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二十七年，漠北胡柳关。
漫天黄沙，黑云蔽日，方桓披甲执戟，跨着一匹名叫“飞雷”的黑色战马，在他身后列阵的是三万大楚将士，再后面就是号称北陆第一雄关的胡柳关。所有人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地平线，所有人都知道不久后那里将升起一场沙暴，来自北方草原的、将要席卷一切的沙暴。
这三万人是北伐军最后的战力，也是北蛮入侵中原最后的阻碍。
飞雷不安地来回踱步，方桓干咽了一口唾沫，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正隐隐地沁出些汗来。多少年军旅生涯，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不是恐惧，他从来都不会恐惧，但也不是将要与强敌对阵的兴奋，他分不清那是平静还是焦虑，或许他只是在等待，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一个结局？两次北伐的结局还是隆安皇帝的结局？也许这会是自己的最后一战。他想。
战场上很安静，静得只有风声，好像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又好像所有人的声音都被这漠北的狂风吞噬了。
他俯下身拍了拍飞雷的脖子，示意它安静下来。他又抬头看那面军旗，这是大楚的军旗啊，虽然已经破旧不堪，却迎风飞扬。他就这样看着，昏黄的天光照进他的眼睛，让他感到一阵恍惚，好像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陛下此战有几分把握？”一个青年将军策着一匹白马小跑着上前，与方桓肩并肩。他身着一席银白的轻甲，披着雪白的披风，与黑马黑甲的方桓形成鲜明的对比。青年将军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拿着一个青色的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见方桓没有理他，他就自顾自地说道：“传令兵来报，万将军、雷将军所部已经护送百姓走出胡柳关二百余里，李将军已经在城墙上布置好了人马，吴将军的骑兵在本阵左翼蓄势待发，一切照我安排，陛下可放心一战。”
方桓看了他一眼，并不责怪他僭越的态度，只是摇了摇头。
“都到了这一刻，你却还在喝酒，当真是不会着急。”
“为什么不喝酒？阵前壮胆，陛下知道我喝不醉。”青年将军把酒葫芦递给方桓，“不喝醉就不误事，最后一壶鹧鸪春，你我君臣二人可以同饮。”
“我喝不下。”方桓摆摆手，”我的士兵即将战死，这三万人有多少能活着回去尚未可知。若我也不幸战死，太子尚小，皇弟威严不足，是时各大士族争权夺位，国内必将动荡。”
“那么，陛下应当授我以三军指挥，跟随万、雷两位将军撤退。”
“我让雷节文和万虎回去，就是要他们在朝堂上布置我安排的事，这是他们身为人臣的责任。可是王，”方桓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低沉得像是喉咙里藏了一只猛虎，“是不能退。”
“愿听陛下教诲。”青年人微笑，将军在马上鞠躬作揖。
“我且问你，都城到胡柳关，多远？”
“不下三万里。”
“我们身后的这些人背井离乡，走过三万里来北方，是跟在我的马后；他们披上铠甲拿起武器，是要跟着我在战场上杀敌。我若是逃了，他们还要跟着谁？我授你三军指挥之位，你确实是用兵的奇才，可他们的王逃了，你一个方士出身的儒将，他们会甘心听你的令而行么？”
“王不愿辜负他的臣民，可是王死了，国家又焉在？王明知前路十死无生，却要赴死。若王返回都城，重整旗鼓，以我大楚之国力，数年之后又是一支强兵！”青年人勒了勒马缰，“有人一定要赴死，臣便请愿，我代替陛下赴死！”
方桓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只剩下一片沉默。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漠北的风实在是太厉太冷了。”方桓的言语里没有了先前的气势，忽地笑了一下。
“什么？”
“我尚且有地方可以回去，可我大楚的将士们在这里战死，他们的灵魂能找到回家的路么？”
方桓悠悠地说，青年将军沉默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
“此为王道？”
“此为王道！”
“隆安皇帝气度之大，令我等叹服。在下方才僭越，愿意领罚。”青年人再次拱手，“不过十死无生，我看倒也是未必。”
“你早有办法！”方桓大笑，“你这个狐狸变的，怎么会甘心跟我们这些糙汉死在一起？”
青年人也笑，身后的军士们也笑了起来。地平线上风沙飞扬，北蛮的骑兵终于是到了。
“擂鼓！”方桓拔出佩剑高举，“我大楚军威，千秋不绝！”
“大楚军威，千秋不绝！”军士们跟着高呼，声浪如同海潮。
隆安二十七年，隆安皇帝第二次北伐失败，出征时的三十万大军归来只有两万余人。传说在最后一场决战中，隆安皇帝背靠胡柳关，以三万步卒五千骑兵对阵北蛮十万骑兵，奋力死战，终于杀出一条血路。
而隆安帝却也因此落下伤病。次年，隆安帝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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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21/4/10 20:44:38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