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生在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洲的南京,我却依然对烟雨江南有着虔诚的痴迷。窗前,小桥流水人家消失了,远山如黛,近水含烟的景色不见了。渐渐连天青色的烟雨也难寻觅。
偶尔去夫子庙逛逛,想要寻一丝烟笼寒水月笼沙的趣味,可惜十里秦淮却是一条泛着恶臭的污沟,这几年清理过,却仍觉得有一丝怪味。更兼夜市嘈杂,人头攒动。桨声灯影下的人文气息荡然无存,剩的,只有烟熏火燎里透着的满满铜臭。
许是人过中年,慢慢就开始怀旧起来,偶在电视里看见江南水乡的水墨画,便试图回忆儿时的一点点残存的烟雨江南的影像。然后,心会平静许多。常常能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儿时的我,住在朝天宫的冶山上,南京市博物馆,父亲的单位,江南现存最大,保存最完好的一组古建筑群,依山而建一共两门三殿。最高处的大殿右侧和连着后山,是一座园林。左侧一栋二层的六七十年代的筒子楼,上面是办公室,下面是职工住宅。莫约五六岁时的我,与小伙伴们在古色古香的回廊间捉迷藏,在大殿前的平台上扔纸飞机。去后山的小竹林里寻竹笋,野菜。池塘里捞蝌蚪,偶尔也安静的在山顶凉亭里,趴在栏杆上,远望三十七层的金陵饭店的灯光,以及更远处淡灰色的紫金山。幻想着诡变的云层上是否真有孙悟空大闹的凌霄宝殿。然后,远处传来妈妈呼唤我的声音。恋恋不舍的结束了这一天的童年。
爷爷奶奶家,是一栋民国洋房式的小楼,住着三户人家。院子里有一株枣树和一株枇杷树。每到枣儿和枇杷成熟的季节,我就总爱往那儿跑。阁楼的小杂物间,是我的秘密城堡。透过小窗户,可以看见猫儿们在对面街的房顶上追逐打闹。楼下穿堂里,邻居家的瑶瑶捧着小人书在看。我朝她的脑袋上丢下一颗大白兔奶糖。然后嗖的一下缩回脖子。偷摸看她又恼又开心的剥开糖纸的傻样。
姑姑家在临河的一个院子,三面平房一面阁楼,她们家的卧室在三楼,客厅和厨房在二楼。表妹与我同岁,所以下象棋,五子棋之类的游戏,总能玩到一处去。河边也常见有人洗拖布,有人钓鱼。我便撺掇着表妹不知从哪儿找来根铁丝弯成钩子,穿个米粒儿,用线绑了从三楼的窗户上伸下去钓鱼。鱼自然是一条也没钓着过的。却依然乐此不疲
人在一天天长大,却没有觉察出家乡在点滴间的变化,聚沙成塔。然后开始了一段漂泊的生活。
零三年的时候,我在德国念书。哪一年,黄磊和刘若英主演了一部非常有文艺气息的电视剧《似水年华》,乌镇水乡的河道和老宅其实与我的童年的家乡还是很不同的,但是,身在异乡的我,却总觉得剧里的桥,桥上的石墩,以及连接着桥的青石小街隐约有一种浓郁芬芳的味道在呼唤我心底的乡情。所以这部过于文艺的电视剧我竟看得津津有味。至今,情节早忘了,却难忘那桥,那石墩,那青石小街,以及桥头亭亭而立,布纽扣,蓝色立领民国学生裙的少女。
或许我也幻想能在某一天,在某个桥头,石墩前,青石小街上,能够邂逅一个梳着两髻麻花辫的女孩子。
时光呵,就如江南的细雨,悄无声息就匆匆从指间流去。
零七年我回国了,在机场,父亲竟没有认出头发留长了,身形发福了的我。而我,却只惊叹四五年间国内的变化,林立的高楼大厦,不再熟悉的故乡。忽略了父亲渐深的鱼尾纹和斑斑的白头发。
时光呵,就如烟雨江南的倒影,隐隐约约的轮回着。
前年,妻的姐从内蒙陪岳父来宁看病。我带着他们和我的一双小儿女重回了朝天宫南京博物馆。
儿时我住的那个二层筒子楼竟已拆除了。所幸门前的一排石榴树还在,正是石榴成熟的季节,青里泛红的果子挂在枝头分外诱人。闺女还小,累了,爬在我的肩头沉沉的睡去。就像儿时的我爬在我父亲的肩头一样。
又去外地工作了一年多了,今天是五月二十日,忽然特别想我的小情人, 想要陪她搭积木,搭一个大大的海盗船。微信视频里,那个表达还不太利落,只会不停爸爸,爸爸叫着的小姑娘哟。或许没几年,也能成长成一个秀外慧中的江南女孩子。
有些期待,也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