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果有奇遇
佛教中有六道轮回的说法,是指众生轮回的六大去处——今生已矣,尚有来世可期。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这六个去处到底往哪边,端看今生,或许还牵涉到前世、前前世,因为佛家还有个因果的说法。
前生已不可考,来世更是遥遥未知。六道轮回,谁知会去哪一道?人生如果真有奇遇的话,那么能够生而为人,大概算是甫来人世间的第一次奇遇。只不过后来在这世上停留的时间够久,经历得够多,便渐渐失去最初来时的懵懂好奇与欣喜。便如同在一地居住久时,会心生厌烦。
大千世界,多少欣喜和无耐等在前面。明天和意外,谁都不知道哪一个会先一步到来。若果真相信有六道轮回,且好好修行吧,为来生,或是为心中一点期望。
如果这世间果真有轮回,这一次轮回里,能生而为人大概是耗尽我前世今生所有积蓄起来的力量,自此之后便和大多数人一样,过着平凡普通庸碌至极且自得自乐的小日子,而且就以为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模式会一直进行下去,直到老去,直到轮回到下一世——如果这世间真有轮回的话,只是这样的日子在那个奔向南行的列车上终结。
母亲问过我,南方到底有多远?我想如果我用八千里路云和月来形容,母亲一定不懂更不知道其中的含义,虽然这一句是那年我坐上南行列车时心里反复默念的一句话。
当故乡的风物在车窗边一路向后倒去,坐在热闹的车厢里,心中竟也升起几分悲怆苍凉之意,仿佛一去不复还的壮士。
我与母亲说,坐火车要多久多久才能到。两天一夜,或者是两天两夜?毕竟搭飞机也不过是朝发夕至的事,会给她其实那里很近的错觉。
终其一生,母亲也没能走出故乡那座小城,最远的地方是去省城。年轻时是没有机会,年纪渐老时却是身体支撑不起来。
实际上母亲心目中的南方与我去的南方还是不同的。她心目中的南方,是乌蓬船里听雨声,是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江南,也是浣沙女溪边浣沙的江南,更是可以坐在小船上赏着雪景的江南。
我要去的,应该比她印象中的南方更南也更多濡热的地方,那里一年只能粗粗分为夏秋两季。
我是母亲儿女中走得最远的一个,这一点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不是没想到,而是当年曾经想到却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勇气这东西,一个人势薄,两个人一起,大约也就有了。
那一年我从遥远的塞外踏进关中,马不停蹄,一路向南,去比母亲心目中的南方更南一点的地方。这不是一次简简单单的旅行,而是要完成一次迁徙。生活重心从此要从北方挪到南方,工作和生活系统不仅仅是更新,而是更新换代换了一套新的系统。这又让我想起那部叫《东归英雄传》的电影。不知为什么,那部电影给我留下很深的记忆,就像《双旗镇刀客》一样,给人带来的不仅仅是感动,还有震憾。直到现在还有人在讨论渥巴锡汗东归的策略到底对不对,我是觉得,东归的人心里,大抵都有一个落叶归根的梦。东边有家,所以才有东归。
现在的迁徙,只要不是移民,大抵都算不上是多大的事。只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搬去另一个地方居住,就如同从我故乡小镇搬去县城里一样,只是心中除了忐忑,难免有几分不舍。
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也努力调整着心里某种叫做思念的因子。有时候想想又觉得颇为神奇,从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生活,可是现在却能在一群讲着听不懂的方言土语中安然行走,自己都觉得佩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