再回京城。

这自然是托词,父亲本欲将实情告之谢老将军,请他派人协助于我。可我见了京中那些长老祭祀鹅神的模样,更见了京中官 员提及鹅神就遮遮掩掩的丑态。

当日在东疆,我与千蔚要查祖先洞,当地官 员就万分推诿,鹅神自北域传入京城,这北界关内,我实在是一个人都不敢信。

谢老将军卖父亲面子,给我安排了军中闲差。虽是闲差,我却可以在军中走动,正方便我去寻那些胡人俘虏。

 

五月二十八日

果然如我所料,那胡人口中的腾格里,也是个九头的怪鸟。

东疆、北域,相隔万里,胡人与苗人又从不往来,他们怎么会供奉一个如此相似的神,而且这个神,又同样是需要活人献祭的。

 

六月三十日

今日所见胡人俘虏,居然全都是新面孔。听说之前那批,是被少将军带走的。而且少将军每月都要带走几十个胡人俘虏,这些胡人进了落寒塔,就再未出现过。

 

七月十五日

我见到云千蔚了,现在写下这些文字,我的手还在发抖。

天气炎热,夜不能寐,又见到似千蔚身形的人来,我假寐在床,待他近前一手抓住。借着窗外月光,果然是千蔚。

他是千蔚,却又不是千蔚。

我不知应该如何形容他,头发落尽,手脚变得奇长。从前他与我都不过七尺身高,如今他已高我一头有余。

只是那张脸依然还是千蔚的脸,我能从他脸上看到痛苦。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张开嘴给我看。

他口中生满利齿,密密麻麻延伸到喉,舌头已经不见,所以,他只能含糊发出些许声音,已经不能说话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令一个人变成如此这般的怪物?我想到修罗的故事,千蔚会变成这般模样,那人是否也能变成修罗那样的怪物?

千蔚要我杀了他。

千蔚伸出手在桌上写字,我能看到他手上皮肤已经尽数裂开,露出里面血肉甚至白骨 ,他手抖得要命,半天才哆哆嗦嗦写出“杀了我”三字。

又抓着我的手,不断向他心口方向捶打。

我想安慰他,想告诉他我一定会找到神医治好他的。可看着他那副模样,我又实在不知如何说。如果我也变成这般样子,大概也不想苟活于世。

“千蔚,待我查明鹅神,就带你回京城好不好。”

他摇着头,没有舌头的嘴一张一闭,半天我才听清楚,是“来不及”三个字。

“落寒塔”“血祭”他继续在桌子上写着,他指了指这两个词,又指了指自己,拼命摇头。

落寒塔,位于北界关城正中,塔身四周遍布琉璃水晶,塔上油灯经年不熄,那些金甲神人便居住在塔内。这塔日日夜夜都被严密把守,从不许外人进入。

我问千蔚,他会变成这样,鹅神,修罗,金甲人,是否都与落寒塔有关。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我。

我还想问他血祭又是什么,可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迅速从窗户跳了出去。他四肢并用,从旁边屋顶上跑开,我从未见过有人能那么快。

卢退之,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云千蔚!

 

七月十七日

我明日即去守卫落寒塔。

 

九月八日

落寒塔,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其实是牢房,用来关押那些金甲人。

金甲,不过是为了遮盖甲下那可恐的面目。

金甲神人与修罗,都是怪物!

少将军每月带走的胡人俘虏,就是这些金甲怪物的食物!

但我仍不知这些金甲人从何而来,谢老将军又是如何控制他们的。看上去,他们身穿金甲后,行动与人无异,并不像修罗那样长有更多的手和眼睛。那些金甲人除了身高一丈有余,仍旧是两只手两条腿一个脑袋。

云千蔚身上的变化,似乎正在由人变为金甲人。查明他身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似可查清金甲人的来历。

他所说的“血祭”又是怎么回事?

 

【这页纸张皱皱巴巴,字迹都已经模糊掉了,似乎是被水浸透后又晾干了。】

 

十月初三日

冷。

千蔚死了。

他被金甲人杀死了。

卢退之,你要冷静,千蔚尚有未完之事待你去做!

 

十月初四日

千蔚死了以后,我在枕下发现了他留给我的信。不知是他何时放进去的,我居然一直未曾察觉。

信是用血写的,字迹歪歪扭扭,我想起他皮肉迸裂的手,不知他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将这一切写下来。

 

“开义:

为兄如今模样,已无颜见你。

那日我下祖先洞后,见到九头怪鸟,便失去神智,醒来已是半年后,我已身在北界关。

北域家家户户所拜之鹅神,与我们在东疆所见鹡宇鸟有颇多相似之处。我想这与我为何会身在北界关有关,便留在此处,想查清楚。

非我有意欺瞒,当我发现身体开始异变的时候,你已经来到北界关。此地事情太过诡异,纠葛其中恐怕会有性命之危,为兄才让你回去。

如今我身体已支撑不住,我不会受那“血祭”,可能不久之后便会失去神智,特将所探查结果告知与你。

在北域,不论男女,满十六岁即可拜鹅神。

若没有被鹅神选中,则发下第一重誓言,保守鹅神庙所在之秘后,即可归家。

若鹅神选中,则需要发第二重乃至第三重誓言。

第二重誓言者,将服下鹅神赐下的甘露,之后需三次血祭,完成后,即可成为金甲人。若是不能完成血祭,会失去神智,变成怪物。

三次血祭者,一为服下甘露后,吞食祭司;二为七日后吞食血肉至亲;三为十四日后吞食一幼儿,名曰天地人三祭,其残忍,更胜于东疆苗人祭祀。

金甲人制作之法,乃是百年前,一个少年带给谢氏先祖的。谢氏一族不仅族中男丁半数化身为金甲人,更将北域内所有被鹅神选中之人,皆拘于落寒塔内,将其培养成为金甲人。靠着金甲人,这北界关才得以抵御修罗百年。

谢靖的两个儿子并非战死,其中一个成了金甲人,而另一个,成为了血祭的祭品。

那少年,就是山河令主,沈长河,算来他已经九十多岁了。

第三重誓言者,为一女子,与鹅神交融合一,为鹅神诞下子嗣。

我尚不知鹅神为何需要人类女子为其诞下子嗣。

但是谢靖说我便是神子之身。

身体出现异变之后,谢靖要我接受“血祭”,需吃下幼儿,才能保持神志清楚,身体如常。

我恐怕不日即将失去神智,若能死于你手,自然最好,不过我料想,若我失控,那些金甲人也会收拾残局。

保重

小心

云千蔚

 

十月初五日

千蔚失控那日,据说城中有个守城门的小兵,可以抵御千蔚变成的怪物。他们说,那小兵是鹅神选中的人。

 

十月初六日

小兵叫铁戟,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

我和千蔚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他说要当个好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

我说要走遍天下山河,修一本大奉异闻录。

明日铁戟就要去拜鹅神,我会一路跟随,看看鹅神究竟是何方神圣。

 

十月初七日

铁戟和祭司在一个山谷消失了,等铁戟出现的时候,他浑身沾血,在山间奔跑时速度奇快无比。

谢靖让自己的孙子谢长生亲自来带铁戟回落寒塔,应该是十分看重这个少年的。

铁戟已经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都无法直起身。千蔚失控离开落寒塔那日,我也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样的力量。

他应该已经完成了第一次血祭,我在山谷中并未找到祭司的影子,连衣服碎片都未曾见。

铁戟问我,旁人都怕他,我为什么不怕他。

我为什么会怕呢?可能是因为,我已经见过云千蔚那时的样子?

我告诉铁戟:“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他很开心,他抓住我的手,说,我也是他的朋友。

他应该还不知道血祭的事情,他只有一个母亲是至亲之人了。

 

十月十日

我将血祭的事情告诉了铁戟。

不知是否是时间关系,或是因为他完成了初次血祭,他与千蔚那时不同,外表并无明显变化,仍旧如常。只是他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常常自言自语,又经常无故暴怒,他暴怒之时,宛若天降威压,在他面前百米之内,都会感觉若筋骨寸断,心肝俱裂。其中恐怖之处,比我在东疆被大蟒蛇缠身之时可怕百倍。

但是仍旧时时去找他。

他能保持清醒的时日应该不多了,我要弄清楚,鹅神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用活人鲜血祭祀,又为何要造出修罗和金甲人 ,让边关战乱不止。

我并不被允许进入落寒塔,原是无法与铁戟私下见面的。但是他入塔那日,告诉我城内有密道,可以直通入落寒塔。

我问铁戟,鹅神究竟是什么,他只是反复回我一句话。

“其来无今,其往无古,其高无盖,其低无载,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其外无物,其内无人,其近无我,其远无彼。不可析,不可合,不可喻,不可思。惟其浑沦,所以为道。”

这句话出自《文始真经》,只是一个边关少年,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会知道这句话?

沈长河就在落寒塔内,他与镇北将军谢靖极为熟悉,我数次见到他们二人一同进出。我没想到,沈长河居然是个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头,走路颤颤巍巍,说两句话就咳嗽不停,身上经常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样的人居然是山河令主?他如何能统御武林,让武林人士对他言听计从?

按照千蔚所言,距离铁戟第二次血祭只有四天了,我决定再去那个山谷看看。

 

十月十四日

我在那个山谷没有找到鹅神,却见到了沈长河。

沈长河,山河令主,他不是人。

他身有飞羽,伸手可引雷,他身边的草木皆会为他让路。

我想起了那些有关山河令主的话本故事。

张角自称大贤良师,手持九节杖即可使用咒语为人治病,病人常是躺着抬到他面前,站着离开,而且他还能徒手引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凡人。

黄巢据传为青帝之子,身上长着鳞片,所过之处无论四季,均是繁花盛开,居处又常常降雨,也不怎么像凡人。

宋江的话本故事最多,他是星宿下凡,有九天玄女照应的人,每逢难事,玄女都会现身相助。他身边还有个神医,只要身体还没硬,断气的人都能救活。

就算是无大作为的上任令主顾白衣,也是寿过百岁,能飞檐走壁,一日可行千里。

难道所有的山河令主,都不是人?

《玄君七章秘经》中,即有延年益寿之法,又有召唤神明的符咒,还有复生死者,使其力大无穷的法门。

《太平经》中,亦记载了阴阳、否泰、灾眚之事,有天道,有地道,有人道,还有如何修炼身中神,求长生的法门。

难道历任山河令主传承的,并不仅仅是个令牌,更有神仙之道?

沈长河发现了我,他笑呵呵的时候,脸上皱起来的老皮似乎都要掉下来了。

他问我,想不想见鹅神。

我从京城追到了北域,还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云千蔚,不就是因为这个鹅神么?

我当然想见。

他说,明日就能见到鹅神。

 

【随笔后面的部分,字迹完全不同,似乎并非同一个人所写】

 

我发现此人的时候,他双目已瞎,双耳已聋,一个劲儿喊着要记录东西,我只好找了个代写书信的先生,将他说的话记下来。只是他言辞混乱,耳朵又听不见,无法确认所记录内容是否准确。

 

山河令主,从来都是同一个人,他是玄君、是张角、是黄巢、是宋江、是顾白衣、是沈长河。

他从未死去过,只是人类的身躯脆弱,他需要不断更换躯壳。

神诞下的神子,就是他的躯壳。哈哈哈哈哈,云千蔚啊云千蔚,你是千年以来第一个拒绝他,拒绝鹅神的人。

他只能做铁戟了。

他是鹅神的仆从,他在人间制造战争,屠杀,血腥,恐怖,以献祭给鹅神。

他挑起纷争,再让那些跟随者,在无尽的战争中被屠杀殆尽。

修罗、金甲人,都是他制造的怪物!

只为了更多的残杀和恐怖!

 

鹅神,是腾格里,是长生天,是鹡宇鸟,是姑获鸟,是鬼车,不,什么都不是。

我们无法看到祂的样貌,我们所见祂的模样,只是我们匮乏脑子里能想象出的东西。

不要看祂的样子,不要听祂的声音,唯有如此,才能不被祂迷惑心智。

我听到了祂真实的名字……我见到了祂的样子……

 

【下面的文字十分混乱,像是在匆忙间写的】

 

碰过这日 志的人,会被诅咒。

那人还未说完,身体就化为黑色液体,现在轮到我了……

 

【你吓了一跳,急忙将这册子丢开,却发现,手指上已经染上了黑色的痕迹,且那痕迹在不断向手掌和手臂延伸】

 

鹡宇鸟:出自《苗族古歌》,妹留生蛋它不孵,让给鹡宇鸟来孵,鹡宇孵了它就暖,多孵了来才生崽。

《归藏》:《三易》之一,与《连山》、《周易》统称为《三易》。该易书是以坤为首卦,故名为归藏。

《酉阳杂俎》:唐代段成式创作的笔记小说集,所记有仙佛鬼怪、人事以至动物、植物、酒食、寺庙等等,分类编录,一部分内容属志怪传奇类,另一些记载各地与异域珍异之物。

《玄中记》:是东晋作家郭璞所著时期较早的志怪小说代表作。

《文始真经》:先秦关令尹喜所作,概述阐明宇宙万物的根本规律,主张体认至精无形的道体,“独与神明居”,即与大道为一体。

《太平经》:又名《太平清领书》,是相传由神人授予方士于吉的东汉道教太平道典籍。张角因得到道士于吉等人所传《太平清领书》,遂创建太平道。

 

后记:

人生中总有很多奇妙的时刻,比如做了哪些选择,才会成为今天的我,又比如,在连续两轮倒数第一之后,为什么我还会写第三篇鹅神的故事。也许是因为,深渊之下,星空之后,冥冥之中 ,有那么一双眼睛注视着你,让你做出这些选择。

没错,鹅神是一个克苏鲁的故事。

在很多人看来,克苏鲁总是与深海、章鱼、触手分不开。其实克苏鲁本质是“不可名状、无法描述的恐惧。”

所以直到最后,我也并未描述,鹅神终极形态到底是什么样子。因为正如卢退之所言,他的模样,是人类匮乏想象力的极限,而非他真实的样子。

 

当然,我坚持写完它,是出于本人一点点有趣的原则:别的文都可以坑,写神明的不可以坑。不过,小小的一些留置的悬念还是有的,《东疆异闻录》里会有什么内容,那些被撕掉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也许哪天我把鹅神写成更长的小说时候,会写吧。

 

鹅神形象上的创作,是参考了姑获鸟、鬼车鸟的形象,至于这个给人类提供恐怖武 器,看人类打来打去最后团灭的爱好,自然是来源于奈亚拉托提普。与克苏鲁神话中的其他存在相比,奈亚拉托提普的另一个特别之处在于他拥有许多不同的形象。在《梦寻秘境卡达斯》中,奈亚拉托提普曾对伦道夫?卡特所说:“向一切祈祷不要遇见我的另一千个面目。”

 

虽然克苏鲁是个舶来品,但是关于其不可描述的特点,《道德经》和 《文始真经》中关于“道”的描述,却与其不谋而合。

所以“无有斋”自然是取自: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至于男主的字“退之”,取自韩愈的字,欲成大器,必先退之。

 

我没有什么写作的天赋,又懒,写连载时候经常断更。导致断断续续写了这么多年,写故事的能力依旧是一般,节奏情节的掌控仍旧不如意,又特别喜欢尝试新的题材,比如剧本杀类的第二人称,又比如克苏鲁,还比如此文的第一人称交叉第二人称日记体。

所谓又菜又爱玩儿,倒是苦了不少评委,看的脑袋疼。

 

拿了那么多倒一,我还是非常愉快的,因为克苏鲁小说的祖师爷洛夫特拉夫特(国内粉丝一般称呼为洛老或爱手艺),他的小说当年被出版社连续拒绝,最后不得不自行创立出版社出版。

你们给我倒一,也许说明我还得到了一点点洛老小说的精髓。

最后还是说明一下,在克苏鲁神话中,神明不会怜悯世人,在祂眼中,人类不过是蝼蚁。相信大家在喂蚂蚁,看蚂蚁打架的时候,不会关心哪一方是正义的,又有多少工蚁在对食物的争夺中丧命。

最后的最后,祝你san值狂掉,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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