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不够生灵受用。
食物不够,爱不够,正义不够,时间永远不够。
雨下得很大,越下越大……
时雨跪坐在地上,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浸湿了她的道袍,带走了怀中那人身体的最后一丝余温,却带不走他眼神里的迷惘和不甘。
眼前,尸横遍野!看服饰,死者生前尽是名门正派出身。他们被摄魂铃抽走了三魂七魄,死前并未流血,甚至连衣袍都完好如新,但此刻皆成为一具具冰冷的躯壳。他们是前来参加“屠魔大会”的各派精英,门内翘楚,本应有大好的前程,此刻却如断线布偶般跌落在地,精致,却荒凉。
时雨赶来得晚了,一切都来不及阻止。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曾一起在酒楼里畅谈未来,那个闹着要吃自己和时尘喜酒的家伙,就这么枕在自己膝盖上,睁眼望向天空。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倾泻着最后的疯狂,雨点如丝如麻,雷声阵阵,织成了一曲悲怆的挽歌。
一双沾满了泥浆的道士靴踏雨而来,越过时雨,站在她的身前。雨势忽然变小,当时雨察觉时,一把油纸伞正静静悬浮在自己头顶,那双道士靴的主人背对着她,站在伞外,目光锁定着百米之外的一男一女。
“师尊……”时雨悲切地低声唤道。
道士没有回应她,反而对着远处相拥而立的二人,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们走吧。”
二人闻言,原本如风中残烛般的身躯,似乎又凭空生出了几分气力。
女人靠在男人的怀里,目光警惕地盯着道士,嗓音沙哑地嘲讽道:“臭道士,何必惺惺作态?不过是一群伪君子罢了,休要说那些不愿乘人之危的屁话,今日我虽重伤,拼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男人扶着她,醇厚的嗓音安抚着女人:“念念,休得对云横道长无礼。”虽是批评,语气里却无半点责怪之意。言罢,又对着被称为云横的道士说道:“道长,我和蚀念如今的处境,已是无法回头。你我虽是故交,我也不愿令你为难,若真是放走了我二人,你该如何向地仙一脉的众长老交代?”
云横依旧语气平淡,回道:“我自有交代。”
廿一日,小满,魔宗护法蚀念受阻于玉琼山巅,魔性大发,屠戮修士,死伤过百,后与丹琊遁逃无踪。
若你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活在谎言和欺骗中,你会作何选择?
七绝谷,竹舍外。
时雨在师尊云横的屋外跪了整整三天,任谁来相劝都没用。
唯有小师弟时尘明白,这位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姐又钻了牛角尖。比起自己,师姐始终不懂变通,又或许是不愿变通。她认定的事,即使是师尊也很难改变,为此也没少受师尊责罚。趁着添茶的工夫,时尘有心为师姐求情几句,但看师尊铁青着的脸色,当下也不愿触这个霉头。
但若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先退一步,师姐又要跪到什么时候?上次师姐出言顶撞,就惹得师尊大动肝火,两人也是这般僵持着。师尊将来劝的弟子都赶下山去了,也就是自己这个关门弟子被师尊青睐有加,在中间传话,才将事情说开。
此事到头来,还需自己在中间做个传声筒,时尘心中如此想着,便开口试探问道:“师尊还在生师姐的气吗?不知是为何事?您告知徒儿,也可为您分忧。”
“哼!”云横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大声怒道:“你那个好师姐!她怀疑我这个师父勾结邪魔外道,坑害正道同门!她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她的小命从妖兽口中夺回来的?我教了她二十年!就教出这么个孝顺的徒儿!”
时尘一时无语,只好躬身退出屋内,留云横一人在屋内继续发泄愤怒。
“师姐?师姐?”时尘轻声唤着依旧跪在门前的时雨。
时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到身旁师弟时尘担忧的眼神。自己这个师弟,明明年纪不大,却总是装作一副老成沉稳的模样,不仅经常指点师弟师妹们的修行,就连自己这个大师姐的事,也要过问一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师姐作为门内首席,事关地仙一脉道统传承,有任何异常都不可轻视。
“师姐,师尊到底怎么了?你们上次出山回来后就在发火。可是你做了什么事触怒了他老人家?”时尘试探地问道。
时雨故作轻松地一笑,用手揉了揉时尘的脑袋,说道:“我能做什么事?不过是又一次被阻在问心幻境之外罢了。”
时尘满脸疑惑,问:“或许你与我言说一二,咱们一起参详?”
时雨却摇摇头,没去理睬时尘的提议。
地仙一脉自古传承,每位入门弟子都要经过七重试炼,才能获得入世资格。七重试炼分别是:力、智、疾、魄、魂、念、心。每通过一层试炼,便能得到相应的道法传承。师弟时尘,作为师尊的关门弟子,无论资质还是心性,都是绝佳,年纪轻轻便通过了试炼,若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自己,自是没问题的。但凡事有例外,第七层的问心幻境,试的是每个人的道心坚定程度。师弟和自己都是自小在山中长大,心性坚韧,然师弟闯过问心幻境时,年纪太小,未见世间黑暗,道心自然清净明澈。可自己不同,自从那天,师尊有意放走了丹琊、蚀念,自己在问心幻境中所遭遇的对手,就变成了入了魔的师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