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尾曲】人间烟火 - [ 天涯隔壁 ] - 五月吧论坛

张三三的画室我只来过一次。上次几个人一起去看戏剧学院的毕业演出，因为他离我家近，就顺便来送票并捎他一程。这次忽然联系我说要当面告个别，难免也有几分意外。按着模糊的记忆来到画室门口时，他早已站在门口等我了，不变的依然是口罩后面那副略带腼腆的笑容。

认识张三三是在我们的一个吃喝玩乐群里，从以前被小师妹骗着入群，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群里大概有三四十个常驻人口，根据各自的时间情况和喜好，常常约着一起搞些文青的娱乐活动。工作不同，专业各异，能混迹在一起仅仅是都追求着那种高处翱翔、低处生活的自由状态。然而张三三和我们有些区别的是，他是真会画画的。大家都认为所谓的艺术灵魂往往有两个特点，要么脏，要么娘。可盐可甜的张三三明显是属于后者，所以我们就给他起了三三这个绰号，在文青这个群体里，无论多少年熟识大多也是依然以网名称呼和相交。真名倒没人刻意去记，任谁也不过是一个符号。

画室在一片中档住宅区，他在一座商住两用楼里租下了一个铺位的两层。面积不大不小，上下两层各有三四间独立的小教室。上次来得比较匆匆，没有仔细看过。这次带着告别的心情来见面，对四围的样子也看得仔细了些。一层中间开阔的地方他放了不少大块的软积木和动物形坐垫，还装饰了一个有小厨房、洋娃娃、小汽车，绘本书架的角落，供这里的小学员休息时候玩耍。墙上贴的大多是学生的获奖作品，孩子和成人的都有。

张三三把我让到二楼，二层的空间比一层略小一些，除了有两间教室，还有他的办公室和一个休息区。二楼的淡色沙发和边桌上点缀的绵花瞬间打造出了与一楼童话世界不同的格局。墙上的装饰画一看也都是他自己的作品，带着明显与尘世疏离的强迫症般的细致。与这些不太和谐的是他已经把用具和一些生活用品打成包错乱的堆在地上，让人感受到他做这些事时的心情复杂。

坐下以后我直接问他：

“想出国？现在国外比较乱，不太是时候吧。”

他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说：“想回老家。”

看我有点疑惑，又继续解释说：

“你可能注意不到，新冠期间很多线下课都停了。我这从去年年底就一直空着，好几个月了。一个月小三万的房租，本来房东没催，昨天突然打电话让两天内搬家，不知道是有了新考虑，还是觉得我就是白白拖着。”

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习惯性地一边消化对方的信息，一边继续说了一句：

“听说你以前只是在小区了租了两居室，这边的装修和承租也就半年多吧。”

他听了又自嘲地笑笑说：“是啊，好容易想做大一点，刚弄好，生源还没新冠来得快。”顿了顿，他又安慰我说：“其实也很正常，新冠对很多培训和餐饮的打击是致命的。赶上倒霉，也没办法……”我已经缓了过来，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走吧，我请你吃午饭，回来你再继续打包。”他思考了一会儿，没有推辞，礼貌地点了点头。

他跟着我来到附近一家商场，我记得里面有家云南的石锅鱼还不错。我们发现疫情期间也有穿着民族服装的漂亮女孩在门口招揽经过的人，可惜偌大的商场里并没有几个人经过。很多餐饮都挂出了停业的牌子，稀稀落落只剩几家还在那里顽强地支撑着。落座以后一位穿着蓝色傣族服装的阿姨亲切地给我们端来了西瓜和小食，倒了热热的米汤。在我们旁边正好有一个外露的小操作台，旁边立着米汤桶、摆放着手执收银机、菜谱等一些杂物。让人看起来舒服的是每种物品旁边都贴着用纸条写好的名字，能感受到商家的用心。阿姨把中间天然石材制成的石锅烧到几百度高温，放上一些配料和新鲜的鱼肉。石锅上面有一特制的云南草帽式的锅盖开始烟雾缭绕，让对坐的人都看起来有些朦胧。香气开始隐约飘出，让人抛开一切对美食产生了些微惭愧的期待。

我问张三三说，他还没跟那些大小粉丝告别吧。

他又笑笑说，趁着我在，他鼓起勇气在群里说一声。那些大小学员和家长真是好，跟了他很久，疫情这么久，也没一个人找他退学费。

我听着这话，心里似乎有什么又活动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要不，我再给你交一年房租，你再坚持坚持？”他很意外，眼里也突然有了光，可惜思索片刻又暗下来，脸红着解释说：“这疫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我前期投了太多，翻不了身。挺奇怪我只告诉了你这个网友。可能就觉得你话不多，能安心给你看狼狈的样子。跟你告个别，好像跟这个城市告别差不多。我在这读书工作也混了十几年，多少有点感情。真没有找你帮忙的意思……”我点点头，盛了一碗鱼汤递给他。云南石锅鱼和湘菜相比，少了辛辣的快意，却多了几分熨贴的鲜美。所以吃鱼的时候甚至会不想去配什么酒，只想让鲜滑适口的鱼肉与温润的汤一起入腹。而张三三此刻并没心情和我一起享受美食，可以想像他刚在学员群里发的告别短信成了深水炸弹。人心都是肉长的，张三三出身美院油画系，却从来不打着学校的旗号圈钱，一直踏踏实实教人画画，估计他的那些学生也舍不得他。果然他看着手机，颤抖着回复一堆家长和学生的留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几乎忘了我的存在。我也不理他，安静地吃我的土著烤鸡，感受下面跃动的小火苗把香茅的味道一点点浸入到肉质中，再融化于唇齿间。过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听见对面一阵娘娘腔怯怯地传来：“要不，你还是先帮我交一年房租吧。”

我没有看他，嘴角得意地上扬了一下。向旁边微笑着守候我们的阿姨招招手，是时候再上瓶酒了。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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