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风从巷子的遥远处追赶过来的声音,我的心跳个不停。
因为要追逐一缕来自记忆的风,我绕过在街头静坐的吴柏叔,他在我即将走去的方向坐着,目光呆滞。他的背后,是记忆里满巷子的风。我曾经用手机拍过它们从记忆里赶来的样子,但是我翻不出来了,因为在它们之后,有更多的现在堆积在上面。我也不想去淘,我宁愿它们是无影无踪的,就如同一幅抽象的图画,平常无声无息挂着,只要翻动记忆,就能看到那年,那些年,风在巷子里来来去去。
我是巷子里穿梭的风。
我躲过巷子。在我幼年的路上总是有几个男孩子想“欺负”我,他们也不说要做什么,只是挡住我的去路。起初我害怕地企图沿着墙角绕过去,但是他们越来越霸道,我绕不过去。终于有一次,我举起吴柏叔放在墙边的扫帚,朝着他们就挥舞过去,他们一定是被我吓到了。我不知道我当时哪里来的勇气,是因为吴柏叔告诉我要做勇敢的孩子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吴柏叔跟我说赶紧回家吧。从那以后,我在巷子里自由来去,那几个男孩子再也不敢拦我。
吴柏叔家的房子,在进入巷子的第二家。第一家已经无人居住,沿着巷子,每一面墙上都长满斑驳的皱纹,像是一个个年逾花甲的老人,看似挺拔,却抵不过猛烈的风。只有墙头上的狗尾巴草,在青黄的持续交替中,倒下,又站起。吴柏叔喜欢养花,每年除了下雪天,门口总是开满五颜六色的花。花太多了,摘也摘不完,我们用凤仙花涂指甲,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指,在巷子里咯咯地笑,好像我们都成了仙子。正玩得兴起,忽然有个声音从吴柏叔的屋子里传出来“赶她们走,叽叽歪歪的,烦人。”吴柏叔就朝我们摆摆手,示意我们小声些。我们起初是把声音压低,玩着玩着又忘记了,于是又有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你要死啊,没听见我的话吗?赶她们走。”接着我们就听到屋子里摔东西的声音,“你就是个废物,你怎么不去死?”那婆娘的声音很大,在吴柏叔的慌乱里,我们像一群被惊动的小鸭子,迅速四散了去。
后来我们还去玩,吴柏叔照旧让我们掐他家的花玩。但是大概到了冬天的时候,吴柏叔不让我们去玩了,他屋子里那个脾气很坏的女人死了。从那以后,吴柏叔就像变了一个人,也不管花了,也不管我们了。整日像掉了魂儿,人也一天比一天瘦。吴柏叔那时候还年轻,但是后来他辞谢了很多上门给他说媳妇的媒人,一直没有再娶婆娘。没有了婆娘,他家的房前变得一片荒凉,风不再把凤仙花的香气传来。
村人想不明白,那么一个脾气坏掉的女人,是如何摄了吴柏叔的魂魄离去。我们也是不赞成吴柏叔这样的,因为,人总是要活下去,凤仙花总是要掐的。
但是我确实被吴柏叔感染着,在我选择爱情的时候,我坚信会有一份爱是天长地久的。但是后来,我发现拥有天长地久很难,甚至连吴柏叔那样的执念都是人间少有。 人间总是在循环着花开花又谢,数不清有多少失去。
没有了凤仙花,风照旧每年冬天都从巷子里吹过。风会把巷子的路面吹得一尘不染,风还会把巷子的路面吹成白色的梯田。下雪的时候,风从巷子里灌进每一家的木门,在门里又吹起一片梯田。屋子里太冷了,母亲每一年冬天都要叮嘱父亲临睡前点燃炉火,把房门关紧,CHA上门闩。终于有一年,母亲不再叮嘱,那年冬天,夜里有好大的风雪,风把老屋外墙的瓦吹落,跌在院子里。雪盖成了厚厚的被子。
我总是在梦里回到巷子,在梦里,我怀抱一个婴儿,她好像是被食物呛到,哇哇地哭,我将她的头竖起一些,她的身体很柔软,柔软地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我记得我那时候就像一个妈妈,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妈妈,因为妈妈在我的怀里,我哭着问她过得怎么样啊,她说很好,她嘱咐我,你要认真写作业啊,可恨地我那时候就醒了。我含着眼泪懊恼,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醒来。
但是总要醒来,我发现我已经无法完全进入到那个巷子里,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巷子,它只能睡在我的梦里。而真实的巷子里没有我,只有风,经年累月地,与墙头的狗尾草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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