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南城往事

   常常想，对你是想念，还是怀念？ 

    重遇你的消息之前，从前的人和事物大抵已经含糊在记忆里了。也许是选择性的遗忘。其实，是没有选择，不能不去努力忘记。正好象你也是这荒唐的一部分。

                                                                         

                                                                              南 城   

 

    我不属于哪一座城的，在很小的时候，他们都认为我是外地人。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只是肯定不是本地人。小小的同学那一天拍着我背说：你家肯定是南京来的。我不知道南京是什么样子，不过不是很喜欢本地人，于是有一点窃喜。这个时候，正好路过公安局宿舍，就是上了台阶，有几株大树，树叶子在深秋会只留下干络线的那几棵大而怪的树的那个地方。对面是地区供电局，供电局的紧边上，就是大约五六亩地的荒台地。那真是个奇怪的所在。有一年春末我还在那里的路边第一次见过马这种大型动物。台上常常有个六十左右的汉子，手里拿着精钢的球在磨转。他们说是健身，我当时觉得这人可能有武术。

    再往西就是街了，有几座小楼，有卖各种小袋盐津葡萄、话梅醣的百货公司。有卖春卷的国营门市。门市街的正北是我的小学。在义务劳动的日子里，我在门市门口扫过路，也铲过雪。往东则是卖鸡丝包子的地方。我总是没有什么零钱。当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哪怕是到了今天。住南，就是供电公司边的巷子，有一点弯，但直通的是第二中学。中学门前有几株老的柏树，树下曾有修钢笔的老人。斜下方有几米落差的一个大院子，是运输公司的车队停车场。

   这地方方圆再展开三里地，也就大略是我幼年和青春少年所有的见闻吧。但我觉得够了。有一天有一个人说我心里非常阳光。我很惊奇这个说法，也许别人说的都是我迂呆和学生气不化。但我认同这种阳光的说法。这一切，都源于这三四里方圆的地方。到今天 ，才觉得这就是自己的生命的根底。没有什么好不满的，好鄙薄的。那就是我的幸福和不幸福的源泉。想做个单纯的人，从来也没有改变过。

   

 

                                                              十  月

      高而瘦峭的街道转角的楼上，一挺机枪对着流行的人们。这就是对于十月革命我从小人书中得到的最初的印象。十月抑或十一月，是果实的季节，也是料峭的冬天将至的时间。

     每到十月，风吹落叶，我就常常想起家，也想起你。记得最初工作的那几年，在感受寒凉秋风的日子里，心里也是这样凄冷。是的，无望的守待。没有一丝你的消息。

     其实我也想过，是不是自己错了。为一个执念，为一个不曾亲近接触过的人，为一个看不到一丝希望和可能，一丝温和和亲近的人。有句话，是你写过给我的，读来是这样让我痛心。我从来不了解你，也不敢承受真实的你。可是，却又放不下你。而你和我之间，除了一点点空气，还余下什么呢？相隔过几十年的光阴，相隔过年轻对未来的道路的梦想。如今，还隔了这样多。

     十月，那些缤纷的落叶。慢慢撒在湖边的路上。这些年的路，我一个人走了很多，我常常地想，常常在想，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就好象如今我告诉自己，我要做一个希望你过得比我好，过得很好的人。

     可是我心痛。

     常想把道边的黄叶树拍给你看，还有树叶后面的蓝蓝的天空。可是没有一部相机拍出的象我眼前的这样美。我想你在身边一起看的。但是不能，也不可能。

                                                       集   邮

    有两样东西，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它们与我的关联之深，知道我对它们的精通，除了我自己。

    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那时才认识你，他就分了手。是，文理分科。他也知道我集邮的，后来的日子里，应当是在大学里，我不远数百里给他寄过几张邮票。我不是个能忘却故人的。

    真正迷恋邮票，是小学。四年级，五年级。下课的几分钟都能飞快地跑去买，再飞快地闯进教室。高中毕业了，也就失掉了集邮的大本营。这里，我叫北城吧。北城的邮局，在我小学四年级时妈妈带着来过。当时觉得很富丽，不需要预订卡也能买邮票，这让人很惊奇。当年我买过一套有各种星斗的邮票。但是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常到北城的邮局来，也没有想到离开了家，会失却大多兴趣。

    北城的邮局面朝南的。门前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那时，常常有许多人，几十个吧，在邮局门前炒买炒卖邮品、半残的碟子和古老的钱。那些钱是套在一个个透明塑料袋子里的，看上去古朴而又富有光泽。大学的一个同学，当时开始炒卖邮票，不象我，只是爱好。这一点有些让我看不起。对的，我就这种人。我爱的就是我爱的，何曾想从中赚钱？

     那真是个热闹一度的地方，比南城的大和亮一些。我记得最深的是门口玻璃柜子里的梅兰芳票小型张。

     后来，也就是前些年。我还去过。一为人世事。一为了买一个笔筒。后来，我把它卖了。物是人非。

                                                       围城路

    北城一度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小东门穿过逍遥湖直到建工学院，长十里许，绿绿森森的围城路了。

    这应当是这里最富特色的一段路。舅舅和我说过，从前这里是环城的城墙，后来平掉了，在墙基上改成了一条不宽的路。是的，它比两侧地势都要高一些。况且一边常常有一条河，有时是两条。

    南城没有，可能是我不知道有。那一年发大水，我才见过新复修的城墙，百米长，没有什么感觉。我有感觉的，是南城这墙不远的火花店。

    北城的这路，平时人很少，现在车极多。才工作的那几年，车不多，人也少。但是从北城回南城，从南城到北城的班车，都要从这里过。每每都是汽油味和人声，一票难求，一车难进。回南城，往往都是快过年，天总是阴着，有时已下了很厚的雪。那时会有很多人在路边等车，票价会涨到六十或八十，平时也就十块钱左右吧。但是不上的话，往西边一看，绿阴阴的路上，还有什么指望呢？而且又冷。再回北城，有几回是在十月份，就受了凉或者还是晕了车，很难受，心里也觉得凉。

    当第一次回到南城东的大桥时，看到西边的围墙，就想，我回来了。

    若你当时留我，我怎么会这般样。常常想。但已经是当年这样想。

    车后来就不走这条路了，改走了北边。路不停地修，路线不停地变，后来，车站也不停地换。再后来，很少做班车回南城。

    前年你说到北城来接孩子，带妈妈看病。我很语塞。不知道如何说，又能如何做。曾经想你在何方，做梦也没有想过今天你的模样。和你说过那一年的公交车，四路，那六个大字，也生了锈了。造化弄人，痛到不能醒。

 

                                                             海  鸥

    又和你说话。小心翼翼地说一句：等退休了，陪你去***啊。

    心里想到某某，在临下台前的滇池喂海鸥，才说这话。其实，是想说，想见你。不，是怀念当年的你。可是很怕说出来。

    还好，你没有回复一句：我自有人陪。

    是的，你不会提及你的，我不会提及我的。许诺过永也不见你，换取偶尔听你“说”一两句话。

    低到尘埃里。

    那一年，望着关外的狼烟，我心里落寞寞的，想起的，还是你。明知你不会想起我。

   

                                                                   黑池坝

    工作之初，偶尔溜号下楼。楼西路边一片洼地，生了许多野花草。地形可以说是甚不平整了。有一年，忽然改造，成了游园，居然绵延七八里，连接着五六个下沉式的广场和深滩。甚至有一片假山和鱼池，很多游人在晴天里喂锦鱼。

    这些深池，就叫作黑池坝。最临近市图书馆的那一片，又中间隔了一座断桥式的廊，名唤风波亭。叫风波亭自然没好事。不久之后就出过杀人案，种种淹死人的事件。不过白天看上去不错，有些罗马建筑的味道。天光云动的，隔着一座深池，对面是别墅群，几座咖啡馆。这一面呢，则是环城路，路的坡下有几块农地，当然，现在成了另一个公园的一部分。稍远一点，是很金碧的两座姐妹楼。建楼的人早已成了阶下囚，不过我喜欢这两座楼。在夏天的时候，曾经和某人一起坐在楼下的风口处。

    看朱成碧。这一块，也就这黑池坝变化过一次。路是没什么变化的。初上班时，骑着单车，飞快地穿行在这一条林荫里。有些惊，有些喜，有些悲。

    那一年，21岁。

    其时，对未来，对你，都还存有一点幻想。对，只是幻想。幻想就是，想一想，万一实现了呢？笑。

 

                                                                             平    安

    没有什么事，原是不想做事。

    默默地把一切郁塞在那里。

    想到你，想到未来，想到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

想起写过的那首诗。

正是你和我的命运写照，分明不差。

叹息。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光，是我生命里应当铭为比较平顺的日子。

有些日子，看上去很不好，但是经过才觉得不差。

梦幻一般的生活，有些想要平静。

窗外有很多雾，水汽，水云天，仿佛是江南的记忆。

所弃的，似是想要的。太疲惫了。

                                                                  那些人

 

     之一

    这个主任他很干练，但是有野心，并且是极具侵占性的个人野心。而这种人素不为我喜欢。

    很讨厌那种咄咄逼人的眼光和语调。私心发作的样子。尽管他确实有才华。

    他也是第一个出了事的人。听说他在牢里长得白且胖了。

   

    之二

    同室的他是第二个。

    结局是想得到的，说得出的。但我并不因此而快乐，自听说他出事之后。

    我愿从没遇到过这种人。

   

    之三

    那些人，我都恨过。想象谁说的一样，一个都不放过。

    但是又想全都放过。慢慢地，觉得可以理解他们。

    半是因为久了，半是因为我累了。

    厌倦。

 

    之四

    想起识过的那三个人。

    一个无公害，但是失去了，觉得有些难过。大家在一起也没有新奇的话可说，或者应当如此。

    一个突然走了，有些不解，但原因想想也同上。何必，不如相忘于江湖。记忆还是美好的。

    一个其实彼此是这样了解。明处暗处。但是归结为都不再有兴趣。原该如此，又不免为此不快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