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我在烟雨江南的小巷里出生,却是在海岸线漫长的东海边长大的。
儿时的记忆里,没有油纸伞的神秘浪漫,却有海风的咸腥味儿。
变化的是生活环境,不变的是生活习惯。成年后,我回到了江南都市圈,这里高楼林立,四车道、六车道比比皆是,已经很难找到一条深巷,让我穿着美丽的旗袍,在油纸伞下演绎我的少女情怀,此时的我依旧喜欢大海边的晴空高照,不喜欢江南的雨季。因为江南的雨季比东海的雨季长而湿冷,我的心情好坏也随天气,阴晴全在脸上。
大四后进入医院轮转实习,我遇到了朱医生,才慢慢学会喜怒不行于色。
朱医生是妇产科的主治医师。
跟随她实习,我发现她有严重的强迫症。
那时医生们下医嘱,没有现成的电脑模版,大多还是手写模式,每次她下医嘱,必定是口里念念有词的:“产科护理常规、二级护理、普食。。。。。。”
一遍过后,她会对着医嘱本,继续念叨::“产科护理常规、二级护理、普食。。。。。。”
接着再念叨第三遍:“产科护理常规、二级护理、普食。。。。。。”
如此三遍,才算下好医嘱,放心交给护士去执行,我曾一度怀疑过老师有心理疾患,要不怎么会这样呢!但我不敢问别人,我只会在她犯强迫症一遍一遍念念叨叨的时候,自己在她背后偷着笑。
工作原因,我们经常在值班室吃工作餐,只要她在场,大家必然吃啥都很香,因为她吸吮有声,还会给大家讲笑话,找乐子,引得大家都食欲很强,忘记疲劳。
这样一个老师,在我眼里是个天生的乐天派,相比整天像林黛玉一样多愁善感的我来说,她就从没有让人觉得她有烦恼过。
直到有一天,我在手术室见习延迟下班,路过医院大门前的一条巷子,无意中听到巷堂里有抽泣声,悄悄寻声而去,我发现掩面而泣的,竟然是我们科的朱医生!
惊得我目瞪口呆,她发现了我,赶紧用面巾擦拭了泪痕,调整了面部表情,然后淡定地说:“呀!是你呀!你那么快出手术室了?病人病情稳定了吧?”
我这时只关心她为什么一个人躲这里哭泣。
她犹豫了一下,去推一旁的单车,然后靠近我,一手搂住我的肩,一手推着单车,和我边走边说:“嗯,既然你看到了,那就告诉你无妨,我爱人上周单位体检,确诊是肠癌”。
我闻言“啊”了一声:“真的?你咋没和科里说呀!”
朱医生很平静地继续说:“现在没必要和科里说吧!科室人员紧张,我得正常值班,等爱人全面检查完确定手术时再请假说明吧!”
我问老师遇到这样大的事,怎么在我们办公室还能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要是我的话,早就和领导哭开了,请假回家陪伴病人了。
老师沉默了片刻,与我并肩走了一小段才开口说:“韵,你这样年轻,我好羡慕你,但我已经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了,我的悲喜乃至一举一动,牵涉的是一家人的喜怒哀乐,我在单位是根草,但我在家是个天,我是学医的,我一惊一乍的,我爱人也会被一惊一乍的,读高中的孩子,在家安享天年的父母,都会被我一惊一乍弄得夜不能眠的。”
“我在单位,说我家里的变故,说我老公患了绝症,最多只能获得领导的关怀,博得同事们的同情,但我该工作还得工作,我们科产妇都是一人两命,绝对不能出医疗差错事故;我在家里,如果对着爱人流露出绝望的神情,痛苦的眼泪,我的爱人必然会失去战胜疾病的勇气和信心,会更加悲观痛苦绝望,我的孩子就会因为害怕失去父亲而无心学习,老人们更会心理崩溃,所以,我不能在你们面前流露什么痛苦情绪,回家更不能流露什么痛苦情绪,我要乐观,我要让他们和我一样相信医学、相信医生,我要鼓励我爱人积极配合治疗,不用害怕,最后我们都在一起,什么都不会被改变、被夺走!”
我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我这强迫症老师,我的眼睛慢慢有了泪点。
老师笑说:“别这样啊!老师也是人啊!这不,让你看到老师也是会哭鼻子的,也是怂包一个,是吧?积郁成疾,老祖宗说的没错的,所以,我们要学会自我发泄,必要的时候好好哭一场,泪腺的作用发挥完了,咱该干嘛还干嘛!”
我转身抱住了我的老师,我的泪滑落下来了,好舒服,我也很久没哭过的,自从我的初恋完结。
这是老师给我上的最好的一课,我铭记到现在。
老师的乐观和坚强,传递给了她的爱人、孩子,还有她周边的亲朋好友,时隔多年,老师的爱人成功手术后,历经数次放化疗,依然健在,孩子也成长为优秀人才,可谓风雨过后就是彩虹。
老师现在从她的工作岗位退休了,目前被一大型医疗机构返聘,继续救死扶伤,行使她的天使使命。
我调离医院的时候,请老师一家品尝了谢师宴,在老师的爱人谈笑风生间,我意外地发现,他和我老师一样有强迫症。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我说完哈哈大笑!我笑得前翻后仰的,他们觉得莫名其妙的,我道了缘由却没敢说,我经常在老师开医嘱的时候,偷偷笑得肚肚疼。
我告诉了他们父子说,老师如何给我上了人生最好的一课,我从他们一家人的脸上,读懂了那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时光匆匆,冬去春来,不管刮风下雨,还是日和月丽,我都能寻得心安,满足于两人、三餐、四季的平凡生活。
走在微风细雨中,有没有人为我撑伞并不重要,在我心里,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喜乐安好,便是我生命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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