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论坛【 笑傲江山 】[ 一剑光寒 ] → [32-1-22]第一轮东北区:一枝春(贴安七哥,参评,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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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萧哲
  1楼 群杀玩家  5帖  2023/4/6 23:08:56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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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轮东北区:一枝春(贴安七哥,参评,挖r)  发帖心情 Post By:2023/4/13 20:44:07 [显示全部帖子]

沙漠中的夜晚来得总是很快,仿佛前一刻还有金灿灿的太阳倾泻而下,下个瞬间已是暮色苍茫。风打着响哨阵阵袭过,又渐渐息止,只有簌簌扬起的沙尘为这座沙洲城罩上了一层缄默的外甲。  
赵无疾猛地拉开节度使府厚重的大门,径直上了马,手上缰绳一甩,马蹄达达声里就往东奔了出去。  
看门的老李头追赶不及,一叠声在马后追着喊“少将军”,这点子微末的声音很快随着马蹄溅起的尘沙散落不见了。  
什么少将军,他是哪门子的少将军,哪有像他这样在军中毫无话语权的少将军?赵无疾冷笑出声,手上动作丝毫不停,胸腔中的怒火并未随着这一番疾驰消减分毫,反而更加炽热,烧得他只想狠狠地发泄出来。大喊大叫也罢,学这马儿狂奔也罢,怎么样都好,只是不要停下来。  
然而他不能。  
这座沙州城里的所有人都认识他,甚至在好些老人的絮叨里,他是被他们看着长大的——作为沙洲节度使赵梦鼎唯一的一根独苗,沙洲的少将军,他不可以在外人面前做出任何失态的举动,不然不出一个时辰,虎父犬子的流言就会甚嚣尘上。  
虽然事实上,在阿耶的光环之下,他一直就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只是勉力维持了一层光鲜的外表罢了。  
就像方才在书房里与赵梦鼎对峙的一样,他的阿耶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自己有几分能耐自己不清楚?别人叫你几句少将军就昏了头了!联合北蛮出兵铁勒,你他娘的脑子进水了想出来的这种主意?怎么,你觉得你舅舅是个什么好东西不成?赵无疾我告诉你,你要是就这点出息,你老子我先废了你!”  
那根手指快要怼上他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  
赵无疾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说的,想把自己的计划详细解释给阿耶听。比如所谓的联合出兵只是个幌子,用来震慑最近很不安分的铁勒部。这个幌子乍听起来很荒唐,但就凭现在的北蛮汗王是他亲舅舅这份关系,哪怕他阿娘已经不在了,铁勒部无从得知他们关系到底如何,定会有所忌惮。如此一来,沙洲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从容布兵。  
但那一刻,他就像是被一团厚重的空气堵住了喉咙,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这就是我的阿耶,他甚至都不能好好听我把话说完,我真可悲。  
这是这半年来他们之间的第几次争执了?赵无疾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竟然数不清了。  
大概是从他阿娘莫名病逝开始,不,或许要更早,是从阿娘接到北蛮的传书开始,还是从他舅舅夺权成功,从北蛮右谷蠡王变成了新的汗王开始?  
总归就是这些个原因。  
这就是了,赵无疾想,有一个身为北蛮公主的阿娘,就是我的原罪。  
他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又很快被夜色遮掩。  
马蹄卷起尘沙,一路向东,很快靠近东门,守门的小兵怀里刚落下一块节度使府的出城令,还来不及说什么,再抬头时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身着银白盔甲的身影,一人一马已飞快跃出。  
直到沙州城被远远抛在身后,又疾驰了几里地,远远望见前方一小片绿洲的灯火,赵无疾才放缓了速度。  
这片绿洲真的很小,零零碎碎几个建筑组成的一个客栈,就是它的全部了。客栈的外墙都糊着厚厚的淡泥土,因长时间的风沙侵袭,表面已经留下了浅浅的凹凸纹路。最中间那栋屋子梁上挂着一只黄铜制成的铃铛,正在风里滴溜溜打转,发出清脆的声响。  
客栈没有名字,但附近的人都暗暗叫它“小沙洲”,无他,只因它外貌虽不显,却恰好坐落在中原与沙洲的必经之地上,且有一位极为美貌的老板娘,老板娘又有一手极妙的手艺,炖的肘子香飘十里。往返中原与西域的商队都爱在这里歇脚,渐渐竟也有了几分繁华之势。  
赵无疾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等候在旁的小二。客栈里的酒杯碰撞声、胡乐声、笑声与喝彩声混在一起,透过厚厚的毡帘,热热闹闹扑面而来。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爬上了沙丘,与眼前的幢幢灯火交相辉映,赵无疾在心里咀嚼着“人间烟火”这几个字,不知不觉又出了神。  
“赵郎君来了?”毡帘被一只手从里掀开,热气混着酒气往外涌,簇拥着老板娘镜颜娘子恰到好处的热情,“郎君可用过夜食了?”  
年轻的女郎一手托着毡帘,只探出一个脑袋来,烛火在她身后打出一圈莹润的光,落在她墨黑的发间,更衬得脸庞光洁如玉。  
赵无疾恍然回神,迈步进门:“不曾,劳烦娘子上点吃的。”  
镜颜娘子便笑,边张罗着引他入座边唤人先上酥油茶。  
四支高烛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几乎是下意识地,赵无疾把眼光投到了镜颜娘子身上。  
她头梳高髻,束发的银红色彩绦长度过腰,身着一件金银丝边石榴花纹的衫裙,脚踩一双绣有金线花纹的绸缎鞋,鞋面上缀着分别缀着一粒红宝石,一串金叶银铃挂在彩绸上充作腰饰,勾出一段玲珑的弧度。随着她的走动,裙裾婉转摇曳,银铃清脆,恰与步伐相和。  
喧闹的人声仿佛都化作了她的背景板。  
镜颜娘子等赵无疾坐下,才笑道:“才出了一炉烤馕饼,今日的羊肉焖饭和拉条子汤也是极好的,郎君想用些什么?若要吃肘子,怕是要略等一等。”  
赵无疾哪有什么心情吃饭,也就是想在沙洲以外找个有人气的地方歇一歇脚罢了,摆手道:“不用等了,其余全凭娘子做主,随意上些就是了。”  
镜颜娘子闻音识意,吩咐了跑堂几句,不一会儿就开始上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赵无疾打眼一看,方才她提过的那些吃食俱都上了一份,再配上一碗酥油茶一叠干果一杯石榴汁饮子,很是齐全。  
但,“怎么没酒?”  
镜颜娘子飞了他一眼:“我观郎君今日心绪不佳,不宜饮酒,且用些热食暖暖身子罢。”  
赵无疾哑然:“也罢。”  
一碗热乎乎的酥油茶下肚,熨帖了一路疾驰而来的寒气,身子很快暖和起来,赵无疾焦躁了许久的心都安稳了许多。  
角落两桌客人都是胡商,听口音像是龟兹那边的人,他们说得兴起,很快就有个胡女拿出琵琶奏了起来。赵无疾听出是一支欢快的舞曲,每年的浴佛节上,无数女郎翩翩起舞,配的都是这支曲子。  
镜颜娘子也看向那头,侧脸在乌发衬托下凝若白脂,指节如玉,随着旋律轻扣桌面,亮得晃眼。  
赵无疾心头一动,“娘子可擅舞?”  
镜颜娘子讶然偏头,澄澈双眸里的愉悦笑意尚在,便连语气都仿佛软和许多,“不曾习过,郎君何故有此问?”  
她脸上不施脂粉,只娥眉淡扫,斜飞入鬓,眼神盈盈如波,端的是灼灼桃花面。  
分明不是第一次相见,但就这一刻,偏偏是在这一刻,赵无疾的心急促跳动起来。他想,原来饮酥油茶也会醉人,不然他怎会在这沙漠中一间简陋的客栈里,依稀窥到曾祖父书札中提到过的江南柔软的春景?  
二  
赵无疾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昨夜他很晚才入睡,脑子里诸事纷陈,一会儿是鬓发全白的阿耶,一会儿是蹊跷去世的阿娘,一会儿是如今西域的形势,一会儿是活了二十年一事无成的自己。想得太多,理不出一个头绪,直到似梦非梦间,又闻到了春日氤氲的馥郁花香。  
大抵是有个好梦的缘故,赵无疾醒来后一扫昨日的沉郁,整个人都明快许多。他推门而出,恰好看见远处又有一队商队靠近。  
骑着骆驼走在最前面的中年汉子身着皮袄,带着一顶深褐色的毡帽。随后跟着四辆马车,再后面就是驼队,几个腰佩弯刀的护卫紧紧护在马车两侧。一行人行色疲惫,显然经历过漫长的跋涉,所以看到客栈忍不住都欢呼起来,  
从赵无疾有印象以来,来往于中原和沙洲的商队一直就不曾断过,他们走过遥远的长路,从中原带来丝绸瓷器、茶叶盐巴,再跋涉万里,带走皮毛香料、干果乳酪。驼铃曼声里,为沙洲的繁华添砖加瓦。  
不过这些年横亘在沙洲与中原之间的铁勒部逐渐壮大,尤其近几个月更是蠢蠢欲动,时不时骚扰沙洲下辖的小部落,也有不少商队惨遭劫掠,这条商路已然不复往昔的热闹了。  
这也正是最近烦扰赵梦鼎的头等大事。  
想到此处,又不免想到那个被指着鼻子骂荒唐的计划,一股郁气不由自主从胸腔升起。但马上,他控制自己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心头思绪转动,那股子不爽快很快就消解了。  
镜颜娘子托着木盘从客栈后头走近,木盘上摆着几支花束,应该是刚从花圃里剪下,丝毫不见萎靡。  
“郎君醒了,可要用些朝食?”  
赵无疾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了,这就要走。”  
“郎君今日比昨日瞧着倒好上许多。”  
赵无疾颔首道:“想通了一些事情。”  
镜颜娘子展颜一笑,从花束中挑出一支牡丹递给他:“鲜花赠郎君。”  
女郎笑意盈盈,她今日只简单梳了个抓髻,许是为了行止便利,配了一身胡裙,裙摆缀的小金铃随风晃动,泠泠作响。那朵牡丹开得极大,花瓣层层叠叠,拈在她的指尖颤颤巍巍,一时竟分辨不出花与人谁更加动人。  
赵无疾怔怔接过,花香随风氤散,恰如昨夜的梦。  
他的脸腾的红了,慌忙道了一声谢,又忙去找出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走了。  
镜颜娘子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良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跑堂的招呼完商队,已在一旁观察了许久,凑过来低声责问:“七娘可是不忍心了?”  
镜颜娘子眉眼微垂,声音极轻:“忠叔,你不必试探我,我与他本就是敌非友,何来不忍心?”  
忠叔憨厚一笑,道:“七娘心里有数就好,大娘子还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呢。”  
镜颜娘子闻言又想叹息,一口长气吸入,瞥到忠叔尚未走远的身影,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忽有马蹄声逼近,她愕然回首,看见方才离开的人又纵马折返,一袭银白盔甲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赵无疾翻身下马,略有几分不好意思:“方才有句话忘了问娘子,下月初八就是浴佛节,沙州城到时候一定热闹极了,有许多好玩的事物,不知娘子可有兴趣?”  
似乎是怕她拒绝,赵无疾连忙又补了一句:“今年慧因法师还会开坛讲经,听闻周边许多小国都会遣人来,人比往年要多出许多,娘子定能有所收获。”  
慧因法师是得道高僧,在没有佛子出世的情况下,俨然是西域佛教的精神领袖,不过他多年来沉迷修建佛窟,加之身体不大好,已经许久不曾公开讲经了。  
镜颜娘子没有任何的理由——更何况她原本也不会拒绝,她微微颔首,笑道:“多谢郎君相邀,镜颜岂敢不从?”  
赵无疾得了准话,飒然一笑,拨马转身。  
这次是真的走了。  
三  
赵无疾刚迈进节度使府的大门,老李头已经叫着“少将军”迎了出来,抢先一步接过了缰绳和那支牡丹。  
赵无疾手心一空,待要交待他仔细些,想了想又打住了,只嘱咐了一句将花cha在书房的碧玉瓶里,接着直接问:“我阿耶在吗?”  
老李头回话:“将军今日还未曾出门。”  
赵无疾“嗯”了一声,径自向练武场走去——这个时分,赵梦鼎没出门的话,必然是在练武了。  
果然,刚走到外围,就听到长枪裹挟着风声发出的锐利声响。  
赵无疾没有出声,悄然靠近。  
赵梦鼎一声褐色短打,一杆漆黑如墨的长枪在他手中舞动,枪出如龙,时而攻击如梭,时而守势如山,每一次出枪都带着一股凌厉之气,一套枪法使得行云流水,单从气势上看,根本不像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是的,赵梦鼎已经老了。  
阳光洒在他身上,映照出他严肃的面庞,皱纹深深刻在额头和鬓角,须发白了大半,仿佛岁月的沧桑一一铭刻在他脸上。  
一套枪法练完,赵梦鼎已经微微喘气,永远挺直的背也微微佝偻。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这个时刻,赵无疾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老去,这个统治了沙洲三十余年的老将,到底也逃不过岁月的侵蚀。  
这样的阿耶还能上战场吗?  
如果不能,我可以替他去吗?我能做到吗?  
赵无疾叩问内心,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巨大了惶恐。  
他好像忽然理解了赵梦鼎昨天的愤怒,那股愤怒里,也一定包裹着和他此时一样的巨大的、无以为力的惶恐。  
它叫做——后继无人。  
赵无疾怔在原地,还是赵梦鼎的一声咳嗽唤醒了他。  
“阿耶。”  
赵梦鼎一脸冷肃,嗯了一声。  
赵无疾深呼吸了几口,压下凌乱的思绪,轻声开口道:“阿耶,我想好好跟你聊一聊昨天的事。”  
话音刚落,肉眼可见赵梦鼎的脸色都变了,连忙又找补,这次说话更轻更急,甚至带了点哀求的意味:“阿耶,我是你儿子,我姓赵,我是汉人,你信一信我,好不好?”  
这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他虽有一半的北蛮血统,但自小长在赵梦鼎膝下,他生平的第一个大字临的就是自己阿耶的字帖,第一套枪法是也是赵梦鼎手把手教出来的。经年累月的潜移默化之下,赵无疾从来都把自己看成一个纯粹的汉人,这也是他昨日献策被质疑用心后如此伤心失落的原因。  
赵梦鼎沉默了片刻,吐出了两个字:“你说。”  
赵无疾低声将自己那一番借北蛮势震慑铁勒的说辞细细阐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阿耶,我的身份还是有点儿用的,对吗?”  
赵梦鼎沉默得更久了,许久才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铁勒不傻,北蛮也不好相与,一不小心,就是与虎谋皮。”  
“我知道不会那么简单。”赵无疾苦笑,“可是阿耶,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你教过我,铁勒不能乱,商路不能断,不然沙洲就真的孤悬西域了,谈何东归?”  
赵梦鼎认真地打量自己的儿子,目光逐渐软化,良久,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归,你长大了。”  
赵无疾乍听得这话,眼眶一酸,有些情绪便要喷薄而出,又被他拼命忍住了。  
阿归是他的小名。一百多年了,赵家几代人扎根西域,在老旧的舆图上一点点丈量沙洲与河东故土之间的距离,在先祖留下的书册和札记里畅想中原的风貌,把东归的执念写入名字,刻入骨血。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大夏换了大晋,他们再也没能等到过来自长安的使节。  
西域诸国势力众多,汉人本是外来者,侥幸建立沙洲政权,护得一方安宁已实属不易,然群敌环伺,孤立无援,想要东归,又谈何容易?  
父子俩思绪万千,一时相顾无言。许久,赵梦鼎长叹一声,扔下一句“容我再想想”慢慢走回书房。他的背又挺直了,步伐沉稳有力,仿佛之前一瞬间的佝偻不过是赵无疾的错觉。  
赵无疾垂首默然。  
直到赵无忧寻了过来。  
少女身着一袭淡芍药花纹天竺纱裙,袖口和领口纹了细密的金线,伴随着一声“阿兄”,头顶配饰和手腕上一串的细金镯子叮当作响,整个人像彩蝶般飞了过来。  
赵无疾看见孪生妹妹,笑意不自主就挂在了脸上,嘴里却毫不客气,“三娘,你好歹稳当些。”  
赵无忧眼波一转,故意作怪:“阿兄可是在外头被什么人说了不稳重,不敢回嘴,才巴巴地憋了一肚子气来寻我的不是?”  
赵无疾忍俊不禁,“就你机灵!”又从暗袋里摸出一个磨喝乐扔给她,“拿去玩吧。”  
赵无忧捧着磨喝乐欢喜不已,“我知道阿兄必然是惦记着我的。”所以只听她偶然提了一句,就特意给她寻了来。  
小女郎眉目如画,眼眸潋滟着欢喜,顾盼间自有一种鲜妍韵致流转,实在是当之无愧的“沙洲明珠”。  
赵无疾陪她玩闹一阵,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另一张芙蓉面。其实镜颜娘子和赵无忧因出身差别,气质完全不同。前者身上充满故事,又有一种野蛮生长的生命力;后者则浑身透着一股子在富贵乡里精心长大故而不谙世事的透彻单纯。  
但都是很好很好的女郎,赵无疾想,最好一切都不要变,三娘能永远天真,镜颜娘子可以好好守着她客栈里的人间烟火。而他自己,若是有幸,最好能化成一座高山,为她们、为阿耶、为更多生活在沙洲的普通人挡住可以预见的即将扑面而来的漫卷风沙。  
这一夜,赵无疾书房的烛火亮了一整晚。除了玉瓶里那支灼灼盛放的牡丹以外,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只是天光透亮的时辰里,他又去找了赵梦鼎一次,这次的谈话持续了小一个时辰。再出得门时,他眼圈发黑,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双年轻倔强,又生机勃勃的双眼。  
四  
四月初七,天气晴,宜出行。  
赵无疾再一次打马穿出东门。  
守门的几个小兵已经习惯了他隔三差五就往城外跑,早已见怪不怪,利落地放了行。  
待他走远了,几个人才凑堆说起了热闹。  
“咱们这少将军呀,还是年轻。”  
“可不是?”  
“七哥,你说,那娘子真有那么好看?”  
“那不然呢?要是个夜叉少将军能去得那么勤?”  
安七哥挤眉弄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于是听的人都表示懂了,纷纷长“哦”起来。  
赵无疾浑然不知身后的动静,一路快马跑到客栈,跑堂的阿忠满脸笑容迎上来,“郎君安。”  
“安。”赵无疾左右环顾,“娘子可在?”  
阿忠笑道:“在呢,正在厨下,郎君请稍坐。”  
赵无疾去老位置坐下,镜颜娘子果然很快出现,一见赵无疾便致歉,“郎君今日来早了,厨下还未备好夜食呢。”  
赵无疾忙道:“不打紧,我本也不是为吃来的。”  
镜颜娘子眼波一转,低低笑道:“郎君所为何来?”  
赵无疾一时觉得嗓子有些痒,轻咳两声,没有接话,反而另起了话头,“天色尚好,娘子可愿陪我在这附近走一走?”  
镜颜娘子笑意更深,“固所愿也。”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沿着小绿洲的水源,慢慢往对岸走去。  
恰好是傍晚时分,金色的沙丘在夕阳的映衬下,呈现出层层叠叠的曲线。黄沙之中一丛丛沙柳细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青绿的草丛零星点缀其间。天边的火球慢慢地落下,晚霞的余辉笼罩着整片沙漠,仿佛给地面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金色的沙粒在风中飘舞,洋洋洒洒。  
又宁静又美好。  
二人并肩行走在落日余晖下的沙丘上,谁都没有先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直到夕阳完全消失于地平线后,夜色慢慢笼罩,赵无疾才低声问:“娘子可还记得明日浴佛节之约?”  
镜颜娘子转头看向沙州城的方向,目光幽远,“不敢忘记。”  
赵无疾松口气,笑道:“那我明日便在东城门等候娘子。沙洲我最熟了,定让娘子游玩尽兴。”  
镜颜娘子定定看他,忽而一笑:“好。”  
这样的夜色下,身后是客栈的灯火,前方是无边的荒野,这个寻常的字被她说来仿佛也带了些温柔的气息。赵无疾只觉得欢喜极了,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又很快发觉失态,收住笑意便要告辞。  
镜颜娘子讶然道:“这时候了,郎君还要回城?”  
赵无疾颔首道:“还有些杂事需要料理,今日不过是怕娘子忘了邀约,现在得了准信,我可算放心了。”语罢犹豫片刻,终于继续开口道:“我为娘子而来,娘子不知么?”  
说完急忙忙转身大步走了,直到马蹄声响起,镜颜娘子才反应过来,这没头没脑的半句话,答的是她那句“所为何来”。其实她心中早有答案,但当他真的捧出一颗赤忱坦率的真心献在她跟前,她还是觉得有些承受不住,一时竟怔在原地了。  
忠叔递了一盏热乳酪过来,似提醒似警告,“七娘,别忘了你姓什么。”  
香甜的乳酪入口,舌尖却泛起一丝苦意。镜颜娘子长出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敢忘。”  
良久,才又出声,“把鸽子放出去吧。”  
忠叔应是,去了酒窖,很快,两只信鸽先后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一只向着西南飞去,另一只正相反,直直飞入沙州城的方向,在苍茫的夜色中,那两点灰白色很快就不见了。  
同一片夜色下,赵无疾回到了沙州城。  
明日就是浴佛节,街道两盘的商铺已被灯笼鲜花和彩带装点了起来,赵无疾一路信马穿过灯火和花香,待看见节度使府大门的时候,他勒马转身,极目望去,灯火中的沙洲熠熠生辉,与天上星辰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他默立片刻,入门之后,第一时间去了赵梦鼎的书房。  
赵梦鼎果然还未就寝,“都准备好了?”  
“是。”  
“那就等明日吧。”  
“阿耶,若成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一件,只要不违道义,十件百件又何妨?”又叹,“我们阿归长大了,你阿娘的事……”  
“阿耶!”  
赵梦鼎自觉失口,不再提了。  
一点烛火如豆,被不知从何处漏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但始终没有熄灭,反而被风助了势,火苗蹭得更高更亮了。  
赵无疾看向那抹透亮,声音极轻,似是怕惊扰了那抹光,“阿耶,你说它像不像我们沙洲?”  
五  
四月初八,浴佛节。  
一大早街道就热闹起来了。车马声,洒扫声,琵琶乐曲中混杂着的笑声,唤醒了这座城池的清晨。  
大门敞着,老李头搬了一把小几子坐在门口探头瞧热闹,赵无疾与他打了个招呼,迈了出去。  
街道两旁布满了五彩缤纷的摊位,各种吃食和装饰物齐全,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游玩了。  
赵无疾对贴身的亲兵嘱咐了几句,把他们都打发走后,自己在街旁用了一碗羊乳一盘羊肉,然后晃悠悠往东门去了——今天他安排的大戏,原也不该他本人出场。  
只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镜颜娘子便到了。  
她今日身着一袭宝蓝色金丝莲花纹丝绸长裙,腰间束着一指宽的一条朱红绸带,头发依然是高髻,点缀了一些金银珠子。许是为了郑重,脸上明显是上了妆的,眉目较往日深邃了许多,额头上还用朱笔勾了一朵莲花。乌发红唇,颜如舜华,惹得过路的人纷纷投去赞叹的目光。  
赵无疾迎上前去。他的脸颊发烫,一时竟不敢直视眼前这张过分明艳的脸。  
镜颜娘子落落一笑:“今日便劳烦郎君了。”  
城中人已经渐渐热闹起来了,人流如织,身着不同服色的人来来往往穿行,还有许多信徒身穿盛装,手持花束和水盆,嘴里唱着悠扬的佛号,络绎不绝地走向慧因法师将要开坛讲经的千佛寺。  
赵无疾引着镜颜娘子随着人潮慢慢往前走,见着有意思的摊位便介绍几句。笑闹声、乐器声、杂耍声、欢呼声响彻街头巷尾,仿佛整座沙州城都被这一派喜庆和欢快裹住了。  
镜颜娘子对许多新鲜事物都兴致盎然,时不时就停下脚步,却只远远看着,并不参与。这是她第一次加入到沙洲的节日,较之以往,这座城好像一瞬间焕发出了新的光彩,各种不同的语言夹杂在欢声笑语中,信徒不绝,商人往来,竟是一片盛世繁华之景。  
她仔仔细细打量过路的人,每一个,不管穿着贵重还是朴素,竟然每一个人脸上都带了满足的笑容。  
这一瞬间,她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她要做的事情,毫无疑问会毁了这一切,她真的还能坚定不移地下手吗?  
她的家族已经在岁月长河里被沙洲彻底遗忘,再也回不去了。现在的沙洲人,还有几个人记得百余年前那位带着众人驱逐胡人的大英雄李长钧呢?  
故事被光阴残忍掩埋,只留下几抹稀薄的血色印记。  
镜颜娘子站在原地,一时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赵无疾看着她走动间流动起伏的裙摆忽然停下,不知哪来的感觉,觉得她人在此处,心却好似已经飘了很远。  
他伸出手想抓住她,到底觉得冒失,又收了回去,只问了一句:“娘子可会觉得无趣?”  
“怎会?”镜颜娘子回神,怅然摇头,“热闹极了,我怎么也想不到,沙洲原来是这样好的,真的很好,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  
“娘子家在何处?可还有亲人?”  
“”我家很远很远,这辈子都回不去了。”镜颜娘子凝望着金色阳光下热闹的沙州城,仿佛就在这种热闹的烟火气里,看到了自家先祖当年杀入沙洲的壮举,看到他倒在同袍阴谋下的悲愤,看到贼子篡权,却也看到了,这座城池在贼子后人的带领下,焕发出的勃勃生机。  
此间山河,宛然而旧。  
镜颜娘子,不,或许该把她的姓氏还给她了,李镜颜思绪涌动,忽然有泪珠落下。  
赵无疾一慌,急忙道歉,“是我触动娘子伤心事了吗?”  
李镜颜双眸还带有湿意,“与郎君无关,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罢了。”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她缓缓绽出笑意,“家乡虽然回不去,但我还有一个姐姐,不算没有亲人,只是住的略有些远罢了。”  
这话甫一出口,李镜颜觉得好似被一股巨大的空虚击中,一直坚持的信念一夕之间坍塌;又仿佛脱掉了某道沉重的枷锁,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于是笑容也真实了几分。  
那朵笑意极淡,又极妍丽,明艳地整条街道都亮堂起来。  
赵无疾被这朵笑容击中,酝酿许久的话便要脱口而出:“娘子,我其实……”  
“郎君。”李镜颜打断了他,“郎君三日后可有空?我有一舞,欲邀郎君一观。”  
赵无疾迟疑道:“娘子上次似是说过,不善舞?”  
李镜颜但笑不语。  
赵无疾便觉得懂了,一个“好”字答得又雀跃又慌乱,才说完就觉得自己表现不好,忙找了个话题,“千佛寺有一场大热闹,娘子可愿一同前往?”  
六  
千佛寺内外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香烟缭绕,佛像被水洗得一尘不染,在满殿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威严庄重。信徒们排队进入寺庙,轻轻将水洒在佛像上祈福,姿态虔诚,所以人虽然多,却丝毫不乱。  
钟声连续敲响,这是提醒众人,慧因法师的讲经要开始了,二人便顺着人群一起往外走。  
讲经坛的大高台上,一位枯瘦老僧打坐在蒲团之上,正是慧因法师。  
"阿弥陀佛,众位大德,贫僧今日开坛讲经,愿为众生解惑开示,共修佛道。"慧因法师开口,声音嘶哑,音量却不低,连讲经坛外围的僧人和信徒也听得清楚,讲到深奥处,众人聆听愈发入神。  
赵无疾和李镜颜都不信佛,然此刻被周遭影响,仿佛也感应到了某种难得的安宁。  
人群中却突然传出一阵骚动,有人大喊:“铁勒部的人杀人了!”  
又有人跟着呼应:“铁勒部竟敢不敬佛祖,佛前杀人了!”  
这两声下去如沸水入油锅,瞬间炸开。信徒议论纷纷,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出到底是铁勒部杀人这件事让人慌乱,还是铁勒部不敬佛祖这个态度让人愤怒。  
赵无疾听着人群里的动静,唇角轻勾。  
“”阿弥陀佛!”慧因法师提高了音量,制止了更大的骚动,“阿弥陀佛,出了些变故,今日的开坛讲经到此结束。愿诸位大德在佛法的指引下,修身养性,助人利他,早日达到菩提境。”  
人群中失望的声音此起彼伏,对铁勒部使者的怨气也愈发深重。  
赵无疾护着李镜颜往人少处走。  
“是你的手笔?”她忽然问了一句。  
赵无疾一愣,诧异于她看出来了,却没有否认。  
这确实就是他的计划。  
慧因法师讲经的座次是安排好的,周遭各个部族的使者都在内围,铁勒部恰好挨着北蛮。  
他令人打晕了铁勒王子拔野骨漠罕的一个亲兵,让自己的人悄悄替了上去——西域风沙大,铁勒部的人习惯都配面罩装甲,只要身形相近,短时间内别人根本看不出异样。  
然后,就要在讲经过程中拔刀伤人,攻击北蛮的使者后,趁乱逃出。  
真正的亲兵当然是回不去了,拔野骨漠罕百口莫辩,这件事将成为一桩悬案。  
经此一事,铁勒部与北蛮正式结怨,而慧因法师难得的讲经因此草草中断,大批信徒的怒火将齐齐对准铁勒部,西域这片土地佛教盛行,“不敬佛祖”的帽子扣下来,谁敢不战战兢兢?  
更妙的是,拔野骨漠罕只是铁勒王拔野骨哆罗的侄子,与王后仆固燕然屡有不合,此次闯了祸回去,仆固家必不会放过这个攻讦他的机会,可拔野家也不是善茬,又岂会善罢甘休?  
而慧因法师肯配合,不过是赵梦鼎出面,答应出力帮他修佛窟罢了——他毕生所愿就是在沙漠中修建一座绝世无双的佛寺,而今年岁已高,身体虚弱,眼看单靠自己已是毫无希望了。有人愿意相助,又不需他额外做些什么,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此计细想其实拙劣得很,但众目睽睽之下,佛塔之中,拔刀伤人是事实,日后便有人想细究,又哪里能找出什么证据?  
计虽拙劣,好用就行。  
赵无疾看了一眼李镜颜,只没想到,被她一眼看破了。  
李镜颜笑道:“大繁至简,甚妙。”  
调侃一句,见赵无疾面色不虞,才又正色道:“铁勒遭遇这糟,若内部生了乱子,便是商队的福气了,也是郎君的一桩功德。”  
赵无疾苦笑道:“到底是小伎俩,只盼沙洲得以喘息,不然我们这些流落的汉人就彻底无处可去了。”  
李镜颜默然片刻,才轻声道:“会的。”  
又向他告辞,“郎君此刻定然有事要忙了,只别忘了三日之约。”  
赵无疾笑道:“定会如期赴约。”欲要再说些什么,想想来日方长,又咽了下去,只唤来了两名亲兵送她出城。  
李镜颜推辞不过,只好受了。  
此时日已西斜,金辉潋滟,她转身往远处走,裙摆一步一涟漪,光华流动,仿佛有一丛丛繁花无声地在裙摆绽放,也恰到好处地,开在了赵无疾的心上。  
七  
三日时间倏忽而过。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铁勒部果然出现了内乱,虽然很快被拔野骨哆罗压了下去,到底不是铁桶一块了,暂时已没有余力再骚扰沙洲。赵梦鼎借机联络诸部,加紧练兵。一切都往更好的方向发展,至于更远的以后怎么样,谁又说得着呢?  
便连强盛如大晋,当初万国来朝,何等煊盛,不也一样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了么?  
反正赵无疾是暂时顾不上这些的,哪怕赵梦鼎带他进军中,欲将权利平缓地过渡到他手上,他这三天也总呈现出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惹得赵梦鼎又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一通。  
赵无疾浑不在意,等着三日之约一到,跨上马直接奔出了东门。  
出城三十里,就是客栈了。  
往日早已灯火点点,这次却只亮了零星的几点。  
但并不是没有人的,隐隐有琵琶声飞过客栈的矮墙,飞入他的耳朵。  
他系好马,循着隐约的琵琶声,绕过建筑,绕过水源,一路走到他上次与李镜颜并肩看夕阳的地方。  
月色透亮,赵无疾视力很好,一眼看到沙丘上设立的帐篷,帐篷外放了成堆的鲜花,大抵都是刚从花圃里剪下不久的,新鲜得很,走得近了,就闻到了浓郁的花香。  
帐篷毡帘高挂,两个胡女一人怀抱琵琶,一人坐拥羯鼓,李镜颜从纱帐后转出,长发披散在肩上,身穿一袭华丽的舞裙,裙摆如云,流动着五彩斑斓的光华。  
音乐开始奏响,恰是赵无疾初次怦然心动时听的那一支。  
是适合庆典的欢乐乐曲。  
李镜颜迈开步伐,隨著曲子摇摆,舞姿轻盈灵动,彷彿晨露中轻轻摇曳的花枝,抖落满身的馥郁;又似一缕清风,悄无声息拂过月色下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舞动间手腕银铃脆响,又飘逸又自由。  
天边月亮不知何时隐在了乌云之后,想来也是窥见了绝代的风华,羞与争辉。  
灯火幢幢里,舞步还在继续。  
赵无疾简直看痴了去。  
乐曲尾声,李镜颜以几个急促的旋身结束了这支舞。  
许是不甚熟练的缘故,她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奏乐的胡女不知什么时候已退了出去,赵无疾带要说些什么,又觉口干舌燥,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镜颜轻笑:“这支舞赠给郎君,多谢郎君厚爱,我不日便要回江南了。”  
赵无疾愕然抬眼。  
李镜颜的声音温柔得简直透出了几分残忍,她慢慢地说:“之前与郎君说过我还有一长姐,我这回便是去投奔她,江南西域相隔万里,想来与郎君应该无再会之期,在此便道个别吧。”  
赵无疾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声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李镜颜沉默不语。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赵无疾问不肯作罢,他表白的话屡次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本来以为来日方才,却不曾想过在这种状况下挑明心迹,“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真心?”  
这个问题如鲠在喉,不问不快。那些相视而笑的瞬间,那些默契的心照不宣,怎么可能全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呢?  
李镜颜叹息,“郎君何必?”  
赵无疾失魂落魄,“那今晚这一场,又算什么呢?”  
“算是告别。”李镜颜毫不犹豫,她的声音低沉得很,似乎叫风一吹就能散了,但是又如此清晰。  
乌云散去,一束月华铺泻下来,正好落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意。  
“罢了罢了。”赵无疾恍如大梦初醒,惨然一笑,“明知道答案的事,我却定要刨根究底,让娘子为难,是我的不是。”  
“但是,我从未后悔过。”  
赵无疾肃然而立,端端正正朝李镜颜揖了一礼,”后会无期,惟愿娘子余生安康。”语罢打马而去,不再回头,只有马蹄溅起的黄沙纷纷扬起,又缓缓坠落,最终归于平静。  
李镜颜目送他远去,心里知道,这次再也不会有个人半途返程,只为期期艾艾得她许一句邀约。  
马蹄声远去,夜色浓郁如墨,沙漠的夜晚寂静无声,只有微风轻轻吹拂沙丘,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的命运在这辽阔的世间,实在不值一提。  
忠叔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七娘,你何必呢?”  
他的声音苍老了许多,自从接受李镜颜放弃复仇计划以来,一直支撑着他的信念垮掉,也带走了他这副身躯的活力。  
李镜颜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忠叔,我一直记得的,我姓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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