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陶渊明,绝对不能把他的人和诗与历史割裂开来。
其曾祖是东晋开国元勋,虽至其父家已衰微,但世家子弟,家学渊源这一标签不可除。当时可是两晋玄学的时代,彼时独尊儒家思想,更兼道家思想亦是盛行。一般而言,陶公的思想是出世的,他追求的是一种朴素的田园生活,但是又不拘囿于流俗,他的思想与情趣更是由
《饮酒·其五》颇现端倪真章: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此诗表达了矛盾结合体中,各自反方向奔赴的感观差,却起到了双重的效应。换言之,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世家子弟熏陶与其个性张力思想的落差式割裂:
我虽然把房屋建造于人来人往之地,世俗之欲那些劣根性在我身上是不存在的。相反,只要我心中所思所想是远离那些喧嚣,那么我在此闹世居住亦是清静之地,君不见,我于东篱之下悠然采摘菊花,那远处的南山映入眼帘。此时景致甚佳,云雾缭绕山间,飞鸟结伴而还。这里面蕴含着丰富的人生意义,极力想分辨清楚,却已忘了如何表达。
这是多么显著出世的达观,浑然天成潇洒至极。
苏轼曾言:“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这应该是对陶公豁达人生的最精辟,一针见血的点评罢。
私以为,陶公的诗很大程度上,带有一种特别分明的个性张力,这种张力可以看作是《庄子·齐物论》所言:“辩也者,有不辩也”。或《庄子·外物》:“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何谓言之非言?以言之论道,以言之生效,以言之忘,而引其途。这是一种言语之上的自我造境,且言词之效应,且言境之高低。于是言词上所造之境,油然而生,溢于物外之境,便亦是理想之桃源。亦像是无我无境,又类似于以物而观物,于是,何者,何也?其隐士之风姿可见一斑。
只是这种风姿与风骨,为前世所累,其时并不见容于人。他的这种悠然与恬淡,与那时的高言大论,是互相悖论的,他并未去象牙塔中书写“到此一游”,而是唯其置身于象牙塔外流连不返。他把他的朴素,置于精致的极端,又于极端精致的精神世界抽离,云淡风轻。
如此轻描淡写,便把其极致的达观隐于恬淡。他如此真诚,明明白白剖析,他把自己个性的张力拉到最强,却是无意识的最强。不是嘛,“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忘言,是真诚的忘言,因为他虽于人境却隐于朴素当中。所谓大象无形,大抵如是。
于是山间田野,回归于自然,这种对大自然的欣赏与热爱是另辟之天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则像极,念天地之悠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来独往的隐士。他生命的理学是道与禅交织,卓绝如哲学况味,延至而今亦有很鲜活的生命力土壤。这种强大的生命力冲击了无谓的精神内耗,放置而今都有其前瞻性的情绪价值。这是极高的情商,极美,也极朴素,朴素到他是精神的富豪与王者,足以傲视几千年的群生相,实乃伟大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