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历川从前叫沥川,既是一条季节流沙河的名字,也是河中岛的名字,更是整个城市的名字。那是一条巨大无朋的河,在秋冬,白色的沙滩地上隔一阵有几棵硕大的圆滑河石。在夏天丰水季,则是泛着黄白沫的旋流。河中青青多树的岛又是一座青春华年的学院。
隔了三十年,江盛妍才从河东上学改成了河西上班。
她的老家是离历川六七十里的另一个小县城附近的乡村。那里叫周墩。湾湾的一条河,从来眨着清清的细细的波。河边有许多槐树,连着七八座农家,以及一座巨大的中学。江盛妍的母亲和父亲都出自这七八座农家,但走出了县,走进了城市,居然还成为了历川的有名望的宅邸。不过江盛妍很低调,除了她的容颜。
距历川一百五十华里的另一座城市,有一栋平凡的小楼,叫立雪轩。江盛妍在中学时代,长相气度就象这三个字。
二
江盛妍在学校不多话,甚至是不说话。但是爱笑。问题她是回答不上的,于是只好笑。惹弄花草的男孩子的话她是答不了的,于是只好笑。老师的批评自己也是无法回复的,于是只好笑。恰好自己又有点近视,笑起来看不清别人在想什么。成绩不太好,自己也不太介意,或者是介意也没有办法。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朋友,一个男孩子气的闺蜜阿亚。阿亚成天喜欢捏着自己的肩说三道四的。有一天,忽然就说“班上有好几个人好象对你有什么想法呢,你注意到了吗?”江盛妍一笑“我才不知道!你乱说!”其实,江盛妍比别人更开窍得早,因为自己还有一个弟弟,这些男生的小把戏,怎么会拎不清呢?只是,她把这些人都看作不懂事的孩子,觉得自己这些同学都幼稚不成熟,懒理他们。
金其武是一个,梅漫城又是一个。金其武是个学生混混,乘着江盛妍旁边座位一直空着没人坐,就自觉自愿很老道地坐过来了。并且,嬉笑着向周边所有人问候了一遍。那意思就是“这儿归我了,这女的也归我的领地内了”。江盛妍就没理他。不侧脸,不说话,不触碰。两个月以后,金其武忽然自己移到最后一排混混堆里去了。梅漫城是班上成绩最好的男生,但是总有意无意往这边看。江盛妍也不理他,当他作空气。她听过他在旁边有意无意地说话,但是依然报之以微笑。有一天考完试,正说笑间,连阿亚都感觉到了那远远关注过来的目光,扒住肩和江盛妍说“梅漫城的腿其实蛮长的哦”。江盛妍裂开嘴一笑了之。大家都知道在想什么。
三
高考当然没有江盛妍的事。她学了美术,几经折磨,两年后才进了一所北方的偏远美校。进校第二年赴南方写生回来,在这所著名的破落的煤城边的高岗上的食堂的傍晚,落日正好。江盛妍看到同宿舍胖子李轻描淡写地走过来“你有一封信”。信从省城来,封面没有落款。拆开,是梅漫城,那个曾经学习不错的高中同学。信里也就两三百字,没什么内容,不外是想起来搭讪一把。幼稚的人哪!无聊!后来,这信一封接一封,和窗外飘的雪一样。江盛妍没有理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又一个大雪的天,她烦了,回了一封信,就几个字:“你何尝不象一个执拗的小孩子,想要抓取那美奂的肥皂泡?”
信又来过几封,就渐渐断了。春天里,很少的绿树上,有几只往北回的不知名的鸟。她毕业了。后来,父母找了个比较好的工作给自己。再后来,为文凭上了另一所学校学财经。再后来,父母介绍也来自老家那座县里的人和自己结了婚。父母退休了。自己在那个岗位上,一做就是三十年。孩子大了,如同一只鸟,飞走了。
四
阿亚还是自己的常说话的闺蜜。不过阿亚属于奋斗型的,后来去了省城。
一个金色的傍晚,手机里收到一条陌生的微信加好友“生命的后段,我还能和你远远地做个朋友吗?”落款:你高中的同学梅漫城。
是的,她想起来,当年堆积成山的信里,他似乎从来没有和自己提过什么想法,只是自顾自地谈天说地。
她通过同意了。
车窗外,正是历川大学的操场。在金色的斜阳里,无数身影闪动。
江盛妍知道有一首新创的歌,本地学生作的:”走过青春,这是没有回头的路,远方的你,还好吗?“这歌,她发在微信里,知道他能听得到。夜里,满城满江都是灯火,但是没有看得见一个人。梅漫城发过来”谢谢!我一直希望你过得好,谢谢你过得很好。”容颜和青春,都如逝水。
所得所失,所来所往。
你在远方,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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