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启事
沉寂的村庄难得热闹一回,老王头家的瓦房虽然有些破旧,但屋前屋后都张灯结彩,两万响的二脚踢铺满一地,好一番喜气洋洋的气派。院坝里停满了各式豪车,都是些城里有派头的人到老王头家吃喜酒的。
现在的年轻人都兴在城里办婚礼,村里十几年没办过喜事了,男女老幼都齐齐凑到老王头家看稀奇。虽说老王头的小儿子小王是二婚,但他在城里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老王头特别交代,头婚就是因为没看吉日没办婚事不吉利,小儿媳妇跟人跑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风风光光办一次,就按城里办喜酒的规格办,搭舞台、请婚庆、伴郎伴娘一样都不少,顺便也堵上村里那些长舌妇的嘴。
婚礼正式开始,《婚礼进行曲》缓缓响起,夹杂着音响的破音,让排面显得格外土豪。小王牵着二妮的手缓缓走向舞台,观众们或高声起哄或窃窃私语,或举手拍照或指指点点,似乎这场婚礼来得太突然,观众的情绪倒有些五味陈杂了。
此时,音乐戛然而止,德宝与二妮却不知如何迈步,仿佛二妮身上那身挂肩的洁白婚纱突然掉落,场面十分难堪。
“停电了!”
观众开始躁动,这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吧?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啧啧摇头。
正在这极度尴尬的时刻,伴郎德宝快步跨上舞台,一边打着节拍一边大声哼起《婚礼进行曲》。
“大家一起来,让这对新人继续奔赴幸福的终点。”德宝意图带动大家帮忙圆场。
“呸!不会说话就别他妈瞎叨叨!”二妮甩开小王的手,狠狠地向德宝啐了一口,跑进里屋去了。
婚礼算是办砸了,只能草草收场,但这并不耽误宾客们酒酣耳热大快朵颐。唯独德宝独自坐在屋前的树根下闷闷不乐,似有心事。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哪!德宝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二妮是德宝的初恋,是个热心肠,但性子有点急,其实这些都不是事儿。德宝遇到二妮之后,不但断绝了多年的笔友,甚至连带“女”字旁的字都不忍多看,他要的就是这份坦诚与担当。他们相恋八年,把二妮从一个小村姑硬生生熬成了都市御女,二妮着急结婚,德宝总说钱没存够。其实德宝倒没欺骗她,是真的想给他一个安稳的家。
德宝与二妮几乎从不吵架,要是二妮急了,德宝总是以无限赞美加自我批评的方式化解掉。但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吵架是德宝挑起的。
这一天二妮带回一个约莫两岁大的孩子,二妮说这孩子是从商场拣回来的,估计是走丢了,二妮的善良,德宝只能接纳。只是突然多了一个人,德宝总觉得不得劲,甜蜜的二人世界被打破了。虽然这孩子还不省事,但二妮天天哄他入睡伴他入眠,这逼仄的空间显得更加没有德宝的位置。德宝催她报警,她总以怕孩子吃苦来搪塞。久而久之,德宝疑心渐起,连走路都失去了方向感。
“妮,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孩子是谁的?”德宝压低声音,缓缓地问道。他怕压不住心中的暴雷,更怕二妮不会撒谎。
“你这话就怪了,我知道是谁的还领家里来?”二妮似乎觉察到德宝的念头。
二妮终究学会了撒谎,德宝心头涌起一丝短暂的欣慰。但听二妮那口气……撒谎撒得太敷衍了!这不是侮辱智商,而是用脚在碾压一个男人的尊严。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送公安局?你知道非 法收留的后果吗?为什么舍不得把这小 杂 种送走?”德宝彻底爆发。
“对,这就是我跟别人生的小 杂 种,你满意了吧?你能把我怎么地?”二妮毫不示弱,斜眼充满着挑衅。
“滚!全都滚!”德宝近乎疯狂,把二妮和孩子推出门外,狠狠地砸上门。
二妮跟德宝算是彻底断了。
其实二妮不是没有找孩子父母,只是找了十几天还是没有眉目。二妮想过把孩子送到公安局,但公安局那帮老爷们怎么可能会照看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在二妮的心目中,公安局是冰冷阳刚的,她甚至没想到公安局里也会有女人。
二妮被扫地出门,带着个拖油瓶委实很难。二妮费尽周折在乡下找了一户殷实人家让孩子暂且安顿。这户人家心肠很好,也很喜欢这孩子。恰好他们没有孩子,所以心里泛起了一些小心思。
“这不可能!你们先帮我代养一下,生活费我给,最多一个把月我就来领走。”当家的把厚厚的一沓钱塞到二妮手里,二妮有些吃惊,本能地抗拒。
“我们真的喜欢这个孩子,我们会好好待他,你放心。”当家的说得很诚恳,“这样吧,给你三万,这很多了。”当家的做了很大的努力。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当家的把钱硬塞到二妮手里,连推带搡地把她送出了家门,二妮突然觉得无力反驳。
这钱倒来得及时,但是二妮的心里却一直在挣扎。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笔钱的来路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没有钱,爱心都是廉价和虚伪的。
但苦了那孩子,在农村长大出头很难,二妮不由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过去的种种艰辛。如果那孩子将来受苦,都是自己的罪过。这孩子的命运之匙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二妮的心里一片混乱。
二妮想起以前在KTV认识的鹏哥,丧偶单身,在城里做建材生意,日子还算小康。于是二妮心中有了主意……
二妮瞅准机会把孩子偷偷领了回来,鹏哥也喜欢这个孩子,虎头虎脑,眉目间似乎能看到自己年轻时的英气。这次的价格是八万,是鹏哥主动给的,二妮自始至终没有提“钱”字。相对来说,这笔钱拿得比上次心安理得,这是对方的酬谢,不算买卖,何况这笔钱还可以作为孩子的成长保证金,如果孩子生活不如意,可以用这笔钱来养他。
二妮了却了一桩心事,心里也放松了很多。孩子有了好归属,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所谓好心有好报,大概就是如此吧。
可日子不长,二妮又遇到了烦心事。《都市晚报》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这则寻人启事让二妮心慌意乱。二妮似乎听到了一位母亲绝望的哀嚎,犹如千万颗钢针射向她的心窝。她不得不把自己卷入那种失子之痛的漩涡,虽然她并没有当过母亲,但,她是女人……
于是,她鼓起勇气拨通了那个女人的电话。
那个女人脸色苍白,游目不定,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低低饮啜。由于丢了孩子,她不但承受着痛苦与自责,更要面对家里的冷暴力。家人的万般责怪和冷言相对,让她几近走到绝望的边缘,然而,孩子是她生的希望。
看着这个失心疯般的女子,二妮终是不忍。她决定带这个女人去见她的孩子。但对鹏哥如何交代?她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鹏哥说,“钱你都拿了,孩子怎么可能带走?”
“是你主动给我的,我没向你要钱。”二妮心头有点慌,钱都花得差不多了,该怎么办?
“那你自己想办法吧。”鹏哥冷冷的说,二妮陷入了无尽的煎熬。
二妮编了一个故事讲给那个女人,大致意思是她拣到这个孩子后,如何千辛万苦、奔波转折找孩子的父母,寻找未果,遇到一个好心人—也就是鹏哥。鹏哥不但心肠好,事业也做得不错。关键的问题是,这个孩子已经融入了鹏哥的生命,他们彼此都离不开对方了。当然,故事的重点是,鹏哥这个男人万里挑一。二妮被自己精心编撰的故事深深感动了,而那个女人何尝不是呢?
最终,女人给了二妮一笔酬金,离开了原来的家,与那个男人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这离奇的遭遇让二妮越发觉得自己不一般,本是一段悲伤的故事,却被她修润得如此美满。她觉得她应该充实一下自己,提升一下自己的视野,说不定能干一番不一样的事业。她要去了解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故事。
小王就是她在抖音上认识的。关注小王是从一段《寻人启事》的小视频开始的。这个世界太奇妙,二妮想,可能因为自己还欠着上辈子老师罚抄的寻人启事吧,这辈子算是跟寻人启事杠上了。
不过小王寻的不是儿子,而是妻子。对,就是那个被她用故事感动的傻女人。
小王的视频做得很感人,那种对爱的呼唤穿透了屏幕,深深触动了二妮,这是一个情深意重的男人!二妮与小王的互动越来越频繁,彼此心底的情愫也开始漫延,然后淹没了对方。
二妮重新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她要与小王结婚了。
结婚那天,在迎亲的队伍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这张面孔亲切又可怕,清晰又模糊。他怎么会跟小王在一起?二妮的心里开始万马奔腾。小王说,这是他小视频制作团队的好搭档,钻石王老五。
当德宝看到二妮的那一刻,他只能微微一笑,这一笑并不倾城,但很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