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徒弟如玉,大宾心中不免惴惴。
如玉是今年新入职的大学生,被安排下车间实习,成了大宾的徒弟。活泼阳光的如玉,遇上待人宽厚的大宾,师徒二人相处融洽。
可这个心无芥蒂的傻丫头到家里这么一坐不打紧,师母米花那脸可是耷拉得有三尺长了。毫无疑问,悬在大宾头顶的一场狂风暴雨一触即发。都说小吵怡情,可大吵它伤心啊。
大宾小心翼翼地推开自家虚掩着的门,冷不防被米花劈面扔过来的一只拖鞋狠狠地击中脸颊。弹落的拖鞋砸翻了茶几上招待如玉的冰镇酸梅汤,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哎哟!我说姑奶奶!这是怎么了这是?”
大宾边说边忙着去拿拖把来拖地,他心里其实很清楚:醋坛子打翻了。
“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米花幽怨地恨声说着,嗓音虽然有些颤抖,但爆发力十足。
“谁?说我么?”大宾露出吃了一吓的表情:“咱都不是九漏鱼,你怎么能不顾生物学常识,对我下这样的结论?可我还不能怪你,谁让咱俩是两口子呢。但你征求过狗的意见吗?狗愿意这么老吗?”大宾谦卑陪笑,一脸无辜状。
“少跟我油嘴滑舌!许大宾!你不是人!竟敢欺负到本姑娘头上来了!你弄个妖精到家里来示威呀你!”
别看米花在华府公寓担任垂直交通管理总监——其实就是电梯工啦——工作时段她对轿厢内乘客总是笑容满面、软语温言,可回到家一旦愤怒起来,那全音域的尖叫嗓门,绝对是小剧场级别的。
“姑奶奶!天地良心!这怎么是我弄来的呢?如玉自己都说了,她是周末逛街,顺道来师傅家认认门的。”
“别解释!越解释越像是弱智吧派出来做任务的,里外里透着蠢!”
米花根本不听大宾解释,愤怒已攫住了她的全部身心,满腔怒火驱使她继续恨骂连声:“什么东西!瞧她那身打扮!一看就是狐狸精!暴露狂!肚脐眼谁没有哇?街边早点摊上的馄饨都长着一个!”
米花的怒气如弥天漫地的焚天大火,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寸草不生。
大宾心中暗叫不妙,看来今晚又是一个加大号的修罗场了。日复一日地吵闹,已经让他身心俱疲。绝望的时候,他很想扔下一切一走了之,但那得有跟自己死掐的狠劲儿,大宾心知自己没有。所以他渐渐不再接嘴,只是硬着头皮捱下去。
悲怆的调门既起,序幕已然拉开,米花便顺理成章地开始了对大宾第一千零一次声泪俱下地声讨。
大宾的头仿佛戴了顶隔离尘世的骑行头盔,那些控诉的声浪如骤雨砸在雨棚上,尽管声势浩大、哗哗作响,却渗不到内里来。他失神地呆坐在沙发上想,脾气不好那是天份,可经年的愤怒呢?那得有多少倒霉作为原始积累啊?自己怎么就成了她倒霉的源泉了呢?大宾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发誓要带给她一生幸福的女人,不禁悲从中来。人都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两个人本该珍惜的、活一天少一天的单程票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想到这些,他的眼神很忧郁,比憨豆还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