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2020年6月21号,也就是三年前,日环食的那天说起。”
他掏出别在上衣口袋上的钢笔,伸手向我要一张白纸,我把本子最后一页给撕下来递过去。他在纸上画了个规整的圆,手法非常熟练。
“这是太阳。”说着,他在圆心处轻轻点了一笔,“日环食过后,我发现它上面有这样一个窟窿。”
“原来是你先发现的呀。”我惊讶道。
“是啊,一开始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大家甚至不在意它。但我发现了它,我可以肯定,它不在太阳表面上。它或许是太阳系中某个以前从未发现、有着非常精密的公转周期的天体。只要我们从地面上用肉眼观察,就会发现它总是位于太阳的正中心。如果它真的是天体,那早就已我的名字将它命名啦,是我先发现了它。”他笑了笑。“但很显然,它不是个天体。”
他转动座椅,向后侧过身子,眼睛望着落地窗外的世界,远处有一颗夹在城市缝隙中的夕阳,它在缓缓下落。整个屋子变得暗沉,深红色的余晖从他身后泼洒进来,他像抹在油画上的人影。我已经看不清手中的笔记,起身想要去开灯,他突然抬手指着落日,说道:“你看,它原来就在那儿。”
光依旧有些晃眼。
“就在那儿是吧,在太阳正中心。我都快忘了。”
“对啊。”他欣慰而感激地看着我。
我坐了下来,决定不再去开灯,黑暗像柔软的海水一样从我脚下慢慢涨上来。我已经看不太清他的脸。我问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了它的存在呢?”
“在它还是一个小黑点的时候,我身边的很多人,他们都不相信它的存在,毕竟他们也不会常常直视太阳。他们对这颗一亿五千万公里外的恒星早就习以为常。在我用尽任何办法都没能观测到并证明它的存在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放弃了,我不再抬头去看太阳。可是每天早晨,当太阳整个升起,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满我整个身子的时候。我总觉得,有那么一寸本该享受阳光的皮肤,它是冰冷的。是它总是挡住——或者说吸收了了那一小撮微乎其微的光。可事实是——你知道单缝衍射实验吗,它这个大小是根本挡不住光的。”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对,我根本无法逃避它的存在。”
“后来呢?”
“它在一直慢慢长大。等它大到人们再也不能视而不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它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一部分阳光,尽管那还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至少能在我们身上留下一块阴影。它长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像是某种地球上没有的生物。我们害怕它,恐惧它,全世界都陷入一阵恐慌,我们甚至对它发起攻击。”我听见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心想应该是他在将刚才的圆心给抹得再大些。他继续说道:“可它依旧安安静静地挂在大气层中,只是挡住了一束并不碍事的阳光。于是,我们便靠近它,开始对它进行观察和研究。没人知道它是什么,它从哪儿来,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地球。它似乎没有情绪,不悲不喜地睁着眼睛,俯视着我们,也供我们进行科学研究和仰望。于是,有人把它奉为神明。”
“但也有很多人从始至终都排斥它,不是吗?”我终于插上话来。
“是啊,他们终究还是恐惧它。”
“你近距离接触过它吗?”
太阳下山了,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他应该点了点头。
“你能描述一下它的样子吗?”
刺啦一声,我眼前窜出一团火苗,是他划燃了一根火柴。借着火光我看见他嘴里叼着烟。他抬头望了我一眼,说:“介意我抽烟吗?”
“没事,没事,你抽吧。”
“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烟头忽明忽暗的,他好像陷入了沉思。我的助手把灯打开了,啪嗒一声,屋里瞬间亮堂,我一阵恍惚,仿佛灵魂突然从一个氤氲的梦里被抽离了出来。
他说:“我描述不来它的模样,很奇怪,又不至于让人惊讶和慌乱,总觉是第二次见到它似的。你觉得呢,你觉得它是什么样子的?”
我摇摇头。
还没等我发问,他又继续说了下去:“不久前的某一天,我早上醒来,就像不知道它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它突然离开了。”
“当时你觉得难过吗?毕竟它存在这么长时间了,你一直在观察研究它。甚至我觉得,你在试着与它建立某种联系,某种——友谊?”
“我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种感觉,我没有感到悲伤或是欣喜,但是却止不住哭泣。”他站起身子,扯了扯衣服和裤线,向我伸出手来,主动终止了这次采访。我没有跟他握手,反而张开双臂要去拥抱他。他迟疑了一会儿,笑着迎了上来,双手轻轻地搭在我背上。
“那种感觉就像是新生不是吗,孩子们出生的时候总要哭的。”
他又拍了拍我的背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