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炖豆腐
很多年后,看了赵本山的春晚节目《捐款风波》,在记者“阳阳”揭示女主身份时,亲家“白闹”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说道——寡妇啊,整的饰演“钱紧”的赵本山赶紧接过话茬来——你说话注点意行不?那叫单身女人。
而台下,早已是哄笑声一片。
我笑不出来,我看得心酸。
寡妇两个字让我想起那位对我有恩的故人。
寡妇门前是非多,寡妇的生活不容易,乡村长舌头们似乎天然就对丧夫的女人有着偏见,纵使在女性地位还算高的东北地方。
没人敢公开议论王姐,她的丈夫在新婚第二日就跟着集结号跨过了鸭绿江,不久后,为了掩护总攻的计划,来不及撤回阵地的他选择了一动不动原地待命,最终冻死在了异国。
王姐丈夫的骨灰是赵书·记亲手捧回来的,村里在农机站旁边盖了个小屋给王姐住,敲锣打鼓送来了个“烈属”的牌匾,王姐擦拭得干净,只是从不挂出来。
我刻意地主动接触王姐,是带着卑鄙的功利思想的,我想做拖拉机手,拖拉机手可以每天吃上队里安排的丰盛午餐,而推荐去技校学习的权利就只有王姐有。
芷缘不止一次地跟我争吵,带着醋意和她那女文青般浪漫且不切实际的道德标准,忍无可忍的我干脆对她吐露出了真实——我就是个卑鄙无耻的投机分子,一个只想逐利的混蛋。我只是想每天填饱肚子,吃上饱饭,不行吗?
芷缘哭着跑开了,仍在冷笑的我只是担心她别在女知青那边乱说话,阻碍了我的计划。不过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不会这样做的,这也是我放心跟她摊牌的原因。
父亲的被“打倒”扭曲了他谆谆教导我的价值观,我报复性地把他教我的所有理论全部颠覆,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内心好过点。
白天的我勤勉劳动,阳光开朗,面对饥饿和沉重的乡土劳作毫无抱怨,可到了晚上,我会盯着那漆黑的房梁,将愤懑与咒骂凝聚,恨得几乎咬碎牙齿。
我带着伪装和另外两个年轻人出现在王姐面前,机械操作学习后,王姐会给我们炖好热腾腾的豆腐,一人一碗,她笑着看我们狼吞虎咽吃下去,眼角的鱼尾纹甚是好看。
为了拿到技校学习的指标,我开始了对她的百般讨好,尝试着帮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开些边界以内的玩笑。可对于我的玩笑,王姐只是笑笑,眼神中露出看不透的神情,而我所做的体力活,对于里里外外一把手的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两月后,心里忐忑不安的我终于拿着了唯一的指标,虽然一切不在我的计划中,但却又都顺利得可怕,我不知道王姐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推荐我,这不重要,因为我今后的人生目标中她不再重要了,我听说今年技校有个留校名额,我终于有机会“逃离”乡土了。
来到市技术学校后,我拼了命地学习,因为有些外语底子,很多俄文教材也帮着老师做翻译,甚至在一次技术攻关时,我解决了很多老师们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比我们这些当老师的都强。——这是教务主任亲口说的。这时的我松了口气,自信自己可以留下来了,可事情终于还是不如我所愿。
原因很简单,那个留校名额是市领导为他孩子设的,先有的人才有的这个岗位和政策。
致辞、喝彩、大红花,优秀学员毕业典礼上,大家都是笑容满面,只有再也演不下去的我哭丧着个脸。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离开上海来到这里吃这些苦,我只是想去城里生活,甚至已经不强求是上海了,为什么还不能成呢?
我把行程硬拖到了返乡期限的前一天,因为云多,天黑得有些早,我正收拾着行李,阵阵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是王姐,她提着一个小暖瓶,是医院用的那种旧式手雷形状的。
王姐。——我有些诧异地小心翼翼问道。
我来拉点农具回村,顺带来看看你。——她这样说。
吃吧。——她将暖瓶锥打开,满屋的豆腐香气。
王姐。
先吃,先吃。
她将豆腐倒在我的饭盒中,我大口吞咽着,连带着各样复杂的情绪。
今天的豆腐王姐做得格外精致,我甚至吃到了肥肉末的油香,换作平时的我,这样一暖壶我能吃三个,可今天的胃似乎罢工了,豆腐堵到了嗓子眼,这顿饭才算吃完。
本来推你,我以为你是回不来村里了,毕竟你在机械上那么有天赋。——王姐说着,语气中满是公正。
可没想到,你还是回咱们村了啊,小高同志,哦不,小高同事,欢迎你。——王姐大方伸出手,碎花领子上,两排牙齿呈洁白的健康色泽。
谢谢王姐。——我忍着泪握紧她的手。
这一瞬,那些过去的邪念和算计都消退而去,剩下的只有深重的羞耻感。
对了,要不要带你回去,我开着咱的拖拉机来的。——王姐说。
这个点回了,知青点都歇息了吧。
那你也可以,住农机站。——王姐红着脸,终于吐露心意。
这一瞬,我的脑海中翻过千百万个图景,其中自然也包括留着乡土和她成亲过日子的那一幅。
我,还是等明天吧,跟其他学员说好一起走了。——我用尽全力说出了这句拒绝的话语。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还有回城的欲望,但更多的是一个声音清晰告诉我,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不要欺骗这个善良的女人。
始于欺骗的接触,终于忏悔的拒绝,好讽刺。
再次申明:所有情节都是笔者胡编乱造的,与任何时代背景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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