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泠泠而落,像一曲缱绻无眠的调子,带了一丝透骨的寒意。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如同碎玉般的声响。一柄油纸伞从青石巷的尽头缓缓而来,伞压得极低看不清脸,只有那水绿色的衣裙映入了眼帘,浅绿色的绣花鞋踩着薄薄的积水,不多时便湿了鞋底。
阿喵懊恼地拉起衣裙,小心的地避在地上的积水,蹦跳着犹如雨中的精灵。
孙少明坐在二楼的酒楼上,望着那个灵动的女子,心就在那一刻有了悸动。唤来身边的小厮吩咐了几句,不多时阿喵便被带到了雅间。水绿色的衣裙沾了雨水,滴落了一圈雨迹。孙少明有种莫明的心疼,从荷包里拿出一碇银子放在阿喵的面前,阿喵被惊的连连后退,摆着手说道:“公子,太多了。”
“不多,这些花我都要了。”孙少明笑嘻嘻地从阿喵手里接过一棒的栀子花,放在鼻间深深一嗅,略带轻浮地说道:“真香,和姑娘身上的味道一样。”
阿喵瞬间羞红了脸,低着头望着脚尖上,十指绕着衣角。孙少明见此情景也知是自己唐突了,收起了轻浮郑重地说道:“城西的孙府姑娘可知?”
阿喵点了点头,晶亮的眼晴里透着光芒。孙少明在这不大的城镇上也算是个名人,家世好、相貌好、有才学,是城中多少女子梦中所想。
“明日起每日送往孙府一束花,这是定金。”孙少明将那碇银子向来推了推。阿喵小猫般迅速收了桌上的银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后的每天阿喵都会踏着晨雾送上第一束花香,其实阿喵不必这么早将花送到孙府。可她却想着每日孙少明醒来便会闻到她送来的花香,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呀。
从桅子花到丁香花,再到百合初开。三个月来阿喵只是将花送到门房的小厮处,始终未曾再见过孙少明。银子倒是不曾少,阿娘对着银子喜笑颜开,直呼阿喵好命攀上孙府这个大主顾。唯独无人顾及阿喵失落的心。
吾家有女初成长,终究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十二岁时便有人说亲,终是在十四岁那年阿娘为她挑了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阿喵不想嫁,可是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阿娘与媒人交换了庚帖,婚期定在一个月后。
那夜阿喵无力的瘫坐在床边,窗外月静如水,几只蝉撕裂着声音诉说着悲鸣。阿喵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蝉一般,被遗弃在这夏夜里。
次日阿喵未曾出屋,任由阿娘的唠叨响了一个早来。终是阿娘舍不得孙府这个大主顾,自己采了束花去了孙府。不曾想,那花根本就没送来,与阿娘一同前来的还有孙府的小厮。小厮恭敬的请阿喵前往孙府,理由是少年还请阿喵前去插花。
阿喵打起精神洗罢脸随着小厮一同出了自家的院落,到了孙府的大门时,阿喵顿了顿脚步,三个月前的那场相遇恍如隔世。抱着手中的花,阿喵暗自伤神,终究她与孙少明隔着深宅与大院。
那日孙少明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宛如初见时的那棒桅子花,清香淡雅。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柔静的望着阿喵将手中不同的花摆弄成一束。孙少明捧着那束花对着阿喵说:“很好。”
阿喵的语气在那一瞬间哽咽,折了个万福说道:“公子,阿喵以后不能再为你送花了。”
“要嫁人了吗?”孙少明问道。
阿喵一呆,不知孙少明是如何知道自己要嫁人的消息,压抑着心头所有的念想,僵硬地点了点头。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孙少明将花递给阿喵,率先出了屋。
阿喵的双脚不受控制地跟在孙少明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并无过多的话语,孙少明带着阿明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小院,孙少明似乎对这个地方极为熟悉,轻车熟路地开了门,进院便大叫道:“茵娘,我来看你了。”
屋内的光线极暗,孙少明将窗子打开略带责备地说道:“给你说多少次了,要多开窗通风,多晒太阳。”
阳光撒了进来,阿喵这才看到床上半躺着位妇人,听到呼唤颤巍巍地起了身,对着孙少明笑道:“小少爷,你来了。”
“嗯,来看看你。”孙少明边答边指着阿喵说道:“看,今日我把卖花的姑娘给你带来了。”
阿喵羞红了脸,随不知那妇人是谁却看孙少明态度亲呢,怕也是他极为重要的人。妇人接过花,将它放在桌上。阿喵这才发现,屋内摆满了各色的花朵,皆是前几日阿喵送来的。
“果真是个比花还娇的姑娘。”妇人打量着阿喵说道:“比我年轻时还要漂亮。”
“二婶此时也很漂亮。”孙少明掐下一朵茉莉别在妇人的鬓间,笑道:“瞧人比花娇。”
那妇人任由孙少明取笑,摸了摸那朵花,轻叹道:“不过是人老珠黄的皮囊罢了。”
孙少明未曾接话,静坐了许久妇人才又开口道:“听闻你二叔又要娶妾了?”
“嗯。”孙少明答了话,说道:“我二叔那人你还不知。”
“知。”妇人抬头望着窗外。阿喵这才发现那妇人的眼神混浊,特别是左眼更是眼球翻白。阿喵突然想起街坊讲的一桩往事。那妇人就是孙少明二叔赵欢良最宠爱的妾室,早先与阿喵一样是个卖花为生的女子,嫁于赵欢良不到一年便被赶出家门。想不到却在此处遇到。
阿喵的心头似是被什么惊醒,怯怯地望着赵少明。恰巧赵少明也望着她,温和的笑里带着几份怜惜。两人辞别了老妇人,并肩而行。阿喵的心像是被掏空一般,空落落的。
“想必你已猜到。”赵少明将脚步放慢,轻声地说道:“她是我二婶余清鱼,十年前与我二叔结识,婚后不到一年便遭遇我二叔变心,又遭人陷害才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我……”阿喵刚想问点什么便被赵少明的话打断:“那家人挺好的,家境殷实,为人朴实,可嫁。”
说罢,赵少明便加快了脚步了融入到了街上的人流中。阿喵望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知此一别,定是经年不见。待再也看不到赵少明的身影,阿喵这才屈下身,双手抱肩将头埋在两膝处放声大哭。
其实阿喵所不知道的是,孙少明的二叔从未变过心。只是一个卖花的女子怎融于世家大族?余清鱼初到孙府,便对孙少明极好。这也是孙少明不忘初心愿意帮她的原因。出事那日,孙少明并不在府,过了许久才从下人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个事实真像,二叔虽娶余清鱼为妾,却依旧要娶另一个世家女子为妻。嫉妒乃女人天性,正室有孕却被余清鱼作局流产。家法不融,余清鱼生性软弱,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得举起一把剪刀以命相抵,那边剪刀被孙少明的二叔夺下,余清鱼虽未死,却毁了一只眼晴。更是伤于自己夫君的不信任,带着一纸休书出了孙府。昔日恩爱已成过眼云烟,唯有孙少明记着年少时余清鱼的温情,时常来看看。
一个月后,阿喵出嫁。孙少明依旧是坐在初时相遇的酒楼上,望着巷子里喧闹的人群,独自饮下了杯中的酒。
一年后,孙少明成亲。新娘是位举止端庄的大家闺秀。同日,阿喵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隔着人群,望着一身喜服的孙少明恍如隔世。
“娘子,天冷,回屋吧。”
一件衣衫披在阿喵的肩上,阿喵回头,带着笑意说道:“今日累了,你抱我走。”
“好。”
阿喵搂着自家夫君的脖颈咯咯的笑声透过院落,穿过小巷,落在了高头大马的新郎耳中。孙少明顿了顿,眼前又出现那个青石巷上蹦跳的精灵,宛如盛开的桅子花,自带芬芳。
那样甜美欢快的女子,不应在高宅大院里空渡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