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窗一日几回看
晴窗一日几回看,据说是清人林皋第一个拿来治印的,描绘的大抵是治印人治印时的一种心境或者是状态,有点像《人间词话》里描写的治学三个境界。
试想晴天时,治印人坐在窗下,手执闲章,用挑剔或者欣赏的目光翻来覆去,看了再看。这让我不由得记起《琴赋》里写:时天气盛寒,积雪数尺,窗下漫书琴赋。彼时文徵明已经七十四岁,“老眼昏朦”,只能在窗下漫书。光线不足的境况下,都只能坐在窗下,借一点日光,一个治印,一个漫书。时间向来都是最无情的那个,百年光阴也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古人已矣。若有来生,恐怕那些个写字刻印人的魂魄都不知轮转了几回。唯只窗下透过的一丝阳光,仍在字里行间穿梭。
林皋之后,这一方印章又有人几经临摹或者创作,其中最为有名的,大约应该是王福庵先生治下的元朱文印。
于篆刻一道,我也只限于喜欢,而且还只是浮于表面的那种。看到时觉得入了心眼,便记在心里欢喜着,总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信手拈来,随手刻下一枚闲章,彰心境或是显示某种偏好。只这种喜欢一直都停留在喜欢的程度上,偶有动念也想学一学,单看那印床和各种刻刀,便觉得难上加难。再看到有人在方寸大小的石头上篆刻时,有时还是多字篆刻,便心惊胆战到不敢出声,生怕不小心会惊到对方,一刀下去,伤了手指或者划坏了石头,遂又作罢,偏又不舍时时心心念念,暗笑自己颇有叶公之嫌。
前几日有幸看到有人临摹,篆刻一方“晴窗一日几回看”的印章,是细如发丝的元朱文印。元朱文印原本就透逸雅致,说不好到底是晴字与看字哪处笔划弯转自如,回应得恰到好处,但看一眼几乎立时便爱上,回头再搜索有关王福庵先生的这一方印。晴窗一日看几回,七个字的布局大致仿佛,笔划笔势也颇有相似之处,发觉“几、回、看”三字各不相同。不知是不是潜意识里某种思想在作怪,回头再看,愈发觉得王先生治下的这三个字,似更有古意。外行人说话,大概只能凭感觉或喜好,于我这样执拗的人来讲,喜好则偏多一些,是为千金难买心头好。
王先生这一方印边款有:福厂刻此以钤吾春住楼收藏铭心之品。在这个明媚的季节里,大抵也因为这方印边款上的“春住楼”三字打动了我。没考究过“晴窗一日看几回”的出处,但总觉与黄庭坚的一句“明窗一日百回看”颇为相似。前后对比,自觉定下其来处。虽然这首诗中有“佛事苍茫烟景寒”的句子,似乎与佛事有关,但看明窗的前一句:常恐花飞蝴蝶散,单从字面上理解,也似与春光有染,便似与“春住楼”有了些渊源。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揣测,只是在这个季节里,当惊蛰时第一声雷鸣响起,所有的揣测都变成眼前万物的茁茁生长:木棉花开了又谢,朱槿从秋日一直开到春朝,路边早就谢了的梅花,如今已经绵绵密密生出了绿叶,还有招蜂引蝶开得恣意又张扬的桃花——看几回哪够,一日百回看,百回各不同。
许是换季的缘故,这段时间里颇觉不适,人也懒怠着出门逛去。即便是窗外阳光正暖,亦提不起兴致。昨日路过一处园子时,看到里面一株不知是樱花还是杏花的开得正盛,隔着门掂起脚看了半天,碎碎念着明日趁早定要过来见见,否则,一错身间,这个春天便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