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平湖霜满天
第一世
那一世,初见你,你是小倩。
记得那晚的月光特别清幽,我茕茕孑立于荒野,寂寞就如这月色无边无际,东西南北,铺遍山野,却不知何处是归宿。就在此时,湖水之畔,传来琴声叮咚,如珠玉落盘,我顺着琴声见到了你。
你一袭白衣,青丝如瀑蜿蜒至脚踝,指间的琴声如碎玉滚落,与湖中荡漾的星辉化为一体。我不敢看你,只觉满目生辉,此时万物都化为空无,唯有你独立月色。手中拿来自卫的刀,也随之跌落。
“别怕,刀给你……”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此时却愿拿命护你。你的眼眸中有了星光,你的嘴角有了笑意。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不羡鸳鸯不羡仙。”当我们执手一起写下这一首诗,时间似乎已经停止了。
谁知,你身不由已,一缕魂魄被黑山姥妖控制,你我人鬼殊途。
我用尽全身力气挡住门板,不让阳光使你魂飞魄散,每一缕缝隙里的光,都像一把刺穿我的利刃,为了你,我愿受这穿心之苦。
我催促你,小倩,快走啊!身后一片寂静。当我回头时,你已经离去。门板像我的内心,一块块,轰然倒塌,万道阳光如万箭穿心。
从此,我在世间是行尸走肉。
第二世
第二世,再见你,你是清风。
那一世妖魔横行,豺狼当道,白骨露野,十室九空。我被牵连入狱,出来时,已经两鬓苍苍。
没有了小倩,监狱与外面又有何区别呢?世间本是监狱,囚困着我的肉身。只是,没想到,又见到你。你那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显得妩媚又清澈,如桃花涟漪,你一动,整个人便水光洌滟。
我的三魂七魄又归了位:你还认得我吗?
你变了色,刀光一闪,凌厉地横架在我脖子上。他人误认我是诸葛卧龙,你也只是声声叫我前辈。
我不死心,还是要追问:你不认得我了吗?
你慌乱退后,一心进京只为父亲申冤。我拿出与你共同写下的那幅诗画,是啊,即使真是小倩转世,你又如何记得前世的事呢?我明白,世间已再无小倩。你已经不再记得我了。
这一世,你是清风,早早许配他人,你再次对我说,“我身不由已”。
我知道。我点点头,笑,笑得眼里漫上了点点的泪花,我不得不仰起头,才能不让它流下来。你不知道,你那一汪琥珀色的眼眸,淹没了我,我又成了一个溺水的人。
嘹亮喜庆的唢呐,尖利地吹响了整个街道,那无边无际的日光,就像那一晚水畔的月光,无处不在地笼着我。原来,月光是你,日光也是你。被门板抵住的那缕光,已经消逝了,却在此刻又一次刺穿了我的身体。
送亲的乐队浩浩荡荡,我挤在人潮中,跟着送亲的队伍,遥遥望着那顶五彩花轿。我引颈向着花轿大声喊:“你一定要幸福啊!”声音消失在无边的旷野,风吹过我冰冷的脸颊,泪珠咽进了心里。
殊途,仿佛是我们的宿命。
第三世
第三世,又见你。你是玉珠。
书生已在世间行走了半生。满面风尘,青丝已成霜雪,脸上的皱纹如荡开的一圈圈水纹,密集不散。
小倩,我等不了你了。我叹息。我的肉身已经在速朽,时间在消逝,快得如同一场梦境。没有你的世间,也不过如此。
那一天,我偶然路过你家门前,向人讨得一碗水喝,风尘仆仆前行的刹那,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这书生我见过。
我回眸,你玉立于桃树下,日光洒在你如瀑的一袭白衣上,让我只觉满目的耀眼生辉。我抬手遮挡了些许日光,看到那琥珀色的眼眸,如桃花般洌滟。
“这位书生,我这有一个82年的馒头,与了你吧。”
轰隆一声,我的心间春雷滚过。82,是我与小倩曾经约定的数字。我知道,她来了。终于来了。
我欣喜若狂。为了等小倩,我的肉身已经苍老,但灵魂中的爱意,却如风中的一盏孤灯,从不曾湮灭。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小倩,我知道你不会忘记世间有我。
从此余生,我要与你一起纵马浪迹天涯,她骑马,我执缰,远离江湖恩怨是非,在这一世圆我们的三世之约。
江湖夜雨,霜重露浓。黑夜里,魑魅魍魉,影影绰绰。我知道,他们又来了。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消失在夜色中。我紧紧执着玉珠的手,这一次,我要对她以命相护。
“玉珠,牵着我的手,不要松开。”
我回头,刀光一闪,猛然看到你藏在背后的刀,那道寒光如同那天的日光,让我心碎。
“玉珠,原来还是你。”我的心痛得四分五裂,但每一块裂纹上,照出的还是你。苍天啊,为什么?这一世我们仍是黑白殊途?!
“我是身不由已的。”
这是第三次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收缩痉挛起来,扯的我浑身战栗。我无声地大笑起来,看着你,颤抖着脸,那笑意眼泪似的淌了我一脸。
是啊,你的身不由已,我至死不散的执念,轮回再多世又如何?我真想撕开我的肉身,看看那颗心,到底为什么还要点一盏孤灯,生生世世都只为等你。我还要问苍天,这累生累世,你变换了一次又一次的肉身,忘记了我,身不由已,却为何仍要来与我相见?!
“玉珠,不管怎样,我都是爱你的。”我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喑哑地低语,这是来自我灵魂发出的声音。她还是那么美,美得像那一缕月光,美得让我恨不得将她融化进自己的身体。我找了她那么多年,爱了她那么多世。
“我想死。”我说。
她含泪点点头。她的刀还在身后,她还有她的人生异路。
剑光一闪。我手中的长剑刺入了她的身体。她哀呼一声,身体向后扭曲,我扑上前紧紧抱住了她,让她温热的身体贴紧我的胸膛,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让我们都做鬼吧。”我在她耳边说,摸到了她腰间的那把刀。她将脸贴在我的脸上,还是点头。
做了鬼,我们便永远在一起了。那些人世的恩怨,就由他们去吧。玉珠,这一次,我们绝不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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