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堪堪落下了一场雪,而我便是延挨到此时才得以降生。
阿嬷曾对我说:“囡仔,你到底是为了吃冬至圆,才选了这天来的!”我笨笨的,竟不知如何言语。彼时,阿嬷已经五十多岁了,梳着圆圆的发髻,穿着侧襟的衫褂。我嘴里挤满了汤圆还有油饭,亦无暇理会阿嬷,只好拼命点头。阿嬷笑骂我:“真是个戆呆!”我嘴里吃着油饭,竟真觉得自己果然是这样戆呆的,终于把油饭咽下去,才大声对阿嬷说道:“阿嬷,你带我去鱼塭好不好?”
阿嬷说:“好。”我很感激阿嬷什么也没有问,就答应我。因着我想看看那时渔家的万家灯火,在黑夜里,点缀的我们这片天地甚是辽阔,我那时的心,充满了慈悲与感动,就像是星空下的一闪一闪。而我的心却无边的宁静,那种感觉,竟然是仿若前世的记忆一般,咸咸的海风吹着,我感受着它的轻拂,天地间宁静,仿佛只我一个人。我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体一样,温暖又潮湿。
我有一头又黑又长的发,从落生时就留着,阿嬷喜欢天天在我的小辫子上玩花样。我也喜欢阿嬷的手抚摸过我的发,那时我总是会昏昏欲睡。阿嬷有时会头痛,我会用小手帮她捏捏揉揉,终究是人小力气也小,阿嬷却每每笑眯眯,逢人便说:“我家囡仔可乖顺了。”
我喜欢吃鱼,阿嬷会做各种鱼饭。有清蒸、红烧、煎、炒、烹、炸,还会做鱼米粥,还有清汤的,还有鱼松。每次阿嬷都是细心地,帮我把鱼刺剔掉,伊总是说:“等我们囡仔嫁人了,可有小女婿帮囡仔捡鱼吃嘛?”我竟是睁大眼睛望着阿嬷大声说:“阿嬷,我不嫁人,我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阿嬷笑笑不说话,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喃喃道:“戆呆——”
那天许是吃多,早早醒来喝水,院子外亮亮的,我跑出去,月亮就静静地躺在水池里,那么明那么亮,晃得我的眼睛涩涩的,我哭了,放下手里的小水杯,哭得惊天动地,我竟真得把所有人都吵起来,阿嬷披着衫褂跑过来,头发散乱着,伊定是被我吓坏了抱着我,我趴在伊的怀中不停地哭,抽抽噎噎说:“嫦娥她跑出来了,嫦娥她跑出来了。”我指着水池中的月亮。
大家只是笑,指着我,我自己也害羞,埋在阿嬷怀里不肯出来。
阿嬷的手抚着我,摩挲着,“囡仔不哭不哭。”
我哭得更厉害了……
阿嬷竟是这样的疼我爱我,仿佛伊的心是和我连在一起的,毫无缝隙着,竟如尘世间的贞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