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善
相传,天地有灵,灵生神智,自名为巫。巫化众身,自成一族,名曰巫族,掌天地之力,定世间乾坤。有盘古者,斧开天地,身化万物;有女娲者,造人补天,福泽人间;有伏羲者,演八卦术,定周天命......
三界已定,人间再不见仙神鬼魅的踪迹,却一直有着仙神鬼魅的传说。
血邪咒是上古巫族的一种诅咒之术,被种下此咒的人,注定厄难缠身,世世纠缠。唯一能破解的方法就是九世行善消弭罪孽,只是被种下血邪咒的人,善果只会消弭前世恶因,当世种的善因结得却都是恶果,善因越大恶果越重。背负血邪咒的人,一世行善一世困苦,很难善终,用九世种的善因消除诅咒的根源;一念为恶却一世逍遥,只是最终会身死道消神魂俱灭再无轮回。
一、
省城东郊,古玩城。
十年前这里是省城最著名的“鬼市”,据说是从清朝末年便已经形成了规模。和旧社会鬼市的性质不同,这里少了一些罪恶和阴暗的勾当,人多了“鬼”少了,人心的内鬼却依然很多,只是行事受到了约束变得更加诡谲隐晦。
十年的时间,这个城市阴暗的角落却成了阳光下的繁华闹市。用混凝土替代木质结构的整个仿明清小型店铺风格的建筑,让这里古香古色特点鲜明,也为城市增加了一个旅游景点。前街两侧的店铺经营着手工艺品和各种特产,吸引着各地的游客,熙熙攘攘人潮如织。和前街的喧嚣热闹不同,后街是现代与古典结合的三层建筑,占地和外观上更像一个大型商场,内部是一间间装修古典而奢华的店铺。无论空间还是装修都比前街的店铺大气高端,只是人流很少,显得冷冷清清。其实这里才是鬼街最初始的地点,清朝末期开始群“鬼”出没的地方。
“博古斋”位于二楼东南一角,占地百余平,隔成内外两间。外间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老物件,或是看上去很老的物件。柜台分成两种,一种带锁的老式木柜,这里存放着店中可以交易的古董精品,另一侧是打着射灯的玻璃柜台,柜台里面陈列着玉石珠宝和文玩雅件。中间摆设着一张红木茶几,和几把红木椅子。
此时,“博古斋”的老板正坐在一张红木椅上,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微微有些发福,一张微胖的脸配上憨憨的笑给人几分喜感和善的感觉,眼睛偶尔闪过的锐利或是狡黠显露着商人的精明和世故,再也不见半分当年少年的青涩。老板对面的红木椅子上坐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男人的脸很瘦削,眼窝深陷,鼻尖突出,给人一种鹰鼻鹞眼的感觉,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许总,您可是我的大贵人,当年要不是您慧眼识珠高价买走那块血玉,就没有我王某的今天。”高价二字王鑫岩咬得很重,诚然十万对于全部身价只有三百元的少年是一个天价,也正是这十万让他有了发展的本钱,只是对于拍卖价上千万的真实价值,这高价二字就带着怨气和嘲弄了。王鑫岩微胖的脸挂着憨憨的笑,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烦躁,这种感觉只有对着许利国的时候才会有。
“王老板客气了,能有今天全是王老板自己的本事,这古玩城谁不知道古董王的名号。”许利国似乎没有听出王鑫岩语气里的嘲讽,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王老板这铁观音口感不错啊,景舟先生的这款紫砂也是珍品。”
“小本生意人就这么点爱好,比不得许总家大业大,做的都是大买卖,要说好紫砂,谁又能和许总手里那个大彬款的比。”王鑫岩一手把玩着紫砂壶一手轻敲着桌面。
“王老板太谦虚了,你手里的好物件可不少,别的不说,就说那幅古画,你现在转给我,我立马出价五千万。就怕王老板不肯割爱啊?”许利国直接进入正题了,他来的目的依然还是那幅古画。作为国内几大超级文物贩子之一,对古画本身并没有太多的渴望,不过就是一件赚钱的商品,可是他有不能不得到古画的理由。
十年前的许老板,鬼市淘货起家,成为鬼市上最经典的传奇,不过依然只能算是一个赚了点钱的古董贩子而已。真正让许老板发家成为许总的机缘是从那个叫王鑫岩的男孩手里得到血玉开始。血玉的机缘并不是一千万的拍卖价格,没有人知道,那块高价拍卖的血玉,后来又被许总以更高的价格悄悄买了回来。这一买一卖让许总亏了五百万,却让他成功躲过了一次血光之灾,而那个一度成为血玉主人的美籍华裔却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许总说笑了,那幅古画哪里值五千万,不过是我个人喜爱舍不得卖而已。”王鑫岩打了个哈哈,转换了话题。
许利国轻叹了一声,求购古画的目的又没有达成,时间越来越紧迫了。要是针对别人,大佬级的文物贩子许总有的是办法,可偏偏对王鑫岩都没有效果。这家伙就像开了挂,无论自己使用什么手段都被轻松化解于无形中。
送走了许利国,王鑫岩收起憨憨的笑,用力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部肌肉,这一天一天的真累。王鑫岩将店铺的大门反锁上,踱步走进了里间,里间布置得像一个书房,王鑫岩将整个身子窝进了宽厚的沙发里。在古玩圈子里打拼了十年,王鑫岩的心性很是成熟,很难有什么人或事可以影响到他的情绪,唯独许利国例外。每次见到许利国,他的心就会变得浮躁,甚至性格都会变得偏激,就比如那句高价买走血玉的刻薄话,他平素是万万说不出的。他总觉得许利国的每一次出现,自己心里就有很多负面的情绪被召唤,似乎在告诉他,只要他放弃自己的坚持,他的人生将大富大贵,没有什么是他不可以得到的。
沙发的对面墙壁上只挂了一幅古画,那幅鬼市淘来的古画。古画上一白衣女子对镜梳妆,女子的装束并不奢华,有着几分小家碧玉的调皮,又有几分书卷气的雅致。古画没有尾款,作者无名,画工却精致传神,若不是画布的古旧材质,说不定就会误认为是一张出自大师手笔的老照片。对着画中的女子,王鑫岩的整个身心都放松了,被许利国挑动的负面情绪一下消散,此时他又笑了,不是那种憨憨的笑,而是一如青涩少年纯真的笑容。
二、
王鑫岩出生在一个小山村,在他母亲怀上他的那一年,一场泥石流毁灭了整个村庄。村里死了很多人,包括他的祖父祖母还有大伯三叔一家,整个王氏一门只有他的父母逃了出来。山村重建以后,重新回归的村民对他们一家很是排斥,传言都是王家媳妇怀上了妖胎才给山村带来了灾难。而在王鑫岩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更是难产而死,这越发做实了妖胎的说法,才降临人世的王鑫岩就被当成了不祥和灾难。
孤身一人的王父与王鑫岩父子俩个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过得拮据,但小王鑫岩懂事乖巧,让王父很是欣慰。天真的孩子热心善良,总是喜欢帮邻里老人做一些事,可是得到的却都是别人的嫌弃和驱赶。小鑫岩弄不明白,为什么村里人都不喜欢自己,每每有小伙伴和自己一起玩的时候都会被长辈拽走,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慢慢的,孩子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少,性格变得很是内向,但他的善良没有改变。
那一年冬天,村里有个叫二牛的男孩意外落水,路过的小鑫岩跳入水中将孩子救了起来。十几岁的少年忍着河水刺骨的寒冷把孩子救了,却没有得到孩子父母一句感谢的话,甚至那对年轻的夫妻都没有看他一眼,他只听到他们边走还边数落着怀里的孩子:“谁让你和那个丧门星一起玩的,下次你再和他一起玩淹死你得了。”
小鑫岩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受了寒大病了一场,病好以后的小鑫岩变得更加沉默。王父对儿子的善良懂事欣慰,对村民的歧视愤怒,对小鑫岩的处境也更是心疼,在小鑫岩上中学的那一天,王父跟着一起去了县城。他去县城打工,一方面方便照顾小鑫岩,一方面可以多赚点钱供小鑫岩读书,更重要的他希望小鑫岩摆脱那个小村庄给他带来的童年阴影。
离开了小山村来到县城,王鑫岩一天天开朗起来,学习努力成绩优秀又善良热情的大男孩很快就结识了很多朋友。初中的生活是王鑫岩最快乐的时光,他不再背负着不祥灾难的指责,他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憧憬。
“丧门星!”很不友好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像针刺在心上,童年的阴影一下又袭上心头,王鑫岩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今天是新学期开学的日子,一名叫作牛天赐的新生正指着王鑫岩的方向和旁边的同学说着什么。不用去听,王鑫岩也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他知道小山村的阴影又追到了县城追到了学校,他平静快乐的生活要结束了。王鑫岩苦笑着摇了摇头,牛天赐,乳名二牛,正是那年他从河里救上来的男孩。
王鑫岩脸上的笑容少了,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习上,他要好好学习,要考上最好的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中考成绩下来了,王鑫岩看着那个全县第一的成绩,开心地笑了,青涩的脸上绽放开最纯真的笑容。他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当他兴匆匆赶到父亲干活的工地的时候,收到的却是父亲出工伤的噩耗。王父最终没有被救治过来,王鑫岩的大学梦也就此终止,他报考了一所省城的中专。中专的四年相对平静,或者说王鑫岩经历了太多,对于身上发生的事情已经习惯了,种善因得恶果的事情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即使整个世界都对自己充满了恶意又如何,自己依然只会善待这个世界。
中专毕业王鑫岩被分配到了一家知名大型国企,只是如今的国企早已过了它辉煌的年代。不到半年时间,王鑫岩所在的国企进行了企业改制,而一直任劳任怨努力工作的王鑫岩很荣幸成了本单位第一批下岗工人。虽然没了工作,但是收到了几千元的补偿金对于王鑫岩还是个安慰,起码可以从容维持到自己找到新的工作。王鑫岩揣着崭新的存折,信步走着,打算吃顿大餐犒劳一下自己。急促的刹车声伴随人群的惊叫,让王鑫岩的思维从散漫游走中惊醒过来。事发现场很快就被围了一群人,一个俗套的故事,一个经久讨论不休的话题,我们的倒霉蛋主人公自然不能免俗。在老人一双儿女尖酸刻薄的语言攻势下,救人少年背着肇事者的罪名将才到手的存折赔偿给了受害人家属。
摸着裤兜里仅剩的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王鑫岩的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情,难道真应了那句,“修桥补路双瞎眼,杀人放火子孙多。”摇了摇头,王鑫岩脸上的茫然褪去,坚毅的面容上绽放出纯真的笑容。
三、
下岗职工王鑫岩准备去往开发区的人才市场碰碰运气,省城到开发区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因此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出门赶往去开发区的车站了。路过鬼市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他感觉到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自己,似乎得到了它自己的命运就能改变。拍了下脑门,王鑫岩苦笑一下,自己一定是起得太早还没醒盹,竟然白日做梦。没有理会那种异样的召唤感觉,王鑫岩按照计划在开发区的人才市场送了一堆简历,然后回家等候对方或许会有的联系。
忙碌了一天的王鑫岩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了出租屋,仅剩的三百元支持不了几天,自己必须赶紧找到工作。王鑫岩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经历了太多的男孩并没有向命运屈服,挫折磨灭不掉男孩心底的阳光,他又开始了对未来的展望。被开发区的一家外企录用,然后继续进修学业,通过自己的努力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
寒风朔朔,四处一片荒芜,大地都被冻裂了,王鑫岩在缓慢地行走,此刻,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宽厚的衣袍。他在路边遇到了一条将死的蛇,蛇的身体已经被冻得僵硬,一抹不忍油然而生。他把蛇捧起来放入了怀中,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蛇僵硬的身体,他觉得这样做会让自己心安。画面跳转,苏醒过来的蛇很是感动,流出了两行冰冷的泪水,它或许在想着如何报答恩人。然而很快它又感觉到了饥饿,对着那个救了它一命的恩人流下了口水,既然你救了我就救到底吧。王鑫岩在惊恐中醒了过来,冷汗浸湿了被褥,那一瞬间,硕大的蛇头即将将它整个吞没,他最后的记忆是一片血红色的影子。
王鑫岩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难不成还是南郭先生转世?”平静了下心绪,他继续躺了下来,似梦似醒中,他感觉有危险靠近自己,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无法睁开。当王鑫岩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是自己身上穿着大红的罪衣,对面坐着俩个官员模样的人,所在的场景是一个亭子,亭子的匾额上写着“风波亭”三个大字。惊醒前留在他脑海里的最后记忆依然是一片血红色的影子。
王鑫岩这一夜不同地被噩梦惊醒,又不停地进入新的梦境,每一个梦境里他或是道德高僧,或是饱学儒生,亦或是保家卫国的将军,或是忠义或是济世,却都落得一个不得善终。每一次梦境的终结都只留下那血色影子的记忆,似乎在提醒着只有那血红影子才能改变他的命运。一夜噩梦的纠缠,让王鑫岩看上去很是憔悴,少年的心境发生了改变,那个血色的影子到底是什么,只要自己得到了它的帮助就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了吗?
整个一个白天王鑫岩都显得神不守舍,少年的梦想,少年的阳光都消退了,除了茫然还有对血色影子的渴求。他想起了昨天早上路过鬼市时那种被召唤的感觉,难道血色影子就藏在鬼市里吗?他决定一定要早早去鬼市撞下运气,自己的命运也许会在这一刻发生改变。早早躺在床上的王鑫岩很快进入了梦乡,这一觉睡得很香甜,同样进入了梦境,这个梦境却让少年很是欢喜,以至于沉睡中的他脸上还挂着一抹邪魅的笑容。
对于鬼市,王鑫岩是知道的,这要得益于同车间的老沈师傅。老沈是京城人,祖辈在旧社会也是大户,据说是没落王族,是个玩过见过的主。对于文玩古董这一行老沈知之甚多,又是个地道的京城人,一张嘴最是能说,不做说书人实在可惜。老实内向任劳任怨的王鑫岩在车间里人缘看似不错,实则每一个人都在算计他利用他,只有老沈例外。很多次别人指使王鑫岩做事或者算计他的时候,老沈都会阻止,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欺负老实人有罪。”老实善良并不等于蠢,因此整个车间真正被王鑫岩认可的朋友只有老沈一个,两个人的往来也最是多。从来没接触过古董一行,没有过趟鬼市经历的王鑫岩却从老沈那里听到了很多规矩门道。
凌晨两点鬼呲牙的时刻,一群特殊的人悄悄聚集到了被称为鬼市的东郊一隅,王鑫岩顺着梦境的指示早早地步进了鬼市。守着听来的规矩,顺着内心的召唤,王鑫岩来到了一个中年汉子的摊位前。此刻的王鑫岩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现在所遭遇的一切和梦境中竟然完全一样。梦境里,接下来他会从摊主手里买走一块血玉,然后他的人生就会彻底改变,荣华富贵权势都将属于他,那些歧视过疏远过他的人都会主动贴上来讨好他。他的心里一团火在燃烧,嘴角翘起的笑容满是邪魅,仔细看去他的眼中带着一丝猩红。摊主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看上去就是一个憨厚的农民,他的眼中却透着精明狡黠,时不时地偷看一眼眼前的少年,他看到少年眼中的渴望,心下有了计较。
王鑫岩暂时平复了一下心底的激动,手指指向摊位上一块不起眼的血玉,正准备与摊主对袖讲价的时候,却被一股亲切柔和的气息吸引。那气息来自血玉旁边一幅卷起来的画轴,犹豫了一下,他的手指又指了一下画轴,做出个一起的手势。摊主有些奇怪又有些欣喜,他从林氏古宅暗道里带出来的东西,只有这两件一直无人问津,本来以为是宝贝的,却成了压在手里的鸡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王鑫岩用手里仅剩的三张百元钞票拿走了两个物件,血玉的入手让他很是兴奋。接过三张百元大钞的中年摊主,一扫被少年讨价还价的郁闷,本来做着狠狠心三十元也甩掉的打算,却收到了三百元的意外惊喜。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不由笑着呸了一声:“棒槌。”
手里握着血玉,腋下夹着画轴,少年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只是这笑容时而邪魅时而纯真。沉浸于兴奋中的王鑫岩一没留神迎面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腋下的画轴一下落到地上。王鑫岩没管地上的画轴,很是紧张地握紧手中的血玉,生怕有一丝损坏,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刻的他内心很是浮躁,满满的都是欲望。与他相撞的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鹰鼻鹞眼带着一点阴翳的气质,被撞了一下顿时心头生怒,还没来及发作却被少年手中的血玉吸引。
叫作许立国的男人开价十万收购了少年手中的血玉,听到这个价钱的时候,正被欲望占满脑海的王鑫岩一下被巨款砸晕了。少年慌忙捡起地上的画轴,塞到许立国的手里,欲要当作此次交易的添头。接过画轴的许立国只是随意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又塞回了少年的手里,这样的物件还入不了他的法眼。他能够被血玉吸引,更像是冥冥中的安排,此时他也没有认识到血玉的价值竟是上千万。
沉浸在巨额入账喜悦中的王鑫岩半天才反应过来,血玉可是关系着他的未来命运,怎么可以失去,他的目光有些凛冽泛着赤红。就在这个时候,被许利国塞回少年手中的画轴散发出一阵柔和安宁的气息,少年的暴虐和贪婪一下被驱散,一双眸子重新变得清明。纯真的笑容重新回到了少年的脸上,靠着自己努力改变命运的想法异常坚决。
四、
三十出头的王鑫岩已经在古董行打拼了十年,从一名下岗的青涩少年成长为一个精明世故的商人。让人难以置信,在他的脸上还能出现如此纯真的笑容,可偏偏此时此刻正是如此,只因为他一直恪守着自己的底线,内心无愧本真未失。十年前,王鑫岩用卖掉血玉的十万元作为本钱,从鬼市摆摊淘货开始,慢慢在古董一行崭露头角。王鑫岩的崛起给人一种很神奇的感觉,甚至比鬼市传奇许利国还要传奇。这个少年从第一次成功捡漏开始,就百无一失,有谁能相信一个混居古玩行的年轻人没有打眼过,没有为年轻交过学费,似乎他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不仅如此,一个中专生又在国企混了半年日子的大男孩对于古玩行的学识之渊博让一些老专家都汗颜,不得不让人感慨天才的人生都是带挂的。只有王鑫岩自己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来自那幅差点被自己晕头当作添头送给许利国的古画。
这里还有过一段插曲,在古董一行初露峥嵘的王鑫岩被许利国找到,声称很欣赏少年的才华,想要收少年到自己的门下。作为行业内成名的大佬,无论收谁入门对方都会动心的,王鑫岩知道这是一条捷径。混在很讲资历名气的古董行,找一个大佬做老师,无疑是打出名气混得风生水起的重要因素。说没动心那是假话,面对主动送上来的诱惑,少年还是心动过的。只是当他看到里间墙壁上那幅古画的时候,躁动的心很快平复了,他知道自己与许立国不是一路人,许立国做的事情他羞与为伍。
那个差点被王鑫岩当作添头送出去的画轴,是一幅古画,就是一直悬挂在博古斋里间墙壁上的古画。对于这张古画,王鑫岩甚是珍重,尤其对于画中的女子,他欣赏有之,爱慕有之,更有着几分敬重和依赖。初始的时候,他只是对古画的画工叹服,惟妙惟肖的女子灵动鲜活,似是有着生命。每每看着古画的时候,他的心就会变得异常宁静,头脑也出奇的清醒明晰。对着古画中的女子,王鑫岩所有的浮躁都会荡然无存,读过的书入目不忘,经过的事条理清晰。商人逐利,面对着利益无论是谁都很难保持本心,王鑫岩也是如此,只是每每当他的心躁动了,贪念有所滋生的时候,看到古画中的女子,都会被压制下去,然后欣然按照本心行事,而每每这样做的结果都能让他有着意外的收获。
最近几天王鑫岩一直在做着一个相同的梦,说是相同也不确切,更像是一个连续剧。梦中出现最多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王鑫岩认识这个人,就是当初摆摊卖给他血玉和古画的人。男人的名字叫赵大天,是林庄的一个村民,当初从林氏古宅“拿”出几件物事到鬼市贩卖,因此和王鑫岩有了一份因果。王鑫岩在生意做起来以后,主动找到了赵大天,知道他想办农家乐的想法就大力投资扶持了一下。对于他只是最初捡漏的一个善因还了一个善果,对于农家乐的经营和收入并没放在心上,只是最近几天一系列的梦让他的心里不安起来。
林庄,他要再去一次,临行前,王鑫岩想给博古斋再招收一名店员。博古斋除了王鑫岩自己,一直只有一个人在帮他看店,这个人就是曾经和他同车间的老沈。老沈身上有一种京城顽主的气质,同样还有着一股江湖气,他的存在让博古斋多了很多人脉,也少了很多麻烦。因此对于新店员的要求不是很高,人伶俐点勤快点,人品靠得住就可以,毕竟真正的大宗交易都不是在店里进行的。
赵小茹原本是林庄村卫生站的一名护士,在农家乐旅游项目搁浅以后,村卫生站被放弃关闭了,她便来到了省城打工。护校的学历让她在省城很难找到对口的单位,她便一边在工厂打工,一边继续修学业。流水线的工作时间很是不自由,她早早生出了换个工作的想法。此时,赵小茹正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书,合租室友孙霞飞的一声呼喊惊动了她。
“小茹,快来看这个,我感觉很适合你啊。”孙霞飞指着手机上的一则招聘广告向赵小茹招着手。
“博古斋!”赵小茹的眼睛一亮,无论是工作环境还是工作时间对赵小茹都很有吸引力,这份工作她一定要争取上。
王鑫岩窝在里间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对面墙壁上的古画,画中的女子灵秀生动,似是有着生命,柔和安详的气息萦绕着王鑫岩的身周,亲切而又熟悉。他有一种错觉,似乎画中的女子随时都会从古画上走出来。而就在这个时候赵小茹敲响了博古斋的大门,透过里间的隔断玻璃,王鑫岩看到了站在店铺门口的女孩,惊得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看了看古画上的女子,又看了看门外的女孩,那眉那眼那邻家女孩俏皮的笑颜,像,太像了。
王鑫岩努力平复了下心底的震惊,一边走出里间,一边招呼赵小茹进来。两个人在茶几前的红木椅上面对面坐了下来,王鑫岩一边拿起电水壶冲洗着紫砂茶具,一边注视着对面的女孩,竟一时看得呆了,险些被开水烫到了手。赵小茹保持着端庄的坐姿,略显紧张,眼睛看着茶几上被开水冲洗的茶具,忽然感觉到注视自己目光的炙热,不由皱了下眉头,有些厌恶地抬起了头。映入赵小茹眼帘的不是想象中色眯眯的目光,而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的是清澈,不带一丝邪念。王鑫岩回了女孩一个笑容,带着几分歉意,带着几分纯真。这个笑容让因为微胖略显普通的脸增添了几许别样的魅力,赵小茹竟然有些看得痴了,不由脸上一阵发烫,头又低了下去。
“我姓王,是博古斋的老板。”王鑫岩将一杯茶放到了赵小茹的面前,“先做下自我介绍吧。”王鑫岩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纯真里带着几分亲切和真诚。
“老板,我叫赵小茹,临县林庄人,在村卫生站当过护士。后来卫生站关门了,就进省城打工来了。现在在一家外资工厂做工人。”赵小茹的手碰触在面前的茶杯上,却没有端起来,温婉的声音开始介绍起自己。
“你是林庄人?”王鑫岩的心里不由一动,“你对林氏古宅熟悉吧?”
“林氏古宅,熟悉啊。”赵小茹弄不清王鑫岩为什么忽然提起林氏古宅,却依然礼貌地回答着,“前几年我们村里筹划农家院旅游项目,林氏古宅是重点,施工的时候总有工人会受伤,我就经常会去帮着处理一下。后来出了事情,那里就封起来不让进了。”说到这里,赵小茹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古怪,似是恐惧,又似是渴望,隐隐地有一种压制不住的期待。
“怎么,那里对你很特殊吗?”王鑫岩注意到赵小茹的神情,不由追问道。
“老板,说出来你不要笑话我啊。”赵小茹的声音有些懦懦,她的心底藏着一个隐藏很久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不知道为何面对着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有了诉说的欲望。
“别总老板老板的喊,听着不习惯。”王鑫岩的脸上依然挂着纯真的笑容,那笑容能够净化人心,让人心变得安宁,“这个店里就我和沈哥两个人,平时没事沈哥来得也少,现在算上你是三个人了,我比你大几岁,你要是不介意就喊一声王哥吧。”
“王哥。”赵小茹的声音明显变得有些轻快,“您说算上我三个人,是不是说我被录用了?”
“是的。”王鑫岩看向女孩的目光越发柔和,“这份工作对你很重要吗?”
“嗯嗯。”赵小茹点了点头,“这里的环境很适合读书,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也比较多,方便我继续进修学业。”女孩的声音带着兴奋和喜悦。
“有条件多读读书是好事。”王鑫岩看着女孩的目光带着欣赏,“这么说这份工作很适合你了,欢迎来到博古斋。”
“老,不,是王哥。”赵小茹吐了吐舌头,紧张的心情彻底消除,女孩的声音带着灵动和活泼,“我们村那阵就有很多做古董的过去,我看他们的眼神都带着贪婪,可是王哥和他们一点也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的?”王鑫岩看着女孩的眼睛呵呵笑了两声。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骗不过我的眼睛。”赵小茹眨了眨眼,俏皮里带着自信。
“你的眼睛很特别吧?”王鑫岩在女孩的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光彩。
“说起这个吧,和你前面的问题有关呢。”赵小茹的眼睛闪动了一下,终于鼓起了勇气讲出了自己的秘密。
赵小茹的家离林氏古宅很近,小时候每次路过林氏古宅的时候,她总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在自己的心底发出召唤。只是大人们一直不让自家的孩子靠近林氏古宅,那里似乎存在着不被人知的禁忌。直到村里开展农家院旅游计划,林氏古宅才扯下神秘的面纱对村民开放,赵小茹第一次进入林氏古宅的时候,就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身上多了些什么东西。她从上到下把自己检查个遍也没有任何发现,只是那种多了种东西的感觉很真实地存在着。偶然的一次巧合,赵小茹发现自己能够从别人的眼神里看出情绪,那种感知很真实,甚至能通过眼神分辨一个人的善意和恶意,真实与虚假。这种感知不是什么所谓的微表情观察,是真实真正的感知,确定而准确。而今天赵小茹靠近博古斋的第一感觉,就是那种熟悉的,来自心底的召唤,因此对能在这里工作愈发地渴望。
王鑫岩和赵小茹的初次见面很是愉悦,两个人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相识。看着赵小茹离开的背影,王鑫岩久久没有错开眼神,一种异样的情愫在他的心底滋生,有和面对古画相同的情愫,还有些别样特殊的情愫。王鑫岩说不清这种情愫该怎样定义,他只是知道自己很喜欢这种情愫,有着迷恋,有着依赖。重新坐回里间沙发上很久,王鑫岩都在闭着眼睛沉思,时而蹙眉时而展颜,最终定格在那抹纯真的笑容上。
五、
省城通往林庄的公路上,王鑫岩正开着一辆SUV行驶着,后排的座位上坐着博古斋的新店员赵小茹。和赵小茹会过面以后,王鑫岩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做过那个类似连续剧的梦,他自己没有注意的是,他同样没有再去看过里间墙壁上的古画,似乎那幅古画对他的吸引力已经悄然消失。当赵小茹告诉自己想跟自己一起回林庄顺便回家看看的时候,王鑫岩欣然应允了,他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王鑫岩一边开着车,一边和着汽车音响里轻快的音乐轻轻哼唱,他的心情很是愉悦。王鑫岩不经意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排的女孩,女孩此时正闭着眼睛似是在小憩,赶紧关上了车里的音响,停止哼唱,让车内的空间保持安静,他甚至很幼稚地将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王鑫岩小心地开着车,生怕一个不留神让车子产生颠簸,时不时从后视镜看一下女孩,女孩恬静的面容让他很是迷醉。
其实,赵小茹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在闭着眼睛沉思,在理顺一些思路。从博古斋回来,赵小茹就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多了一些记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很是凌乱,也很是模糊。此刻,她正在努力拼凑着这些零散的记忆,这是一个叫陈含星的女人的记忆。记忆里这个女人有着两张面容,一张惊世绝美的容颜,一张和自己一样邻家女孩的样貌。
SUV经过临县驶入前往林庄的公路时,路面的状况变得很差了,不过相比一般的进村小路还是要好了很多。毕竟前几年弄农家院项目的时候,这里的公路才新建的,只是随着农家院项目的搁浅缺乏维护的路面越来越糟。王鑫岩有些感慨,就像人的命运,一次机遇的措施就可能失去改变命运的机会。
当SUV停靠在林庄村委会门前的广场上时,赵小茹依然闭着眼睛,还在入睡的样子。从驾驶座走下来的王鑫岩没有叫醒她,只是打开后车门把自己的外衣盖在了赵小茹的身上,又轻轻地关上了后车门。
“王老板,稀客稀客啊。”还没等王鑫岩走进村委会,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就迎了出来,似乎对于王鑫岩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看上去很忠厚的农家汉子就是赵大天,现在的他已经接替了老村长,成了林庄现任村长,同时还兼着村支书的职务。对于赵大天这个人,王鑫岩并不喜欢,这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人。当初因为从他手里获得了血玉让自己有了发家的资本,本着善缘善了的本心,发迹以后的王鑫岩决定出资扶持他的农家院项目。可是他把投资加到五百万的时候,赵大天依然不满足,总是说什么当初卖给王鑫岩的血玉可是价值千万,做人不能忘本。好在因为林氏古宅发生的意外,项目被搁浅了,不然这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很难把善缘做个善了了。
“老村长的身体还好吧?”想起梦中的场景,王鑫岩故作随意地问到。
“哦!”赵大天做了一个诧异的表情,很快又被伤感替代,“老村长他半年前已经故去了。”
“那可太可惜了,老村长可是个好人。”王鑫岩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四下看看又做出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怎么不见大地老哥?”
“咳!”赵大天干咳了一声,神色迅速黯然,“没了,也是在半年前。”赵大天顿了一下,嘴巴靠近王鑫岩的耳朵小声说道:“和林氏古宅有关。”
“不是封起来不让人进了吗?”果然林氏古宅又出事了,“怎么又出事了?”王鑫岩做出一副很是震惊的样子。
“咳!咳!”赵大天很是尴尬地又干咳了两声,“那个,有个大老板出资要继续开发林氏古宅,他说请了高人来解决问题。”
“许利国?”王鑫岩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这个名字,他知道许立国一直对林氏古宅没有死心,或者说那块血玉对林氏古宅还没有死心。
“你怎么知道的?”赵大天的脸色有些慌乱。
“猜的。”王鑫岩笑了笑,做出一个请继续的手势,“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大天抽出了一根烟向王鑫岩让了让,看到王鑫岩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便径自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开始讲述起来。
许立国重启农家院项目的决心很大,三千万的投资让已经是村长支书一肩挑的赵大天无法拒绝。当然他还有一个更无法拒绝的理由,那就是他亲手接触过血玉,早已在血玉的诱惑下被血玉侵蚀了神智,只要血玉愿意他随时就可能是血玉的傀儡。林家古宅的大门重新开启的那天,赵大地带着很多村民进入,老村长在无力劝阻赵大天重启项目的情况下,只能亲自跟随一起参与了。尘封已久的林氏古宅,在一众人进入后顿时热闹了起来,只是不久后林氏古宅的大门忽然自动关闭,然后便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中。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几个小时以后,一个人费力地将大门推开了一道缝隙从里面爬了出来。从林氏古宅出来的人就是老村长,他只说了一句“都死了”便不肯再说一句话。回到家的老村长卧床三天后就故去了,每天除了重复“死了,都死了。”以外没再说过任何话。
赵大天的讲述让王鑫岩的梦境得到证实,王鑫岩比他更确认每个人都死了,而且他也知道凶手是谁,因为在梦里他见到过一片血色的影子。
赵大天的干咳声将王鑫岩从沉思中打断,“王老板,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赵大天的声音显得很缥缈,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当王鑫岩的的目光与赵大天的目光碰触到一起的时候,身体不由一震。想也没想就点头同意了,那一瞬间王鑫岩的脑海里似乎是一片空白,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在指引着他的行动。
赵大天的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低低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离开了陈含星那个女人的庇护,看谁还能救你。”
王鑫岩的目光变得呆滞,隐隐泛着血色,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只知道遵循着命令跟着赵大天一步步前行。忽然一只纤细的手掌拍在他的肩上,熟悉的亲切柔和气息让王鑫岩的大脑一下清明起来。王鑫岩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擦了擦一头的冷汗,转身看过去,赵小茹正俏皮地站在他的身后,对他眨了眨眼睛。
“不,怎么可能?”林氏古宅的深处响起一声不甘地怒吼,“那幅画已经被许立国毁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守护之力还在?”
几个人一起抬头看向林氏古宅的上空,一道血红色的影子正恶毒地看着王鑫岩身后的赵晓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血红色的影子一阵剧烈地摇晃,然后又是一声怒吼,“我还会再回来的......”声音盘旋在林氏古宅的上空良久,血红色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
“不怕!”赵晓茹看着王鑫岩望过来的目光,眨了下眼睛,“我有平底锅的。”
王鑫岩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赵晓茹摆了摆手,洁白纤细的手指点在王鑫岩的额头上。王鑫岩感觉一股炙热进入了自己的脑海,然后脑海里便多了一些信息,这是一个叫做陈含星的女人的记忆。
记忆是断断续续的,王鑫岩还是努力拼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一场巨变让陈含星成了一只孤魂野鬼,遇到上京赶考的书生林允泉,以告知考题为报酬,请求高中后的书生替自己申冤雪恨。许诺后的书生果然高中,却发现女鬼的仇人是自己的座师张伍谋,便放弃了承诺。
陈含星的家族本是上古巫族的一个分支,因获罪被从天界贬谪到了人间界,沦为孤魂野鬼的陈含星却意外觉醒了血脉,获得了上古巫族的巫之力。因为书生没有履行承诺,女鬼陈含星决定报复他,她对林允泉施展了恶毒的巫术血邪咒,让他九世不得善终。出乎意料的,中了血邪咒的林允泉迷失了心智,将自己一族的人尽皆杀戮。看到林氏一门的惨剧,陈含星没有一点报复的快感,她不想这么多无辜的人受害,她的家族就是因为仇人张伍谋害怕被报复而被满门尽屠。
林家出事了,仅存的林允泉被以误伤人命的罪名发配到边疆,而空无一人的林氏老宅每天夜里却都会传出女人的哭声。本就是灭门惨案的案发现场又加上闹鬼的传闻,让林庄和周边的人很是惶恐,逐渐林庄的人都搬离了此地。后世的林庄人是后面陆续从外地移居过来的,林姓在村里已经很少。因为最先移居来的是赵氏一族,因此赵姓成了村里的第一大姓,有人把村名改成了赵庄,也有人保留一个林字叫作赵林庄。只是建国以后,因为林氏古宅的存在,**只认可了林庄的叫法,这个已经罕见林姓人的村庄却保留了林庄的称呼。
一日,一道士步入了林庄,凌空飞到了林氏老宅的上空。女鬼陈含星正盘坐在下方,时而怒目,是化不去的怨念;时而蹙眉,是说不尽的怜悯,她为不能报仇怨念深重,又因林氏一门惨案悲伤懊悔。当她的目光看到凌空而立的道士的时候,凤目喷火,满满的都是仇恨怨毒,“都是你这个牛鼻子阻止我报仇,你出家人的慈悲何在,因果天理何在?”
道士面对女鬼的指责只是微微一笑,“姑娘,你只知道问老道我慈悲何在,因果何在,那么你问问自己,恩将仇报又作何解释?”
“我?”陈含星不由一愣,指着自己鼻子冷哼一声“我什么时候恩将仇报了?”
道士不语,只是凌空一个弹指,一道白光没入了陈含星的眉心。一段噩梦般的记忆涌现在她的脑海,那是在陈氏一族的的祖地,张伍谋带着一群黑衣人将陈氏一族灭门。她的思维定格在那个单人独剑护在家族孩童身前的青衫剑客身上,那人满身是血,,怒怼张伍谋灭门的惨无人道,死战不退。这人不是陈氏族人,而他的面容却与林允泉一模一样。画面继续,青衫剑客最终倒下,张伍谋的面容有些扭曲,似乎很是愤怒,一道血红色的影子从他的眉心飞出没入青衫剑客的眉间。
道士看着神色变换不定的陈含星,冷冷地道:“那个死战护你家族孩童的青衫剑客就是林允泉的前世,因为护你家族被血影怨恨,寄身在他的转世灵魂里。包括你的所谓仇人张伍谋当年所做的事也是受了血影的控制,我阻你报仇,是因为你针对错了人,血影早已从张伍谋的身上转移到了林允泉的灵魂里。因为这次转移血影本身也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在林允泉的灵魂里休眠疗伤,如果不是路遇了你,血影还不会觉醒。”
“怎么会是这样?”陈含星喃喃地说着,她很难接受因为自己的报复,林氏一族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你也不要过度自责,林家的惨案和你与林允泉都没有直接关系,不是因为你下的血邪咒影响了他的心智,一切都是血影下的手。你唯一亏欠的就是林允泉,九世不得善终对他何其残忍?你该好好想想如何了却这段因果。”道士看着陈含星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
陈含星沉默良久,抬起头想说什么,忽然又转移了话题:“那血影灭我一族的仇我还没有报,能不能等我先报了仇再了却和林允泉的因果。”
道士微微沉吟,又是一道白光没入陈含星的眉心。陈含星的眉头蹙得很紧,一会是震惊,一会是无奈,最终变成了释然,原来一切都是因果轮回。
“你们一脉被巫族贬谪到人间界就是为了偿还这段因果,你和血影的因果后世还会继续纠缠不清。”道士叹了口气,“皆言他人是蝼蚁,岂不知在某些人眼里自己又何尝不是蝼蚁。”
“前辈,我明白了。”女鬼陈含星的神情很是平静,一股柔和安宁的气息在她的周身萦绕,这是巫族他们这一脉拥有的净心和守护之力。
道士点了点头,“知道该怎么去做了吧?“”
陈含星小心翼翼地从贴身香囊里取出一枚玉佩,玉质温润,造型古朴,这是陈含星一族的传承玉佩,具有温神养魂的功效。血影对林氏一族的灭门不单纯是杀戮肉身,它的每一击都想让林家人魂飞魄散再无轮回。陈含星偷偷地将林家人的残魂收入传承玉佩里,一直不离开林氏老宅的原因之一,便是她一直借助传承玉佩在为林氏族人温养残魂,让他们可以进入轮回。陈含星将传承玉佩里的林氏族人魂魄一个个放出来送入轮回,只剩下最后一人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将其送入轮回。陈含星将一股股精纯的巫力送入魂魄的体内,魂魄越来越凝实,慢慢形成了一个清晰的人影,相貌清秀俏丽如邻家女孩。
林元氏的魂魄先是一阵茫然,慢慢地露出痛楚的神情,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被杀的那一刻。她怎么也没法相信,那个平素最宠爱自己的丈夫,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会亲手屠杀自己的满门亲人,最后还将剑无情地插入自己的身体。看着林元氏痛楚的样子,陈含星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等林元氏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走了过去,将手轻轻放在她的魂魄上拍了拍。从陈含星口中,林元氏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真相,痛楚的神情慢慢消退,眼神中的柔情慢慢升起,那是一种心疼和怜惜。
“你还爱他吗?”陈含星看着林元氏脸上的温柔,轻声问到。
“爱,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一直都深爱着我,我为什么不爱呢?”林元氏的回答很是坚定。
“那你愿意在轮回里守护他的本真吗?”陈含星看向林元氏的眼神温柔慈祥。
“我愿意。”林元氏的回答依然坚定。
林元氏笑了,陈含星也笑了,两个灵魂体的女子就这样相视笑着。林元氏的灵魂越发凝实,一股股精纯的巫力涌向她的身体,而陈含星的魂体越来越虚弱,几近透明。
“我仅剩的巫力和灵魂只能守护他八世的安宁,第九世的时候血影一定会突破我的镇封,到时他就交给你守护了。”陈含星透明虚幻的脸上绽放着开心的笑容,那是一种释然,一种解脱。看了一眼静静站立的林元氏的灵魂,陈含星有些不舍,心念一动飞向了道士手中展开的画卷上。画卷上的女子形象越来越清晰,最后灵动地展露出来,不是陈含星的容颜,而是林元氏的模样。陈含星的声音喃喃地响起,“我会在轮回里守候着你们的相遇。”
道士一手握着封禁血影的血玉,一手拖着卷起的画轴,慢慢消失在林氏老宅深处的暗道里。血玉和画轴会在这里一直静静等待,普通而不惹眼,只有等到与那人的转世相遇的时候才会展露真正的不凡。由于它们力量的平衡,林氏古宅会在很长的岁月里平静无事。
断续残破的记忆拼凑起来,王鑫岩的眼角流下两行温热的泪水,视线中的女孩有些模糊,却异常亲切,忍不住柔声问道:“以后的日子里,你愿意继续守护我的本真吗?”
女孩的脸一阵发烫,冷哼一声,“哼,不理你了。”转身快步朝前走去,留下一脸懵的王鑫岩呆立当场。
当女孩走出很远以后,不见王鑫岩追上来,步子突然放缓,转过身来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王鑫岩,大笨蛋,你是要追我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王鑫岩只顾着一个劲地点着头。女孩灵动的眼睛眨了眨,“那从现在开始,你可要努力了。”
一念善,一念恶,一念成痴,一念成魔。九世善,九世悲,九世断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