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敢问路在何方
“哧……”风哨声打着卷儿钻过戈壁荒滩上的石柱,黄沙漂浮吹打着它们,日复一日的凿刻着细软的腰身,石柱群被风沙吹塑成了窈窕少年,他们抬着高傲的头颅仰望着西方,眼中似乎夹带着渴望与泪珠。
“轰!”一棵石柱不堪重负折断了腰栽倒在地上,它拍起片片沉睡的黄土,黄土便喧噪在这嘈杂的野风怀中,肆虐叫嚣着人世的无常。
这风来得快,走得却是依依不舍,从晨曦吹到了落日,直到戈壁的温度清凉下来才算是消停,沙蛇爬伏在洞穴门口吐着信子蠢蠢欲动,远处余晖的照耀下,是连绵不绝的荒漠与高耸云界的雪山,行走在这条通往西域之凶险之路上的,也只有士兵、商人和信徒了。
一个为了达成君主的王道野心无法顾惜到自己卑微的性命,一个为了攫取财富可以不惜赌上自己的生命,一个则是内心中坚持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使命,若不是这样,他们是决然不会踏上这段旅程的。
五指山下,荒草从中,一个被山石压着的猴子脑袋轻轻晃动着,借着晚风的梳理,它抖落掉夹在毛发中的腌臜之物,鼻孔也哼哼唧唧喘着粗气,竟也能硬生生地喷出好多沙粒来,带着鼻腔的粘液落在不远处。
“啪!”一颗石头扔了过来。
“是谁?”
“啪!啪啪!”又是三颗,这石头看似有意没扔准,但劲力挺大,砸到墙上蹦散开好多碎石块,不少碎石也刮伤了猴子的脸。
“这次又是谁人家的孩子?又要俺老孙……又要俺猴爷爷变脸吓唬你们不成?”猴子恼怒炸着毛,凶恶地呲着一对獠牙。
远处,一个美丽少年走得近了,他微笑着道了声:“好久不见啊,石猴?”
那少年一身褐色丝质华袍,浅眉、薄唇,眉眼间有几分婉约秀色,眼眸中含着些许怨怒。
“看来你日子过得不错啊,六耳。”猴子礼貌地回应。
两人心里各自暗暗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
“听说了吗?有个叫玄奘的和尚要过来。”六耳忍不住先开了口。
“嗯。”
“上面定下来的,你要陪他去西天取经。”
石猴没有回应,呆呆望着远方,似乎六耳说的这些与他无关。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六耳气鼓鼓地皱着眉。
“说什么?”
“这事你做不得!堂堂齐天大圣,岂能做为人牵马坠镫之事?这不比当那弼马温更侮辱人?”
石猴低着头沉思了半晌,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做得做不得。”
“你的尊严呢?”
“呵呵,尊严?有什么用。”石猴眼神中满满得空洞。
“哈哈,哈哈哈哈!”六耳失望地摇着头,嘲笑着看着石猴。
“你笑什么?”
“笑你不思进取,被那佛陀吓破了胆,枉费了花果山猴子猴孙们的拥戴,也枉费了我……枉费了我把花果之王的地位让度于你……”六耳越说越气,眉眼中竟凝结出一团黑气来。
石猴沉默了些许时间,猛然间问道:“你知道我在佛陀佛手中翻跟头的时候悟到了什么?”
“什么?”
“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虚无的尘埃。”
“啊?你再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猴子猴孙的血都白流了吗?石猴,他们是为你流的血啊!”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当时努力学习法术,要立志变强的初心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要保护花果山,不再受那些天庭,不再受那牛魔王、鹏魔王、蛟魔王的压榨。”
“所以,他们不再压榨花果山了,如此也就可以了啊。”
“不,不不,你错了,你看自从你被压五指山后,花果山的猴子猴孙又再受多少欺凌,你没看到啊,你只是一个人在这里逍遥快活,逃避责任……”
“那怎么办呢?你要我怎么办?”
“拆了那天庭,重建新秩序!”六耳愤愤地说。
“然后呢?”
“然后才能有真的平等啊。”
石猴笑着摇摇头,“不会的,你看那姜尚、那哪吒,曾几何时也像你一样的热血,他们也是立志砸碎殷商的统治,可封神之后呢?你看那李靖,为了大唐鞍前马后,想着整顿河山建立一个新秩序,可封神之后呢?权力就是这样,只要你拥有了它,你就会变恶,你会忍不住用它来守护你既得的利益和好处。”
“即使如此,我们也要去拼,为了我们猴子猴孙去拼啊。”
“不,我们流的血太多了……”
“哼,你说你悟了,就悟了这些狗屁东西吗?你这不是悟,是妥协,有第一次你就会有第二次,你真要陪那和尚取经吗?明明你一个跟头就能做到的事,非要过家家一样陪着这个凡人玩,你会投鼠忌器的先考虑每个妖怪的后台是谁,这还是你齐天大圣吗?”六耳的话震耳发聩。
“齐天大圣?不过是个称号而已,你不也叫我石猴吗?我本来就是个石头,早早晚晚还该坐化成石头的。”
“早知如此,这王位就不该让于你。”
“对不起,就当石猴已经死了吧,没有死,也便没有新生。”
“哼,你死得痛快,咱的猴子猴孙呢?你为他们想过吗?”
“我的死便是为了他们,是时候让他们不要再执着于齐天大圣了,人生之前平等,死后也平等,唯有活着就必不平等,学着去坦然接受它,这才是生命该有的功课。这正是如此,我才要陪那和尚去西天取经,这经文改变不了权力规则,但至少能让那些被权力扼着脖子喘息不得的底层百姓们在精神上能喘一口气,能活着没那么痛苦。”石猴望着远方,眼神里满了对世界的悲悯。
“我们总要去尝试,探寻一条远离无休止暴力冲突却又无法解决问题的新的道路。”石猴笑着说。
六耳无奈地摇着头,“既然如此,石猴,我们就战场上见吧。”
“哧……”一阵狂风吹过,西去的道路上,风沙下露出了难以辨识的斑斑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