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斑驳
“嗨,瑞奇,你好吗?”虽然听力退化了很多,老瑞奇依然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老瑞奇拄着拐仗的身影,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对面。对面站着的,是一位同自己年纪相仿老妇人。
老妇人身着精致的黑色羊绒过膝长大衣,脚蹬同色中跟羊皮靴,脸上用围巾裹得严严实实。
只是露出两只眼睛,仍有说不出的优雅。若不是手里那根黑色拐杖,单从背影看,断然看不出这是一位七十岁的老人。
“你是……艾米丽……!你是艾米丽!?”老瑞奇浑浊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明亮。
“是的,是我。瑞奇,我真高兴,你还能一眼认出我。”艾米丽取下围巾,披在肩上。那是一张曾经刻在老瑞奇心里的脸,此刻已满是皱纹。
“我……只是,只是听出了你的声音,你的声音还是和当年一样……好听。”老瑞奇望着对面的同样拄着拐杖的艾米丽,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差不多有半个世纪了吧。”艾米丽感叹着自问自答。
“不,不。没有那么长,你这记性还没我好呢,我记得应该是三十年。”老瑞奇耸了耸肩。
“三十年……确实,你看,我们都老得快入土了。瑞奇,你现在过得好吗?”艾米丽开心地絮叨着。
“还不错,我又结婚了。我的妻子和孩子们都对我很好。你呢,艾米丽,这些年你在意大利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到这里的?”
“我……一切都好。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艾米丽眼里泛着光。
“唔……我记得你比我小六岁,对吧。你气色看上去还不错,比我年轻多了。”老瑞奇望着艾米丽,又是开心,又是感慨。
两人默契地相视而笑。
没人知道,在他们内心深处,响起一串悠长音符。同时,岁月的光影打在墙上,折射出年轻的时光。身后的白墙在光影中变幻出五线谱的形状,年轻的瑞奇和艾米丽像两个快乐的音符,他们欢快地在五线谱上歌唱、舞蹈,热烈奔放地旋转。
当年的瑞奇和艾米丽,还是两个热爱歌舞剧的年轻人。做为最佳拍挡,他俩在金橡木歌剧院演出了无数场歌舞剧。那时,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永远地留在舞台上。
再后来,他们在教堂宣誓并交换戒指。
可惜生活不只有音乐和舞蹈。婚后二人慢慢有了分歧。瑞奇希望有个孩子,而艾米丽为了她热爱的舞蹈事业,为了保持体型的完美,拒绝生养。
婚姻的争吵只有零次和一万次。
艾米丽抱怨琐碎的婚姻湮没了她对于舞蹈的灵感,她开始渴望外面的世界。在最后一次争吵过后,在艾米丽四十岁那年,两人离婚了。艾米丽一个人去了意大利,追寻她的梦想。那之后,两人就断了联系。
谁能想到,三十年后,两人会在这样一个初冬的下午,不期而遇。
那曾经布满灰尘的旧时光,霎时清晰如昨。那些美好和不美好的记忆同身后的光影融为一体,现在只剩下美好。
二十六岁瑞奇和二十岁的艾米丽在金橡木歌剧院相识。
三十六岁瑞奇和三十岁的艾米丽在教堂宣誓并交换戒指。
四十六岁瑞奇和四十岁的艾米丽,分道扬镳。
艾米丽走的那天,瑞奇悄悄躲在人群中送她。
飞机消失在云层的那一刻,瑞奇放声大哭。
……
咖啡馆的流声机里隐约传出“昨日重现”的旋律。旋律似有若无,如同难以捕捉的命运。
“唔,那个,不早了。……艾米丽,我该回家了。我的老妻子还在等我回家吃饭。”瑞奇打破沉默。
“所以,我们又要分开了吗。”艾米丽难掩失落,她似乎还有话要说,却也没有坚持。
最后,二人各自转身,如同三十年前。
而此时,折射在墙上的两个年轻的身影,连同悠长的音符,戛然而止。
老瑞奇蹒跚着向前走了十来步才重新停下,他回头望去,艾米丽消失在茫茫人海。
老瑞奇松了一口气。
转过一个弯,就到了老瑞奇现在的住所。这是一幢略显老旧的建筑,上面刻着几个斑驳的大字:红番茄养老院。
老瑞奇走进属于自己的房间,在沙发上坐下,他望着窗外,眼神空洞而混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