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咕嘟的气泡像气球一样被弹离水面,逐渐消失不见。米粒以打滚的形式表达抗拒,锅盖哐哐哐响个不停,然后空气里慢慢传来一阵阵香味。这是我喜欢的厨房的味道。除了色香味之外,其实最动听的是声音。这是一场关于烟火的交响乐,其间最难得一双手。
半碗米淘洗干净后,加少量盐适量油,就这么等上一晚上,兑上个15碗的水,武火煮开几分钟后转文武火保持半小时,其间避免米汤溢出。再转文火2.5小时,直到水乳交融,米粒不再颗颗分明,转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时关火再焖上一阵,保管顺滑且粘嘴,上桌前丢上几瓣菊,衬着奶白奶白的色,隐隐约约的香勾人心魄。
阿嚒常爱煮粥,这些以往我是不屑一顾的。不是不喜欢吃,而是柴米油盐太过细碎,一恍神就把时间耗费光了,可我还有大把大把的欲望,怎么是一个厨房就能满足的呢?看着阿嚒忙碌的身形,我安然且理所应当的享受一日三餐,然后开始挑三拣四这个太咸,哪个太甜,这个太肥,哪个太油。阿嚒从不言语,只是静静的把盘子的端进端出。
我常常问阿嚒,为什么煮一碗粥要这么久?家里不是有电饭煲吗,用电饭煲不是还能节约时间也方便呀!阿嚒说,她不会用。我信以为真。
时常能看到阿嚒端上凳子坐在燃气灶前熬粥,美名曰:看着煤气。我跟奇怪煤气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蓝中带黄的小火苗嘛,后来才知道原来煤气火苗其实还分文武火,可阿嚒明明小学都没毕业呀,这个她怎么会这么懂,难道都是看着煤气看出来的?偶尔心血来潮的时候也端个凳子学阿嚒看煤气,阿嚒也不拦着,由着我上蹿下跳的,进进出出弄洒个汤汁,砸破个碗什么的。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一地狼藉,等我下次再进厨房,必然能看到如常整齐干净的灶台和清爽的碗筷。仿佛有仙人施了魔法。而偶尔下班走到门口看到厨房窗户内透出的昏暗灯光和被雾气蒸腾模糊不清的脸,不由脚步更匆匆。
平淡的日子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回想起来一如绸缎,再多的不甘都被烫平。能记得的都是小小的喜悦。譬如,粥的香气,暖暖的胃,粗糙的手。
阿嚒后来再也没煮过粥,一来眼神不太好了,二来身子骨也不如以前了。原来烟火气十足的厨房变得冷清起来,可是,我有些迷恋混在油烟里的日子。开始学着阿嚒系上围裙,细细的摘菜,切配,慢慢的等水开。一道道工序,一个个步骤好像画画。不过画布是锅子,颜料是食材,而我是个糊了一脸油彩的粉刷工。往往一心喜悦端出厨房的菜阿嚒总是笑眯眯的一口口吃下,从不戳穿垃圾桶里一堆堆残次品在哪里咆哮。我也心知肚明哪些货色的质量。只是,年轻人哪里来的长性。不过是,一时的姿态。渐渐的厨房更冷清了仿佛原来的交响乐是个童话。
再后来的日子阿嚒是在医院里度过的,穿梭在医院和家的时间跑的飞快。一直躺着的阿嚒忽的说要喝粥。我急急忙忙的回家泡米下锅煮粥。顾不上文武火,也听不得水煮开的哐当当的声音,只是一样样机械的将食材丢进锅里。由着水沸,由着汤汁溢出,心急火燎的缭上了数个水泡,匆匆端出一碗水米分离的粥。端到阿嚒跟前的时候已然迟了。就像这碗水米分离的粥,干干净净的各自分开,路归路,桥归桥。好像分别就是如此简单。
数十年后再来回想颇有些苍白。不是撕心裂肺的哪种痛楚,倒像是,手指上的倒刺。时不时长出来,因何而起,不知,因何而终,也不知。只是,流水一般像飞快奔驰而过的车,一路碾压,一路向前。
再再后来就是我坐在燃气灶前看着煤气,听锅里咕嘟咕嘟的响声。然后厨房里传来各种哐当哐当的砸锅卖铁的声音,见或者端出一盘盘酸酸甜甜咸咸的菜填饱肚子。只是,我最爱的还是白粥。高兴起来,花上几个小时熬一碗粥,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粥,不必加些什么。静静的坐着,由着水沸,开着锅盖,看着米汤逐渐浓白,间或个几分钟搅拌哪些自由翻腾的米粒,由着它们开花,由着它们粉身碎骨,然后融化。而后渐渐的发现白粥越发的不好煮起来。
汪老说过:菜总是要多练个几次手,才知道个中厚薄,滋味深浅。空了我就寻摸着白粥练手。个种乐趣非常人能道也。也好,煤气比电费便宜啊。这难道是我堕落了吗?锱铢必究是在这厨房里切配时要考虑的吧。可见也没学到什么好的,真正是世俗里打滚去了。
偶尔也学着阿嚒起个早慢慢的踱去菜场,感受哪熙熙攘攘里的镬气,在大妈们铜锣般叫卖的嗓门里缓缓的往肚子里塞下豆浆油条饭团。临走的时候再牵上几个馒头当做来日的餐食,顺带也采买上这数日的粮草,再要上几根葱添个彩头。这么一打眼居然时日快近午。难怪阿嚒总是步履匆匆,许是心有牵挂。
北风吹的依稀有些紧,路上的人衣服裹的更紧了。南方的鬼天气阴沉的很,住了这么久也没习惯过来,可能一直不会习惯了吧。再过些天又快到冬至。不做冬至已经有数十个年头,太多的菜没从阿嚒这里学来,譬如千层饼,譬如什锦烤麸,这些往日都是阿嚒的拿手菜,前些天舅舅电话来说想吃千层饼,问我会做吗?我只知道往日阿嚒做千层饼的架子如今被我搁置一旁,积灰甚久。每年三伏天会拿出来晒一晒。
在絮叨的这点时间里,咸萝卜骨头汤在锅里炖着。不若先勺一碗,就着熬好的粥,慢慢尝。
而时光应该还有很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