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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烬馀
  1楼 群杀玩家  47帖  2019/7/28 12:56:40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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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2区-25-4-3]细雨  发帖心情 Post By:2019/8/22 20:48:40 [显示全部帖子]

细雨

“命运比之偶然是必然。”


苏六金为了挑一件合适的黑色外套而误了飞机。她不是故意的,反而比周遭的任何人看上去都要匆忙,可衣服总是不尽人意,她强忍着情绪,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她在试衣间抹去几滴眼泪,最后把衣服直接穿了出去,结完账,连头也不会就走了。等到了机场,改签了机票,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还留在试衣间里呢。
到了广东后,天气一下子暖和起来。苏六金实在耐不住热,又把外套给脱了。等她赶到时,葬礼已经结束,装着岑晨的小盒子搁在坑里,墓园的工人正在往它上面掩土。
前来送行的人很多,大家绕着墓地围成一圈,沉默着,互相依偎着,窃窃私语着,却没有人哭泣。苏六金站在圈子外围,什么也看不清。
大家陆续离开了,苏六金在人群中看见了熟人,她躲到了一块陌生的墓碑后面,避开了可能看见她的目光。
最后新坟立了起来,工人把铲子上的泥土拍拍干净,也走了。苏六金跑到墓碑前,哭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要哭,她自己也说不清。好像小时候,家里养了十几年的狗去世了,她会痛哭,可是岑晨是个活生生的人呀。至少一周前还是。她哭,大概还因为太久没哭了,成年人的眼泪,总要积攒了足够的重量才能落下来的。
隐隐约约的,苏六金用余光看见旁边来了个人影。她紧闭上双眼,忍住哭泣,双手合十,在坟前拜了拜。
“你来啦。”
苏六金睁开眼,发现身旁站着个僧人打扮的人。她愣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认出那是高青松。苏六金差点忘了,高青松出了家,如今终于见到她这副模样,还是很诧异。
“我误了飞机,没赶上最后一程。”苏六金说道。
“嗯。”高青松笑着点点头。“我也是,我第一次见这孩子的时候他才十二岁。这一辈子,我就见过他那一次。”
高青松从手中的布袋里拿出一串佛珠来,挂在手掌里,双手合十,默念起佛经来。苏六金向后退了几步,默默地待在她身后,直到她念完。
“晚上一起吃饭吧,大家都来了。”苏六金邀请道。
“不了。”
“那,有缘再见吧。”
高青松笑着冲苏六金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该来的人都来了。林海和舒元宾也来了,他们相视一笑,互换问候,没有多说什么。
大家本想着去张焕峥的民宿里聚一聚,但因为有些路程,就就近找了个酒店。
廖敏怀孕了,张焕峥走到走廊上去抽烟,不一会儿,舒元宾也带着烟来了。两人又相视一笑。他们彼此知道接下来的几分钟意味着什么,却又不知道谁先开口,又该怎么开口。他们就这样望着远处蒙在暮色中的矮山,望着各自的心事。
张焕峥抽完一根烟,舒元宾又给他递过去一根。他匆匆低头瞥了一眼那烟,又马上望向窗外,说道:“你怎么也抽烟了?”
“‘感情枯燥’,得抽一几根调剂调剂呢。”
两人笑了起来。张焕峥拍拍舒元宾的肩膀说:“那次的事,真的抱歉了。”
“我早忘啦。”舒元宾说谎道。
破裂过的友谊就像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老房子,要修补它,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两人又沉默了。
“世事无常啊。”舒元宾突然感慨道。
“对啊,世事无常。”
“听说你家又生了个儿子,恭喜你啊。”
张焕峥不知道在刚参加完葬礼后,在感受到“世事无常”之后,怎么回应这样的祝福。他失望的发现,自己还是讨厌舒元宾的性格,大概,对方也同样讨厌着自己的某一部分吧。但总不能再沉默了,沉默只会带来更大的沉默,他说道:“诶?你刚刚有没有看到高青松?”
“看见了。她好像没看见我们。”
“是啊,大家都看到她了。但还是——”
“还是别打扰她了。”
身后传来了询问的声音,两人转身一看,是苏六金在问服务员他们聚餐的包厢在哪里。
“六金,六金!在这边呢,就这个包厢。”舒元宾拿手指了指。“人都到了,但还没上菜呢。你先进去跟大家打个招呼吧,我们抽完烟就来。”


邓小欢接到老婆打来的国际长途,起身往门外走的时候,正好碰见苏六金走进来。他脱口而出:“苏鑫,你迟到啦!”
“嘿,美国佬!”
“我出去打电话。”
邓小欢走出门外,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发现张焕峥和舒元宾在那儿站着,就往反方向走了去。
“喂,老婆。”他边走边让着前来上凉菜的服务员。“啊?刚刚是苏鑫啊。”
扑通一声,对面把电话挂了。
邓小欢莫名其妙地盯着手机屏幕,苦笑了声,又折了回去。刚打开门,电话又响了。
“喂,老婆。”
“我们就打个招呼啊。”
“那我现在就给你开视频”
“生死这种事我能随便开玩笑吗!?那孩子真的——”邓小欢四处望了望,压低嗓音说:“真的死了。对,淹死的。你能别闹了吗?”
电话又断了。
邓小欢转身往走廊那头走去,向张焕峥要了烟,又向舒元宾借了火。
“嘶——”他猛吸了一口。“还是祖国的烟好抽啊。”
“‘祖国’?”张焕峥笑着说,“这已经不是你的祖国啦。”
邓小欢顾着抽烟,没有理会这话。
“刚刚给老婆打电话呢?”舒元宾插话道。
邓小欢皱了皱眉头,心想,这都能被你们听到吗?
这时,电话又来了。张焕峥和舒元宾识趣地往包厢走去。




两人跟着上菜员一起进来了,屋子里的各位还没有吃上。女人们正聊着刘一芊的恋爱问题和苏六金的婚姻问题。林海坐在远离女人的角落里,神色凝重的跟妻子发着微信,他一会儿打字,一会儿发语音,有时也会拨个电话,但电话一直被挂断。
“诶,人都齐了,菜也开始上了,大家坐下吃饭吧。”洪海燕一边招呼大家,一边点着人数。“六、七——舒元宾呢,还没打完电话呢?”
“我去叫他。”苏六金站起来说。
“你坐着,你坐着,我去叫他。他老婆听不得你的声音。”洪海燕擦了擦手,往外走去。她因为太饿,刚刚吃了点小海鲜。
舒元宾也进来坐下了,还剩一个林海在讲好不容易打通了的电话。大家都安静下来,等他打完电话。他抬眼环顾四周,把脸别了过去。
洪海燕再次站起身子,走过去把林海的手机给拿了起来,搁在了自己耳朵旁。她对电话那头是说:“莹莹啊,是我,海燕姐。林海跟我还有助学群里的一群朋友在一起呢。你放心吧,我不让他喝酒。好好好,我让他早点回去。你忙你的去吧,我给你看好他。行,就这样,那我把电话给他了嗷。”
林海接过电话,感激地望着洪海燕,双手紧握着电话,诚心诚意地对妻子敷衍了几句,好像他更怕电话,而不是电话那头的人。
“快过去坐下吧,大家都等着你呢。我们大人可没事,这不还有个小宝宝呢。”洪海燕冲廖敏笑着说。“几个月大啦?”
廖敏摸摸肚子说:“四个月啦。”她丝毫没觉得这个问题很有问题。
吃饭的时候,洪海燕接了个工作电话出去了。张焕峥和廖敏之间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他偷偷地看着她夹菜、咀嚼然后躲避他眼神的样子,又偷偷地去看她的肚子。终于,他闷一口酒,问道:“孩子几个月啦?”
“啊?”廖敏吃了一惊,筷子里的肉不小心掉了下去。她忙不迭地抽了好几张用餐巾纸,将肉给捡出来。“噢噢,四个月啦。”她没有看他一眼,费劲地擦着沾了油水的手。


刘一芊又和苏六金说起她的男朋友来。大家本来有三三两两地在聊其他的话题,也逐渐停下来,听依旧宛如小姑娘的刘一芊讲话。
她口中的男友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出身农村,大学毕业之前一直过着穷苦的日子;他有个酗酒、不负责任又家暴的父亲和一个任劳任怨却十分懦弱的母亲;他很有才华,很自负,却更自卑;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出来。
而她总是小心翼翼的,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可是她越小心,他就越敏感,越患得患失,她也就越累……
大家饶有兴致的一边听着一边替刘一芊出谋划策。只有林海,自己一人喝着闷酒。他仿佛在听孙莹莹口中的自己。
喝着喝着,林海醉了。他歪着脖子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盯着桌子上的小转盘不停地转转停停。终于,他听不见刘一芊的抱怨和大家对他男朋友的评价了。


饭吃到一半,林海突然站起身子来,晃晃悠悠地往门口走去。
“林海,你干嘛去啊?”洪海燕喊他。
“我要去看看阿晨。”
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他是醉了。他往前扯开步子,脚下一阵瘫软,像一块吸满水的毛巾似的躺倒在地。离他最近的张焕峥和邓小欢过去将他付了起来,搁在沙发上。
“我的去把他的骨灰撒到海里去。”林海的手向上高高甩起,又落下。“我答应过他的,等他死后,把他的骨灰撒海里去。他说他下辈子要做条鱼,因为人们都说,鱼只有七秒记忆。”
“林海你说什么呢?你喝醉了吧。”舒元宾说道。“谁说鱼只有……”
林海用手戳了戳自己的鼻子,一边打嗝一边笑着,他说:“他高中起就在广东读书,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就我跟他最熟,他把我当亲哥哥。其实,他早就厌世了,但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也不知道如何开导他。他不止一次深夜给我打电话,说做噩梦了,说——”他要吐,却生生憋了回去。“说他梦见了他爸妈,梦见了他们是怎么死的。”
“你们知道吗?知道他爸妈怎么死的吗?”他又指了指苏六金。“你,是你第一个在孤儿院找到他的,你知道他父母怎么死的吗?”
苏六金摇摇头。
“那你们呢——你们肯定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啊。”
林海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挣扎着站起身子,义无反顾地往外走。男人们想拉住他,发现竟拉不住。一群人匆忙追了上去。
林海快步走在街上,一边走一边学着岑晨的语气自言自语着,像撞邪了一般。他说:“那一天早上我跟他们吵了一架,就跑去镇上的黑网吧上网,没去上学。老师打电话到家里,他们就出去找我,找了一下午才把我找到。我们坐老乡的拖拉机回去,半路上地震了,山上石头有石头落下来,他们把我推了出去……”




大家带着林海再一次去了墓园。已经是晚上九点,新坟前竟还站着三个人。
林海认出他们来,是那个在海边溺水被林海救起的女孩和她的父母。新闻报道上说,女孩是个大学生。白天的时候,他们也在葬礼上。但因为现场不断的有新闻记者去采访女孩,她几乎没有好好的和救命恩人道别,也没有哭。可这会儿,她正在嚎啕大哭。
这个时间,在墓园里突然见到这么一群打过照面的人,女孩的父母觉得很是尴尬。母亲搓着手,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父亲用力抓着女孩的肩膀,示意她别再哭了。
“她说要再来看看,要好好道别,我们就把她带来了。”父亲说道。
洪海燕摸摸女孩的脑袋,说:“姑娘,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好好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女孩好不容易忍住哭泣,说道:“可是你们知道吗,他给我穿上救生衣后,本来能游回岸边的。可是,可是他回头了,他向海里游了去啊……”



星空下,海岸边,一行人把岑晨放回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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