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时好饮酒,常与友人喝至微醺。母亲不悦,遣派幼年的我去叫回。父亲往往把我抱至酒桌前,坐到他腿上,用筷子沾了酒喂我尝。那刺激的味道我居然不反感,咯咯直笑,赖在他腿上成了他的同盟,竟而忘了自己来的使命。
到了五六岁,再带着使命去酒桌叫人回,父亲这时已不用筷子沾酒了,而是直接端过他杯子,让我呡那么小小小小的一口。然后父亲仰头喝光他酒杯,抱起我来,和酒友们道别,父女俩一路欢笑着回家。
回家的路上,父亲有时会追着我比赛赛跑,假装跑不过我的样子,让我赢了他之后可以得意洋洋嘲笑他跑得慢。有时候,他会用肩膀托起我,让我坐得高高的,边跑边嚷嚷着,飞啊飞哦我们开飞机咯。
所以,每每母亲叫我去酒桌找父亲回家,就感觉领到了好差事,特别乐意前往。
从筷子尝酒,到呡一小口,到喝几口,这日积月累的酒量添加,到小学我都能喝下一小杯白酒了。
父亲的酒量大,难以喝至大醉。微醺的他回家来,深得我们喜爱。他和孩子们玩耍,又爱讲笑话,一屋子造满了欢声笑语。或者从口袋里摸出小零食贿赂我们,让几个孩子欢呼雀跃。那个年代零食得来可不是现在这么容易。
没喝醉的父亲总能带给我们很多的快乐,家里人也就并没有极力反对他喝酒。
我只见过一次父亲喝醉酒的样子。那次母亲是真的生气了,关上门让我们都不许搭理他。他斜靠在床头,用五音不全的嗓音大声唱歌,大声笑,一会还哼起了川剧。起初我被他醉酒的样子吓着了不敢靠近,后来听他又唱歌又唱戏的十分好笑,好奇地把房门推开一条缝,偷偷伸头去看,他看到我有些惊吓的样子柔声唤我:幺儿,幺乖乖,快过来。见我还是不敢靠近,又大声叫我,幺儿,快过来,爸爸不打你。
我的父亲从未打过我,历来对我宠爱有加。但是,想到父亲,想到酒,一直记得那句:快过来爸爸不打你。
父亲还有个忠实的酒友,就是我的姨父。一到周末,他们两个总要聚在一起,不是在我家就是在姨父家,打个火锅,或者买几碟卤菜就可以下酒。
小孩子在他们身边转来转去,不过是想偷食掉他们的下酒菜,比如油酥花生米,或者香肠。弄得他们很快就没了下酒菜。
姨父想出个办法,告诉我们,香肠要嚼到一百下才是最香最好吃的时候。我和表妹果真老老实实地嚼啊嚼,直嚼到表妹哭了起来:呜呜,嚼都嚼不到一百下就没了,呜呜呜……你们骗人。
父亲和姨父就哈哈大笑,小阴谋得逞了的快乐。
喝着喝着酒,饭桌很快就成了姨父和父亲的论辩场。教语文的父亲和做美术又博览群书的姨父,二人有太多的共同语言,谈古论今滔滔不绝,但是总会在某个点上起了分歧,两人声音不觉增大,大有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之势。
到争论不休时,母亲和姨妈不得不出面制止,你们小点声不行?他们二个就端起酒杯乐呵呵,喝酒喝酒。不到下一个周末,二人又开始为约酒做准备了。
今晚略微饮了点酒夜归。看到征文,关于醉,想念起久别的父亲和姨父,真想和他们围炉而坐,三杯两盏淡酒,就着这夜色慢慢饮啊。
2022.10.14.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