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越深,唐菀青就越分不清现实和虚妄。
她看见天空晴雨参半,看见大厦随风摇晃,看见男孩身上长出栗树枝,看见小电驴变成新漆的木马。看见身后飞驰而来的汽车突然变成巨轮,怒吼着劈开浪花,冲她撞来。
死亡终于将她推出梦来,唐菀青睁开眼,陷入大梦初醒后漫长而伤感的迷茫中,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吱呀一声,什么东西被打开了,一条灯光斜打在唐菀青胸前。机油和着金属味,扑面而来,刺激着她,让她回想起自己正躺在底城名为“实验室”的垃圾场中某个筑梦舱里。一双干枯有力的手伸了进去,将她扶出舱外。
“我睡了多久?”唐菀青问手的主人,垃圾场的老看守。
“十五分钟。”老人说着,拿起扳手拧了拧筑梦舱上某几个松动的螺丝。
“可我感觉过了十五年。”
“我早就说过,梦境会让你上瘾。”
“我只是想找点回忆,它们总是藏在梦中。在我清醒时,它们的碎片又爱来叨唠我,这种隔靴搔痒的感觉太让人难受了。我要扎扎实实的将它们全部回想起来。”
“相信我,有些回忆更像是灾难。别去找了。”
“明天我还来。”说着,唐菀青向门口走去。
“你这是在作茧自缚!”老人重重地合上舱门,冲唐菀青的背影警告道。“你还没发现吗,你在梦里的时间越来越久了。再这样下去,也许就是下一次,你就永远醒不来了!”
恍惚间,唐菀青听见了汽笛声,“呜——呜呜——”,似乎来自离垃圾场不远的某处工厂,又仿佛来自内心深处,来自一段段目送巨轮离港时留下的童年记忆。她甚至开始幻想,越过眼前这这一堆堆如山的废金属,就能看见大海!眼睛再也止不住了。
“老头,你说”唐菀青背对着老人,问道,“你是愿意做一台活着的机器,还是一个死去的真人?”
老头垂下脑袋,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扳手,最后开口道:“我生在这堆垃圾中,整天与这些破机器为伴,也会死在这里。这就够了。”
“那这垃圾场,不也是你的茧吗?”
“你别再来了。”
“为什么?”唐菀青扭头问他,“我可是付了钱的。”
“这就是为什么!”
突然,老人从桌案上操起一个铁锤来,使出浑身的劲儿,将筑梦舱砸了个稀巴烂。
唐菀青还未缓过神来,老人已经把一个打开的铁盒摆在了她眼前,里面是各色各样的零件和机械器官。
老人说:“每一个来我这里找到回忆的人,都死了。他们的肉体部分都被取走回收,剩下的东西不值钱,就被丢到了这里来。我从他们每个人身上回收一个零件,每个零件上面都有他们得名字。他们大多是自杀死的,而极少部分人,企图发起暴动,被消灭了。”
“那不叫暴动。”
“什么?”
“那叫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