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处往下看去,火就如同一朵巨大而绚丽的花一样盛开。
那火焰之花盛开的地方曾经是大楚的王都,极尽繁华之地,无数亭台楼榭金碧辉煌,此时却都像是纸糊的模型一般倾倒和崩塌。十几年前隆安皇帝亲率数十万大军出征北伐的时候,铁蹄踏过那些街道,激扬风尘,万民欢呼,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大楚的结局呢?恍如一场盛世大梦罢了,梦醒来的时候一切都要沉没在这片燃烧的海中。
距离洛城只有数十里的苍庭山上,方书玉无言地站立。今天他在那身白袍外边穿了一件麻衣,额头上系着白布带,他是特地来看这场大楚的火葬的,但他的神态却平静得出奇,不喜也不悲,只是静静地看着,好像眼前的场景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是一名偶然间路过的客人,路过了,见到了,驻足凝望而已。
“悲伤么?”原本隐藏在树木阴影中的黑衣人上前一步,与方书玉并肩站立。
“为何我会悲伤?”方书玉问道,并不回头。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你的父亲和堂兄弟死在这场大火中,你的家国在今夜覆灭。”黑衣人顿了顿,继续说,“方公子虽然骄傲,但不是无情之人。”
“是啊,我的家国在今天覆灭,李司彦领一万轻骑破城,燕王手下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可供驱使,我大楚今日走到无路可退,是国运已定,灭亡无法逆转。可是,”方书玉摇摇头,“燕王要逃出这洛城,还是轻而易举。“
“方公子是说,燕王早已逃出生天?”黑衣人问。
“他若是逃出升天,纠集南方仍忠于大楚的地方要员和边塞将领,三年之内必定东山再起。李司彦擅长攻城掠地,却未必擅长治国理政,他今日若不除掉燕王,日后一步走错,便会万劫不复。”
“又将要打仗了么?方公子,这可是件大事。”黑衣人惊讶地问。
“不,不会有这种事发生。”方世玉笑了,“方才我是顺着你的话讲,其实你会错我的意思了,他必不可能弃城而逃,他是那种宁愿在战场上战死也不后退一步的蠢人,何况这还是他的亲哥哥留下的城,依我看,他今天就会死在这场大火中。”
“蠢人么?世人都说燕王狡黠如狐,挟天子以令诸侯,没想到今天却被他的儿子说成是一个蠢人。”
“他聪明,不代表他不蠢;他蠢,也不代表他不聪明或者没有手段。”
“方公子要把我说晕了。”
“隆安皇帝丢给他这么个烂摊子,他尚且能处理得有条不紊,这是他聪明和厉害的地方。”方书玉说,“可他愚蠢的地方,在于接了这个烂摊子,他要实现隆安皇帝的遗愿,把我的堂兄扶上龙椅。”
“方公子是在埋怨燕王吗?”
“不,我很尊重他,只是我们走了不同的道路。他求仁得仁,我应该恭喜他。我站在山上看下面的火,红通通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仍然能感觉到他目光穿透火焰与我相接的瞬间。我知道他在宫里,就像他知道我在苍庭山上。他要与大楚共生死,我在苍庭山上见证他的最后。”方书玉轻声说,“五年前我离家的时候,他送给我一句话,说‘你且去罢,父子连心,天下何处不是相逢’。今天我来与他相逢了,隔着火焰参加他和大楚的葬礼。”
“帝王家的胸怀,我等凡人恐怕是难以理解。”黑衣人拱手作揖。
“你也别装孙子,万象阁的人会是凡人么?在你们看来,我们这些帝王家的人才是凡到不能再凡的凡人了。”方书玉笑骂,“你是大忙人,今夜赴我的约,定是有所图谋,现在我尚且当你是朋友。”
“方公子快人快语,我确实有一个消息要代阁主传达。”
“哦?”
方书玉话音未落,黑衣人就从腰间拔出剑来,一道寒光直刺方书玉的胸口。剑速极快,但方书玉的反应更快,他侧身以毫厘之差躲过了这一刺。黑衣人顺势平斩,方世玉便仰身下腰,在长剑旧势已去、新势未生的时候闪电一脚踢在黑衣人的手腕上,发出“咔哒”的一声脆响,方书玉这一脚的力气之大竟然踢碎了黑衣人的手腕。
长剑脱手而出,飞出去十几米远。丢失了武器的黑衣人连忙后退,方书玉却欺身而上,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短剑,下一刻,短剑没入黑衣人的心脏。
黑衣人的身体抽动了几下就不再动了,方书玉负手而立。
“真是精彩,方公子文武双全,令人不禁要夸赞一句青年才俊。”森林深处复又传来黑衣人的声音。
“我若是躲闪再慢半步,就要葬身在阁下的剑下了。万象阁的偃师是如此传话的吗?还是说,这也是万象阁考验的一部分?”方书玉倒也不恼,语气平淡,好像刚才什么都没用发生过。
“方公子恕罪,老头子一个木匠,万万是不能陷方公子于不利境地的。不过看来方公子已经猜到考验的结果了。”
“谈广白先生愿意见我了么?”
“明日,此时此地!”
“后学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
“久闻明久大师高名,却也知道大师平素不以万象阁中人的身份现身。”
“乱世的最后一把火,老头子也是要来看一看的。”黑衣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走了,接下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不送。”方书玉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作揖,在他的背后,烈焰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