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汽车沿着珠海驶向机场,廖敏目光逡巡着沿途夜色,她想,这个地方,她以后不要来了。张焕峥接了几个电话,安排好诸多事宜,试探着出口:“回厦门吗?”
“我去四川。”
“有事?”
廖敏并不看他,支在车窗边的胳膊抬起来,用手背轻轻摩挲着自己耳朵,“捐助了这么多年,我想去看看被我捐助过的那些孩子们。”
“你退了咱们的助学群,同学们都挺纳闷,有几个还打电话问,问……是不是因为我……因为咱们俩……”
“助学群嚒,我不否认是因为分手的原因。”她想了一下,“当初加入助学群本是为了一种愿望,也是当做理想去完成的,真心真意在做,大学生帮助小学生。后来我们不上学了,这份愿望里就掺杂进太多私人的东西。把那个理想,污染了。我们都过成了什么样子?我们的所作所为,真的能托起那些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吗?”
她顿一顿,又肯定地说,“我还会捐助的,用回以前的心态。助学群,退就退了。”
张焕峥沉默一下,像是想到了自己,无声地嗤笑,笑自己。廖敏还是以前那个廖敏,认真,善良。而自己,被利益,被诱惑……回不到少年了。
送她到了机场,临走时,张焕峥有话要说,但被廖敏强白了,她说,以后就是陌生人了,拒绝说再见。
廖敏给了张焕峥解脱,也把自己从这段感情里放生了。她在候机大厅看着乘机客和接机人走来走去,她在等着,等着这夜过去。暗夜过去,张焕峥就是别人的新郎了。她自己,自由了,也空了。
她开始检索多年来的助学清单,一一对照上面每个孩子的信息。候机室时不时散播出的提示音既亲切又疏离。
廖敏只记得自己的心境在这晚如水般清澈,没有了爱,也没有恨,甚至没有怨。她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坐上的飞机,如何在天上飘飞,如何下了飞机,忘记了是怎样从成都周转去的山区。所有颠沛都被止水一样的安静隔绝开来,直到依循地址到了安置后的新区,她找到对接方说明原委并出示证明,直到看见那一张张皴过的,但仍保有天真的好奇的脸。
是孩子们的好奇、害羞、尖叫,把她从异样的世界里拽出身来,让她回到人间。她笑了,然后开始哭,抱着一群脏兮兮的孩子哭。
她哭的像一个孩子。
她被孩子们拽着,参观他们的教室,参观他们的操场,并且拉她一起上课,要她一起跟着他们腔音不改的声音大声朗读。
她被要求着检察他们的作业,被要求着抽查他们背诵,被送小卡片、小礼物,被请去他们家去做客吃饭……她被迫着接受,但觉得无比温暖,是比爱情更加温暖的温度。
她走了两个县区,三所被安置的学校。她给他们拍照,给他们录制视频,和他们一起玩游戏。她允许孩子们脏兮兮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襟,抱着她的腰,因为她是他们的“老母鸡”,她要带着他们和“老鹰”对峙。她感觉自己比以前要勇敢,是孩子们赋予她的力量。
山中无岁月吗?不是。是山中的岁月让人感受不到时间在流逝,人们生活着,要有意义的。不然,时间就把你匆匆,匆匆地忽略掉了。
告别了孩子们,她流连着,参观了许多川中名胜。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张焕峥为方向,想他所想,愿他所愿,从没想到过自己。张焕峥从她心里搬了出去,她借着游览名山大川,酣畅淋漓地打扫着自己的空间,空了,就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