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者
城市停电了,阿兰站在后院中仿佛置身于一缸墨汁。她的脚下躺着两具自己的尸体。
屋内传来一阵谨慎的脚步声,接着,后院的门被缓缓推开了。来者比刚才那两位要小心翼翼得多,她的双脚应该踩到了院子里松软的草地上,声音消失了。阿兰攥紧手中的尖刀,屏着呼吸,留意周遭的动静。
“有人吗?”声音就在阿兰左手边没多远的地方。阿兰纹丝不动,她知道入侵者的身形和弱点,随时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因为跟前站着的正是“她自己”。
入侵者踩中了血泊,阿兰正要下手刺她,她却已经点燃了一根火柴。沾血的尖刀和自己的脸,在入侵者眼前一闪而过,她猛地往后退去,倒在地上。火柴熄灭了,阿兰看见她正从地上站起来。
“你是谁?”阿兰还没弄清楚今晚发生了什么,她暂时收起刀,问道。
“我是你。”
“对,你是我。为什么会这样?”
“你想杀掉我,杀掉你自己?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是的,这个世界只能存在一个我。”阿兰说着,又悄悄举起刀子。
“我们为什么不一起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然后回到各自的世界中去呢?”
“我就待在这儿,哪也不去,这是我的世界。”
“可你并不属于这里,况且,你想在这个埋了自己尸体的房子里过一辈子吗?”
阿兰杀人前后的这段时间,完全处于一种因极度恐慌而变得兴奋、愤怒的状态里,漆黑的夜晚和四下无人的环境维持并保护着她的情绪,她甚至看不清脚下死去的“自己”——简而言之,她还没真正意识到自己杀人了。
但第三个“自己”的出现和一番适时的言论,打破了阿兰情绪的平衡,她紧握着刀把的手微微松动并颤抖起来。血腥味随之透过厚如墙的黑暗,渗进阿兰的鼻腔里,她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她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不属于这里?”
“厨房里的刀还插在那儿,你手上这把一模一样的刀是自己带过来的。这个世界的我,应该已经被我,也就是你——给杀了吧。”入侵者再次划燃一根火柴,她已经站到阿兰跟前,双脚踩着“自己”的鲜血,脸上带着一种阿兰从未在镜子里见过的狡诈和冷漠。入侵者抬头看夜空,火柴也熄灭了,她说:“剩下的半个晚上会有越来越多的‘我们’过来的。”
阿兰想给入侵者一刀,但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勇气。
入侵者问道:“你不想到原来的世界去吗?”
“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今天回到家,换了哪一双拖鞋?”
“棕色那双,怎么了?”
“你有想过穿白色,带兔毛的那双吗?”
“它在鞋架最底层,我不想弯腰。”
刺啦一声,入侵者在自己脚尖前点燃一根火柴,阿兰看见她正是穿着自己本想穿,却没穿的拖鞋。“我向你保证,从停电开始到现在,我一直没换过鞋子。你老公是谁?”
“阿德,物理学家。”她们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你读过他的那些书吗?”入侵者又问。
“没有,我现在听到‘物理’两字就头疼,更别提看到了。”
“对,我也是,但今晚发生这些事后我硬着头皮看了一部分。我现在跟你解释我们正在经历的事,你愿意听吗?”
“说吧。”
她深吸一口气,说:“我们的世界永远处在叠加态中,譬如我今天可以选择穿棕色的拖鞋,也可以穿白色的拖鞋,也可以不穿,也可以直接穿鞋进屋,这些种种可能的选择加在一起,就是叠加态,但它会瞬间变成一个结果,这个过程叫做坍缩。”
阿兰继续道:“对你来说,今天穿棕色的拖鞋就是瞬间坍缩后的结果,对我而言则是穿白色拖鞋。原本,我们周遭的一切都是叠加态瞬间坍缩后的结果,我们无法感受到这一过程。但今晚,坍缩的速度相对时间的流逝变慢了,无数个只存在于叠加态中的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个平行宇宙。也就是说,你和我,在坍缩之前,既存在,也不存在,这得看最后坍缩的结果。若果坍缩后存在的是你,那你便存在,现在的我们只是一个‘概率’。”
肯定是因为自己在跟自己聊天,拿刀的阿兰居然大概听明白了自己正在遭遇什么。另一个阿兰继续说道:“但是,叠加态中的每个世界原本是互不干扰的,它们只要静静地等待天亮,让世界随机选一种坍缩后的结果便可以。我只要和往常一样吃晚饭,看点综艺,然后睡觉,第二天醒来世界还是跟原来一样。可问题就出在这里,有什么东西把无数个叠加态中的阿兰给联系了起来——我们成了这个世界的漏洞。话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停电之后,我去阿德的实验室找他……”
“可他不在里面,等再次出来时,世界已经变了!”
“对!”
“如果不去开那扇门,不走进实验室,只要回去睡个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只想知道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最好就是世界最后坍缩成一个什么都没发生的结果。不然,只要阿兰身上出现一丁点的异样,无论是她的过去还是未来,生活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万一是好的变化呢?”
“你怎么不想,万一是这个院子里摆着自己尸体的世界呢?”
“到时候这个世界会消失吗?”
“我也不知道。”
“可是我想,既然我已经成了这个坍缩过程的漏洞,我是否可以等到坍缩结束前的那一瞬间进入实验室,然后再打开实验室的门……”阿兰慢慢地举起刀,用力刺进了入侵者的身体里。
天亮了,阿兰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她用上衣包着血迹已经干透的尖刀,慢慢走进客厅,最后来到自己的卧室,发现家里没有任何异样。她如释重负地推开卧室的窗户,赫然看见阳台下的自己正在后院挖一个长方形的土坑,土坑旁边躺着自己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