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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楼 群杀玩家  25帖  2022/7/25 18:46:43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不好啦,被人丢了屎粑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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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区-31-2-10]翻过山头  发帖心情 Post By:2022/8/2 20:18:58 [显示全部帖子]

翻过山头


鸡头村四面环山,唐明浩常常坐在自家的院子zhongyang看着不远处的山出神,这山似乎就是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出来的一个圈,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忽然有那么一天,村里来了几个知青,这个圈好像被忽然豁开了一个裂缝,这条裂缝成了唐明浩的心结,让他无时无刻不惦念着鸡头村外的世界。

七十年代末的鸡头村,人人满脑子都是赚工分,一晌四分,两晌八分,如果抹黑起早还能多上两分。睁眼干活,闭眼睡觉,能有多余精力胡思乱想的人不多,唐明浩就是一个。 在睁着眼睛数山羊的晚上,唐明浩想得最多的就是,鸡头村外的人都活成了什么样?

“鸡头村外什么样,你翻个山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涂晓芳翻了个身,咕哝一句似乎又睡着了。涂晓芳是唐明浩刚娶进门的媳妇儿,唐母相中的,相中的理由是这姑娘人高马大,一看就很能干活。唐明浩有时会在心里偷偷拿她和刚来村里的女知青比较一番,女知青的沉默和纯朴的村庄格格不入,也就是那一点点的格格不入吸引着唐明浩,准确来说吸引他的不是女知青,而是鸡头村外的世界。


唐明浩和涂晓芳结婚的第二年,唐母终于同意让两人离开鸡头村,去外面的世界撒欢。

那是1979年。70年代的最后一个春天,夕阳久久的停在鸡头山顶端,绯色的霞光染红了长长的田埂,唐明浩坐在田埂上歇息,田间的风带着麦苗的清香拂了过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一艘船,被命运的篙竿支向远方。扎着两条粗麻花辫的涂晓芳卷着裤腿,站在麦田zhongyang大着嗓门对正在发愣的唐明浩喊道:“你饿啦?走,回家给你烙饼。”她在衣角上擦了擦手,麻利地扛起农具,带着一脸笑意向他走来。

唐母说,只要晓芳跟在你身边,就算是去到天边我都是放心的。

天边太远,唐明浩只是想翻过鸡头山,看看外面的世界。没过多久,他们买了两张站票,踏上去Z城的火车。狭小的过道里挤着好几个和他们一样外出务工的人,天南海北的人聚在一处操着不同的方言闲扯淡。唐明浩不爱说话,看着窗外的远山不断后退,仿若生出翅膀正往高处奋力地飞着,飞跃鸡头山。涂晓芳找块空地搁下装着被子的大袋子,轻轻扯着唐明浩的袖子,示意他坐下。涂晓芳这个女人很简单,她对一个人好的方式也很简单,简单的人在五官上似乎有个共同点,那便是眼神清澈,看人时平和、温柔像缓缓流动的溪流。


Z城的水铺码头聚集着很多靠开沙船维生的老乡,他们常年在水上飘,吃喝拉撒都在船上,混得好一些的有属于自己的沙船,像唐明浩这样刚刚落脚的,得先学开船。出门在外,总是老乡帮老乡。在老乡的照应下唐明浩很快就接下了活,负责一艘沙船。这么顺利是唐明浩没想到的,虽然不是自己的沙船,他们却格外的爱惜。涂晓芳将巴掌大的船舱收拾的整洁干净,蓝色的格子床单洗成天的蔚蓝,再理的平平展展,唐明浩在倒头就睡时鼻端有浅浅的洗衣粉香味。船到港口时他们便做短暂歇息,涂晓芳第一时间冲向港口附近的集市,唐明浩喜欢吃肉,她便称上一些,唐明浩爱吃水果糖,她也是记得的,还要买一些烟让他夜间航行时提神,茶花烟三块五一包,店老板说大前门不错,她便一咬牙拿了整条。

“不存钱买自己的船吗?”唐明浩觉得抽什么烟都一个样,他只想尽快拥有自己的船。

涂晓芳看着他满眼都是笑意,不急不急,人生很长。


船在城东区靠岸时,发生了一件事。

十一月的傍晚,凉风习习。几个老乡聚在甲板上嗑瓜子扯淡,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踏上跳板,一边跑一边喊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跑上船的是一位小哥,小哥气喘吁吁告诉大家岸上的老乡和一帮江西人打起来了。那是个容易打群架的年代,尤其是不同地域的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能打个头破血流。那一架,唐明浩冲在了最前面,挂彩最多。涂晓芳看着头上缠着一圈圈纱布的唐明浩,眼泪簌簌地流着:“鸡头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很苦,这种水上风餐露宿,漂泊在外的日子就不苦了么?”

“这不一样。”唐明浩拍着涂晓芳的手背,“在这里付出能得到更多的回报。”果然,回报来得很快,一些打光棍的小伙子在得知唐明浩正在攒钱买船时,宁愿自己晚两年结婚也要将钱借给他。

新船要下水了,涂晓芳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船舵好几遍,她希望往后的日子是顺风顺水的,那辆可以装载八十吨的沙船也装载着他们对幸福的向往。船在漆黑的海上行驶,怕唐明浩打瞌睡,涂晓芳便握着拖把来来回回地拖着船沿,月光掉落在上面,亮晶晶一片。涂晓芳买了很多花放在船上,石榴花开得刚刚好。唐明浩偶尔会哼上两句《绿岛小夜曲》,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啊摇,姑娘啊,你也在我的心里摇啊摇……


在海上漂泊的第三年,他们迎来了自己的小姑娘。

那一年的蝴蝶兰开得特别久,直到夏天还吐露着娇嫩的花蕊。唐明浩看着小姑娘粉扑扑的脸蛋对涂晓芳说:“叫夏兰吧,你这么喜欢花,让她像花一样被人呵护着可好?”也就是那一年,涂晓芳学会了开船,她总是舍不得唐明浩辛苦,恨不得一个人把所有的活包圆,每当船靠码头时,她都催促唐明浩找老乡玩一会。涂晓芳记得出门前婆母的叮嘱,照顾好唐明浩,于是她便真的将唐明浩像孩子一样照顾起来。唐明浩踏着跳板缓缓而下的身影映在涂晓芳的眼底心里,这种踏实的感觉是她见到唐明浩的第一眼时就有的。

唐明浩没有去找老乡,而是独自去了码头附近的商场,回来时他的口袋里揣着一枚金戒。远远的,他看见沙船上围满了老乡,一群人趴在船舱四周,喧闹的声音像海潮一样涌来,他冲上船看见涂晓芳躺在船舱的底部,卸过沙的船舱几十米深,涂晓芳就这样跌落了进去,满头满脸的血。唐明浩踉跄着下船舱,轻轻托起涂晓芳的身子,早些年人高马大的涂晓芳如今轻飘飘的,单薄的像一张纸,他的心一阵一阵地收缩,绞在一处。他在心里祈愿,只要涂晓芳能醒过来,他便离开这一行。涂晓芳第二天醒了过来,他也就立即着手托人卖沙船。一起的老乡都觉得他在正是风生水起时断了后路过于可惜,他笑笑说不可惜,他心里清楚什么更重要。涂晓芳出院的那天号啕大哭,不知道是在哭那条被卖走的大船还是被唐明浩所感动的,总之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唐明浩一边给她抹着鼻涕一边说:“咱就当换一座山头翻好了。”


唐明浩拿着卖船的钱,又筹借了一些在Z城远郊买了一套小房子。拿钥匙那天,他连同金戒一起交到涂晓芳手中,现在他们在Z城也是有家的人。1984年的第一场雪从他们的窗前经过,有几片还贴上了玻璃。最艰难的时候,他们在冬日的集市上卖毛线袜,冷时跺一跺发麻的脚,朝着手心呵气;他们在夏夜的街头卖西瓜,摇着一把蒲扇向晚风借些许清凉。


岁月的霜在涂晓芳的鬓上落下一缕,唐夏兰转眼七岁。

黄毛丫头长高了些,细胳膊细腿,穿着石榴红的小裙子在门前逗蚂蚁。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有家小餐馆,餐馆的后厨里涂晓芳掂着勺在炒菜,唐明浩坐在前厅的桌上和人打牌。“开饭了”涂晓芳的声音刚落下,唐明浩便起身去端菜。这家小小的餐馆专做家乡菜,起先是一起跑船的老乡们的落脚点,后来一些做倒爷的老乡也常常聚集在这,再后来跑出租车的、搞建筑的那些同乡都爱往这儿钻,久而久之他们的小餐馆在当地做出了一些名气。唐夏兰上小学那一年,他们盘下隔壁的早点店,小餐馆变成了颇具规格的酒楼。唐明浩请到了大厨、收银,自己负责采购,而涂晓芳渐渐退到了马路那头的家里,照顾起上学的唐夏兰,只有人多的时候才过来帮帮忙。


梅雨时节,出门不是很方便,所以酒楼也就格外冷清。收银和大厨在听歌,收音机里王杰深情地唱着安妮。唐明浩百无聊赖趴在吧台练字,他写草书,很快一张纸之上密密麻麻。有纤细的身影从门外闪进来,来人在门边抖了抖伞上的雨珠,捋了捋被扫湿的马尾冲唐明浩明朗的笑着。她是附近商贸公司的文员,每隔几个月便过来清账,有时候会给唐夏兰带上买几本童话书或者一些布娃娃。她一进门,收银和大厨便寻着借口去左右商铺家串门子。左边是家理发店,右边是家中医推拿店,老板都是中年女人,中年女人的嘴巴大约是不用办刊号的杂志,没多久这条街上传出了唐明浩和商贸公司小文员有暧昧的消息。

这以后,涂晓芳出门时,大家总要盯着她的脸看一会,大约是想从阴晴的情绪里窥测到一些线索,然而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将女儿送到校门口,又折回家。偶尔手里提着一些水果,遇到熟识的人便客气的掏出来请大家尝尝,大家都在背后议论着,这个女人怕不是个傻子,不然就是个怂包。

晚上十点,路人散去,马路空旷起来。唐明浩拉闸关上酒楼的门,尽管他有些疲惫,却依然在家门口站立了一小会。恍恍惚惚,他好像又回到了鸡头村的家门口,对面压着一座鸡头山,那时候他总想着翻过山头看看外面的世界。隔着悠长的时光,他终于读懂了自己,他畏惧一眼看到头的人生,好像活过又不曾活过。现在,那种一眼望到头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屋里涂晓芳揽着女儿在睡觉。尽管钥匙开门的声音很轻缓,涂晓芳还是醒了,她伸手拂开女儿额前的碎发,小姑娘的脸蛋便呈现出好看的弧形。

“饿吗?我给你煎饼吧。”

涂晓芳这个女人很简单,她对人好的方式也很简单。似乎永远都是喂饱、穿暖。唐明浩依在门边看着涂晓芳利索地捏开鸡蛋,搅和着面粉,油热时,她将面糊糊一大勺一大勺地挖进去,不过一两分钟又一块一块的捞出来。装盘后,她将饼放在桌上,自己返回房睡了起来。

刚捞出锅的饼子还冒着热气,唐明浩红着眼圈抓起饼子往嘴巴里塞,人这一辈子到底要经历多少事才能填上岁月给予的空虚。一盘煎饼下肚,他似乎明白,胃满了,心就不虚了。那以后商贸公司清账的人换了,是个油头滑脑的中年男人,虽然不再那么赏心悦目,虽然喜欢讨价还价,但却是那么的合适。


平静如水的九十年代过去了,涂晓芳的脸颊日渐丰腴,唐明浩的肚子也在慢慢变圆。

岁月添给人的钝感不仅在体型上,也在心上。唐母年纪大了,不愿意随他们去Z城生活,一人在鸡头村养老,静静等着落叶归根,世上新人换旧人,她笑呵呵地这样说。每年的暑假唐明浩都要领着唐夏兰回鸡头村住上两个月,鸡头村越发冷清,年轻人不愿意守着泥巴地过日子,门前的香椿枯死了,野蔷薇稀稀疏疏。桃子倒是结了一些,唐母正拉着唐夏兰在桃树下摘果子,一老一少统统将背影留给了唐明浩。唐母随着老屋越发矮小,唐夏兰则渐渐呈现出大姑娘的模样。就在唐明浩对着远处的这两道身影发愣时,回来祭祖的邻居站过来与他并肩而立,他问唐明浩对开矿是否有兴趣。


“开矿啊。”涂晓芳在橘黄的床头灯下沉思了一会,“无非就是换个山头翻,你愿意就去吧。”

唐明浩仿佛几十年来第一次认识涂晓芳一般:“入股要好几百万呢。”涂晓芳认真地点着头:“没事,兰兰都大了,做些你高兴的事情去吧。”涂晓芳这个女人很简单,她对一个人好的方式也很简单——你开心就好。没过多久唐明浩便将酒楼盘了出去,顺便又将新买没两年的房子抵押给银行拿贷款。

唐夏兰嘲笑唐明浩:“老头,你这不是背水一战,而是破釜沉舟啊。”

釜破了,舟沉了,合同也签了,然而唐明浩却迟迟进不了矿场。

邻居起先说是探矿证比较难办,需要疏通关系。过了一个月再问说是原定的矿区储矿量不够大,正在联系临近的矿区,这一联系便是三个月后,三个月后唐明浩拨起邻居的号码,显示手机已关机,他忽然意识到可能受骗了,再后来可能变成了肯定。

唐明浩穿着大棉袄连着好几个晚上枯坐在沙发上,眼袋拉的老长。鸡头村前的山这回是真真落在了脖子上,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一是丢失了钱财,而是丢失了面子。一辈子在外做事的人,也算是半个江湖人,竟然也能被骗,说出来他真是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子。涂晓芳倒还和往常一样,依旧早起去菜市买着唐明浩爱吃的菜。中午,她将一碟子的红烧肉端上了桌子:“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翻啊,就当是换个山头翻吧。”涂晓芳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曾经的两根麻花辫变成了小老太太盘起的发髻,声音不再清脆,只是眼神还是那样的透亮。

逐年老去的唐明浩因为背负着巨额的贷款脾气变得暴躁,唯一能够劝得动他的只能是涂晓芳。下雪了,涂晓芳拉着唐明浩的手走在长街上,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一瞬间化成雪水渗进袄子里,拔不出来。

“唐明浩,我这一辈子跟着你在Z城飘飘荡荡,你就不问问我喜欢不喜欢?”

“你喜欢不喜欢?”

“不喜欢!”

“那你喜欢哪里?”

“我啊,我还是喜欢鸡头村。”涂晓芳哈哈一笑:“在鸡头村的时候,我多年轻啊!”

提起鸡头村,老头的火又蹭蹭蹭起来了,鸡头村让他想到了那个骗死人的邻居。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样是老乡,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的差距怎么那么大?

雪下了一小会,路边有些湿滑。涂晓芳的脚比较小,有些踉跄。这种晃晃悠悠有点像当年开着沙船航行在海上,那些年轻时候的往事从长街的尽头夹杂着漫天飞雪扑面而来。从前唐明浩觉得日子很长,而一路走过才发现也不过是几场春花、几轮秋月、几场夏雨、几场冬雪。

长街的尽头有一条长椅,两人走累了,便拉着手坐下歇息。

雪停了,唐明浩和涂晓芳的一生恰好走完,相互牵着的手再没分开。

折腾一辈子,闭上眼睛松快松快的感觉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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