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空
一觉醒来,李教授已经把太极图挂在了窗户旁,紧挨着那张里面坐满上个世纪的科学家的照片。大家都觉得将太极图挂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直播镜头前有些欠妥当,但没人敢提出异议。
窗外能看见地球,我们正在赤道上空。
飞船对接空间站之后,我和另一位战友除了每天检查两次船体运行状况之外,还会时不时去镜头前,给在看直播的观众科普航空航天的知识,或者偶尔与央视远程连线,就再没有其他事了。
这次,我们的任务是带一个由十五位科学家组成的研究小组到空间站,组长是去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李教授。偌大的空间站有四分之三是科研区,剩下的四分之一是重力装置和生活区。
前不久研究小组似乎遇上了困难,大家一筹莫展。李教授的脾气也越来越古怪。他最近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嘴里念叨的都是些晦涩的物理公式和理论;又或者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的地球,纹丝不动,像座雕塑。他的组员们都不敢接近他,生怕某个细节、某句话,就绷断了他极度兴奋的神经。于是我们两名宇航员承担起了调节舱内气氛的任务,太极图刚挂上,组员们就悄悄地拜托我去跟李教授谈谈。
我也正纳闷,一位德高望重的科学家,在全世界的注目下挂宗教图案,是不是有失体统?有人甚至怀疑他患上了太空幽闭症。趁他休息的时候,我过去跟他搭话。他见我向他走去,竟主动开口了,他说:
“小伙子,知道我们在这儿研究什么吗?”李教授跟我年纪相仿,正当壮年,居然称我小伙子。
“国家机密,不敢过问。只知道是研究信息技术。”
“什么机密不机密的,就算告诉全世界咱们在研究什么,他们也无能为力。”李教授推推眼镜,回头望了一眼宛如镶嵌在漆黑的宇宙中的蓝星,这股子骄傲和自信,让人讨厌不起来。“我们在研究量子技术。”
“进展如何?”
李教授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回答。他望着窗外,突然沉默了,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们正经过祖国上空。
“你知道玻尔吗?”
“照片里坐在第二排最右边,梳着大背头的那哥们?”我早就把太极图旁边那张照片里的人物和相关背景背得滚瓜烂熟。
“我们现在所做的研究,都是站在玻尔和他那一代物理学家的肩膀上进行的。你听说过吗,玻尔曾经把我国的太极图设计进自己的家族徽章里。”
“咱们的太极图有什么讲究吗?”
“作为科学家,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不太合适。但能帮助你理解我们正在研究什么。你可以把太极图中的两条阴阳鱼看做两个概率叠加继而纠缠的粒子,所谓的概率叠加......”
说到这些,李教授总会像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如数家珍般讲述起那一段段久远的记忆,一个个拗口的理论,一条条繁琐的公式,旁人无法从他任何短暂的停顿中插上话。但有时,他会突然停下来,紧绷着脸,把目光放在最宽阔遥远的地方,整个人纹丝不动,像机器断了电,再也不开口说话。
我想,他大概是在第N+1次反复思考中,寻找新的漏洞或是解决方法。
过了许久,他迈开步子,与我擦肩而过,快步向实验室的方向走去,仿佛我们从未在这聊天。等走到门口他才如梦初醒般回头跟我打招呼:“帮我把那副太极图给取下来吧。我先过去了!”
这一进去,李教授三天三夜没有出来。
在李教授走出实验室的那个下午,北京时间十五点钟,我的战友正坐在镜头前给一群小学生们科普航空知识。我听见他奶声奶气地冲着镜头问道:“小朋友们,你们知道世界上最快的是什么吗?”
“光!”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对,是光。那谁知道光速是多少呢?”马上又有人抢着回答了。
我看他跟孩子们互动得如此开心,也往前凑了凑,没有露脸。镜头的另一端是一个阶梯教室,里面坐满了人,只见一个孩子突然举手,老师示意他可以站起来说话。
“这位小朋友有什么问题要问吗?”战友问道。
“宇航员叔叔,我觉得世界上最快的不是光。”
“那是什么呀?”
“我觉得是思想。比如我的思想瞬间就能到你们太空舱里面。”是啊,就算是以光速传播的电磁波,把孩子们的影像信息传导到我们眼前,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而思想,用“瞬间”都无法将其形容。“如果‘意识’也是量子呢?”我回想起李教授曾经说过的话。
孩子们哄堂大笑。
这时候,实验室传来一阵极为克制的欢呼声,李教授在组员的簇拥下走进生活舱。他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就已经张开双手,他拥抱我,用力拍打着我的背,声泪俱下:“我们成功了!”
时至今天,我也不懂李教授研究的那些东西,但我至少能读懂科学杂志上的字:李教授成功的利用“量子纠缠”原理,发明了跨时代的量子通讯技术,传统物理学大厦或将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