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乐不思蜀的鸟人
四月的洛阳城,暖风拂面,牡丹飘香。
城北有座馆舍,门口站着两名佩刀护卫,来往经过的人们投过来的目光有点诡异,丝毫没有半点面对官差的敬畏。那两个看似魁梧的护卫耷拉着眼皮,在柔和的春风吹拂下昏昏欲睡。
馆门半新不旧,两侧围墙粉上白浆,下面虎皮石随势砌成。进了馆舍入目便是数棵桃树,嫩芽新抽,桃花初绽。院子不大,此刻显得有些喧闹。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手中的树枝穿来穿去,在他的手下渐渐化成翅膀的模样。
“你说,公爷弄的这个真的能让人飞起来?”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捅了捅同伴,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尽管这些天大家一直陪伴在公爷身边,眼看着他一点点地弄出了这个怪物,却对它的用途十分怀疑。
“齐桓,孔明灯既然能飞,我这个自然也可以。”中年男人微笑着说道。他面相平和,语气斯文,如同街头巷尾那些晒太阳的老人一样,平静而淡然。听到他似是而非的回答,齐桓有些恍然,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中,喃喃说道:“武侯先生……”
仿佛有种感伤的情绪蔓延开来,在场众人纷纷垂下脑袋,只有那个中年男人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有些人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不会被人忘记,比如诸葛武侯。齐桓这帮人曾经都是蜀国皇室的侍卫,来到魏国后每天面对魏人轻蔑的眼神,更是无比怀念那位羽扇纶巾,谈笑间便可使樯橹灰飞烟灭的先生。
“公爷,我们逃出去吧?”齐桓见四周都是自己人,咬着牙说出这个无比大胆的想法。他口中的公爷,自然就是前蜀仁宗刘禅,如今的安乐公。
刘禅将手中的树枝放到地上,环视四周下属激动的神情,心中颇感慨,却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当初将蜀国拱手让与他人,为何?既然事已至此,今日又何必再逃?”
众人面面相觑,世人对公爷的评价褒贬不一,却异口同声地斥他为贪生怕死之徒。他们自幼便跟随在刘禅身侧,自然不会相信公爷是那种宵小。此时听到刘禅语气中的失落和迷茫,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齐桓,王朝,还有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明白,蜀国已不在,你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在这里没少看别人的白眼。是我无能,让大家有家不能回。”刘禅觉得心里很苦涩,却没有办法宣泄,那团一直死死压抑在心底的火,坚强而又隐晦地燃烧着。
齐桓和身边的五个兄弟对视一眼,忽地齐刷刷跪倒在地,没有说话,眼角明亮的泪珠不停地打转儿。没有人比他们更能明白公爷的苦处,而他们身为蜀国最精锐的武士,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
“都起来吧。”刘禅摆摆手,重新将那个小翅膀拿起来,仔细地编着框架。齐桓抹了抹眼睛,站起身来,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如果人真的能凭借这个东西飞起来,岂不是和神仙一样?”
刘禅瞄了他一眼,打趣道:“会飞的不一定就是神仙,也许是像鸟一样的人。”
“鸟人?”齐桓纳闷道。
众人哄笑,方才凝重的气氛也被冲淡不少。
正午的阳光被树荫遮挡,只有些许漏了下来。刘禅偶尔会停下动作,漫不经心地转过身,看着院门口偶尔闪现的护卫身影,手指会情不自禁地攥紧,握成一个坚硬的拳头。
二、
射山上的少年和剑
青山如画,延绵不绝。
少年站在山顶,手中执剑,蹙着眉头仔细回想着父亲传授的套路,一招一式地演练着。不知道他要在山上练多久,从清晨到正午,汗水渐湿衣衫,少年依然没有停下来,稚嫩的脸庞上有着一股少见的坚毅。
这里是射山,离成都不远,骑马不过半柱香的路程。在少年的后方是几间简朴的木屋,随着日头的偏移,渐有炊烟升起。少年舞剑使出一个漂亮的收势,擦擦额头的汗珠,凝眸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
他很想回去,但是剑术没练成,他不愿回去。
走进木屋,拿起白巾擦过脸,少年笑着对厨房里忙碌的老仆说道:“柳伯,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柳伯从厨房里端出来两盘香气四逸的菜,满面慈祥的笑容,替少年摆好碗筷,搓手道:“太子爷,照您的吩咐,今天的主菜是羌煮貊炙。不过老朽不太明白,爷您怎么喜欢这道菜,这味可有点腥膻啊。”
少年便是刘禅,他的父亲去年登基为帝,立他为王太子。他笑着摇摇头,没有责怪柳伯的唐突,用筷夹起一片羊肉,细细地咀嚼,然后放下筷子,仿佛在想象极遥远的地方,那里有成群的牛羊,也有剽悍的武士,还有那个强大的魏国,让父亲痛恨不已的魏国。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少年抬起头,见是自己的父亲,楞了一下,连忙站起身来行礼。蜀帝刘备望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暖意,示意柳伯添了一副碗筷,便在刘禅对面坐下来。
“老柳,你先出去一下。”刘备说完便目光柔和地望着少年,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坐吧。”
少年点点头,坐下来之后,面对很久未见的父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今年十五岁了。”刘备尝了片羊肉,继续说道:“《申子》、《韩非子》、《管子》、《六韬》,然后又是《左传》,现在又要练剑,是不是很辛苦?”
“不累。”少年干净地吐出两个字,又陷入沉默之中。
“二十年前,我被李典和夏侯惇合军击败,退守荆州,一守便是数年,髀肉渐生,自觉老之将至而功业未建,心中十分惶恐。从那个时候起,我才发现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人生倥偬,一转眼已年近半百,却依然浑浑噩噩地过着,这无疑是件很荒唐的事情。”刘备回忆起往事,心中颇为感慨。少年安静地听着,偶尔瞥见父亲鬓边的白发,心想即便英雄如父亲,也会有老去的那一天。
“你禀性善良,不适合权谋倾轧,可守成却难拓土,所以我死后,你要尽心地打理内政,善待百姓,外部兵伐之事交给诸葛先生去做。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刘备淡淡说道。少年心中悚然一惊,抬起头来有些担心地望着父亲,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出这样近似于遗言的不祥之语。
“让你去学那些技艺,不过是想你以后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生在帝王家,本就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便你长大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只能无奈地把自己困在皇宫内。这天下风云变幻英雄辈出,即便勇如吕布,谋似郭嘉,谁又能逃得开这番约束?”刘备说完便站起身来,自己的儿子现在或许不懂,但是他以后终究会懂,什么叫做责任。
“父亲……”少年喏喏着,望着已经显现老态的蜀帝,莫名地感到一阵恐惧和悲沧。
“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刘备终究没有回头,在侍卫的陪伴下,缓缓向山下走去。
章武二年,少年刘禅站在射山之顶,遥望着成都城外遮天蔽日的旗帜和杀气凛然的军队,一边为出征东吴的父亲祈祷,一边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自己的人生。
三、
司马昭的跑马地
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
司马昭的晋王府不在洛阳城内,建于这邙山之下。
王府后面是一大片碧绿草地,此刻人头攒动,声潮鼎沸。年过五十的司马昭笑吟吟地指着前方那一排不停地打着响鼻的汗血宝马,对身边的刘禅说道:“公以为此等神骏如何?”
“汉元景四年秋,武帝得一汗血宝马,称其为天马,并赞之‘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如今王爷治下,天下咸平,四夷臣服,若此等神骏,多有进贡,故不足为奇。”刘禅明贬实褒,更将司马昭比为汉武帝,引得他一阵大笑,心情畅快无比。
四周的魏臣不屑地别过头去,对刘禅这番拍马屁的言论轻蔑无比。
司马昭右手一挥,几名矫健的骑士跃上马背,向远方疾冲而去,其势如箭,迅疾无比。马蹄翻飞,草屑四溅,阳光下那如同光线一般流动的身躯,看得众人心潮澎湃。
司马昭暗含深意道:“孤没有想到安乐公还有一双巧手,竟能编出那等巧物,今日请公来此,还想细细了解一下,那东西究竟怎样才能使人飞起来?”
此言一出,刘禅身后的王朝心头一紧,右手下意识地向身侧摸去,却什么也没摸到。刘禅倒是面色如常,他早知道这些事情瞒不过对方,便轻松地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不过是闲暇时消磨时光而已,王爷谬赞了。”
司马昭没有深究,而是指着前方的宝马说道:“不知道公所编的巧物,若真能使人飞起来,速度和我的汗血宝马相比,谁更快些?”
“自然是王爷的神骏要快。”刘禅欠身道。
司马昭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他拍拍刘禅的肩膀,语气很诚恳地说道:“孤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公亦如此。这天下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所以公大可安心住在这洛阳城,至于那些其他的念头,切莫多想。”
刘禅点头应是,司马昭又道:“此间乐,不思蜀嘛。”
四周魏臣哄堂大笑,更有甚者连眼泪都笑出来,揉着肚子望向刘禅,期待着他的反应。司马昭对属下的无礼举动视而不见,只是盯着安乐公的眼睛。
王朝一双眼睛睁得通红,双手死死握在一起,如果不是公爷在这里,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哪怕是咬,也要从司马昭身上咬下一块肉。
刘禅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面庞上挂着淡然的笑容,似乎颇为认同对方的说法,没有一丝一毫过激的举动。
司马昭有些索然无趣,淡淡说道:“今日马已赏过,孤也有些倦了,公且请回,改日咱们再聚,如何?”
刘禅连忙起身行礼,踌躇着说道:“七日后是先父忌日,刘禅想出城西南拜祭一番,还请王爷恩准。”
“遵循孝道乃是人伦大礼,孤岂会不准?公可放心前去,届时孤会派一队精锐护卫,保护公的安全。”司马昭点点头,转身带着一众谋士离去。
“小心看管,如果他想逃,可以直接击杀,不必向我禀报。”司马昭冷笑着对身边的谋士说道。
谋士应是,回头望向刘禅有些苍老的背影,笑容有些狰狞。
刘禅带着王朝走出王府,看到在门外等候的齐桓,见他悄悄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便了然地点点头。街上人来人往,刘禅望着这条陌生的街道,感觉阳光有些刺眼,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自语。
父王,儿臣给您丢脸了。
四、
一场从晚到早的战斗
六月初九,晴。
入夜,万籁俱静,月色如洗。
刘禅默默坐在窗前,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剑。在月光的映衬下,剑刃折射出清亮的光华。洁白的丝巾顺着剑锋来回飘动,一遍又一遍地拂过去。这些年刘禅从未停止过练剑,说此剑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亦不为过。
明天便是父亲的忌日,司马昭一定会派人严加监视,所以今晚是最好的机会。
他站起身来,有些紧张地再次束紧自己的衣带,扎好袖套,如同一个第一次踏上战场的军士,脑海里充满犹豫、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心底深处渐渐勃发的兴奋。
打开房门,悄悄向院门潜行,他没有通知那些下属,这一次,他想自己去做点事情,或者如父亲所说,做点自己该做的事情。
那两名护卫依然守在门边,刘禅悄悄摸过去,身形矫健,完全不似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待靠近对方三尺之地,他脚步一错,势若猛虎般扑了过去,手中剑锋横抹,如毒蛇般先后划过护卫的脖颈,鲜血一丝一丝冒出来。
刘禅望了一眼脚边的尸体,没有丝毫犹豫,一闪身便跨出门外,没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他的手微微颤抖,不复刚才的冷静和沉稳,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涌入他的胸口,直想毫无顾忌的大笑数声。少年时枯燥的读书练剑,成年后尽心尽力与诸葛先生配合,先生过世后为了蜀国苦苦支撑,后面的忍辱负重和种种不堪回忆的往事,仿佛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被自己一剑抹的粉碎。
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辨明方向,迅速向北方行去。
魏国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城中已然喧哗,火把明灭,大批的军士开始出动,四处搜查,一时间鸡鸣狗吠,人声震天。
刘禅没有去理会这些,他只是一个劲地奔跑,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如此任性。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坚定地朝前跑,想要将所有的束缚一股脑地甩在身后,远远地甩开。
洛阳城四门紧闭,禁军开始大索全城,街道上一队队军士穿梭搜寻,刘禅借助夜色在鳞次栉比的房屋间躲避。他查看周围的地形,知道自己还需半柱香的时间方能到达北门,在那里一侧的女墙有个小缺口,可以顺着绳子爬下去。只要能逃出城,他就有办法甩开追军,将一切羞辱抛诸脑后,还给魏国人。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晋王府宽敞的议事厅中,司马昭披着一件白衫,手中握着下属送来的紧急情报,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对身边的谋士吩咐道:“不要着急,慢慢找,事情弄大一点,要让天下百姓知道,不是孤没有容人之量,而是他刘禅自寻死路!”
站起身踱到门外,望着漫天繁星,司马昭将手中的情报捏紧,两道剑眉向上扬起。他很想看看,这只笼中鸟有什么本事能飞出自己的手掌心。
穿过前面的街道就是北门,刘禅隐在黑暗中,注视着来往巡逻的军士,犹如一条黑暗中眼里闪着寒光的狼。
前一队军士刚刚踏离街道,另外的小队还没有出现,刘禅明白自己的机会到了,闪电一般冲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向对面那处女墙奔去。然而就在他刚刚奔到街道**,那队快要消失在街角的军士中,最后一人忽然转过头来,然后只听猛地一声高喊:“什么人?站住!”
刘禅知道自己被发现,没有半点慌乱,加快脚步向前跑去。可惜事不遂人愿,另一队军士听到喊声堵了过来,堪堪挡在他的面前。
领头的小队长望着刘禅,冷冷说道:“安乐公,您这是准备去哪里呀?兄弟们,给我把他抓起来!”
小队长没有通知其他搜寻队伍,在他看来,五十个强壮的兄弟去抓这个看起来十分苍老的俘虏,实在是杀鸡却用宰牛刀。即便他手中有把看起来还不错的剑,那又如何?抓他不过是探囊取物而已。晋王爷已经下令,只要能抓住刘禅,不论死活,一律官升**,赏黄金千两,这份功劳自然是不能和别人共享的。
这是刘禅第一次和敌人正面交锋,面对五十人一拥而上,他没有丁点畏惧。手中剑如泼墨一般挥舞开来,或抹或刺或劈,脚下步伐急而不乱,剑招一出,必定有一名魏军受伤,看情形竟是他一个人包围这五十人猛攻。
场中局势越来越险,刘禅好几次险些被对方刺中,但是他仿佛已经忘却了生死,凭着以命换命的打法,硬生生将对方一次又一次地逼退。可他毕竟年纪已大,体力大不如前,再这样僵持下去,迟早会被魏军所杀。
小队长有些后怕,一边大声催促着军士上前,一边悄悄地端起手弩,隐隐泛着蓝光的箭头对着刘禅的身影。
场中众人只听的一声暴喝,随即便是小队长的惨叫声,所有人都呆住了,停下动作向那边看去,只见小队长端弩的右手已经被人砍断,整个人像条蚯蚓一样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手中提着滴血的钢刀,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第六个。
六个人仿佛千军万马一般从黑暗中杀出来,冷冷地睥睨着面前的魏军。
刘禅咧开嘴角,他没有去问齐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没有去问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决定。他们都是蜀国的勇士,能做的,就是尽力地去收割每一个魏军的生命。
趁着魏军楞住的瞬间,刘禅迈开脚步向女墙的方向跑去,在他身后,齐桓等人已经结成阵势,死死地挡住汹涌而来的魏军。
齐桓和他的兄弟们没有跟刘禅说上一句话,他手中的钢刀猛地上扬,放肆地大声喊道:“魏国的兔崽子们,大爷今天就和你们玩玩,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死得不痛快!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六个人一起淹没进了刀光剑影之中。
已经翻过女墙的刘禅一路狂奔,强忍着不回头,压抑着心中的悲痛,拼命地向北方跑去。
五、
拔剑四顾何需茫然
刘禅爬上翠云峰顶的时候,洛阳北门的厮杀声已经消失不见,随即城门大开,一条火龙般的队伍朝邙山而来。他连忙在山顶仔细寻找,终于在一处草丛中发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那是当日司马昭邀他赏马时,齐桓按照他的指示放在这里的。
掀开那层厚重的毯布,一架类似于大鸟的东西呈现在眼前。这是他这么久以来花费无数心血做成的,没有人能猜到他要用这个来做什么。
刘禅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站在山崖边向北方望去。脚下便是波涛汹涌的黄河,凭借这个自己能飞过黄河,等到魏军从远处绕过去,自己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追捕自己的魏军离邙山越来越近,山风阴寒,刘禅却有些发楞。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射山之顶,往事如云烟般从他眼前闪过,父亲的话语犹在耳边。
你想要什么?你能做什么?
章武三年,父亲病逝,他登基为帝。
建兴十二年,诸葛先生病逝,从此他苦守蜀国,一守二十九年。
景耀六年,他举国降魏,背负骂名,为世人所不齿。
次年,北迁洛阳,拘禁于此,名为安乐公,实为阶下囚,没人能明白他心中的苦楚。
他这一生,从没过上自己的生活。为父亲,为诸葛先生,为蜀国百姓,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到头来却是身败名裂,贩夫走卒皆可辱骂,空有满腹才华一身武艺,却只能时时苟且而活。
所以,没有人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要逃,齐桓不明白,司马昭不明白,天下百姓都不明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想过一次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为之付出的代价是生命。
将那架大鸟支起来,刘禅握剑在手,看着面前的黄河,知道自己只要向前跑,然后凭借风力,就可逃脱樊笼。然而,这真是自己能做的事情吗?自己失踪,司马昭肯定会搜捕蜀臣,危害蜀地,自己之前所付出的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刘禅苦笑数声,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点。想起司马昭那张可恶的笑脸,想起自己所受的那么多侮辱,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他不是没想过去刺杀司马昭,可是晋王府防卫太过森严,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潜进去。
向前一步便是自由,向后一步,山下便是晋王府,从这里飞下去,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追兵越来越近,冲在最前面的便是那几匹汗血宝马,已经冲至山下。
刘禅默默地闭上眼睛,仿佛看见自己突然出现在王府**时司马昭惨白的脸色,仿佛看见雪一般的剑光抹过他脖颈时的快意。猛地转身,他高声大笑起来,带动着大鸟猛地向南冲去,不停加速,然后忽地跃起,大鸟借着山风呼啸着向山下飞去。
那一抹剑光刺透了黑夜,大笑声在山谷间不断回响,久久不能平息。
“爷爷,爷爷,那个能够像大鸟一样飞起来的叔叔最后怎么样了?”洛阳城郊的一处小村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摇晃着身边老人的手臂,执着地追问着。
断了右臂的王朝缓缓睁开眼睛,默然不语。
“爷爷,你告诉我嘛,他不害怕吗?要是摔下来会很疼的。”小男孩又问道。
望着天边的夕阳,王朝伸出枯涩的左手摸摸小男孩的脑袋,然后轻声说道:“他自然是不怕,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