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见、说得出,但却听不见。
当我把自己关在柜子里,捂起耳朵,周遭一丝声音都听不见,然后我开始理解她。
她的眼睛很清澈——我一直觉得是她听不见那些噪音,过滤掉世上太多的悲伤和仇怨。
我大声喊她,她回过头朝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走过来看着我,让我不知所措。我问她,她笑着说,从反光的玻璃上看见了我。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学会发音的,听她说话虽然有些怪,但某些字的发音竟比我还要准确一些。
她认真地对我说,听不见有听不见的好处——和我想的一样。
我惊讶之余,竟有些羡慕她。
这个个子不高的家伙,总是那么阳光。
有几年不见,时常会挂念这个陌生的朋友。
再见面时,她居然在作曲。
我经常笑说,想不到我认识了一个听不见的作曲家。她盯着我的嘴,见我说完,摆手笑着:“也许,我能听见你们听不见的那些曲子?”
我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听了一小段试音后,忍不住站起身看着她。
她依旧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看着我的嘴角露出的微笑和频频点头,好似放下一颗悬了半天的心。
她在帮学校一个协会排练联谊会上用的曲子,悠扬、婉转。时不时还会为校外一些小公司做些小样,让她们在或正式或非正式的场合取得关注。
这个个性为主的时代,连小公司都卷起来了。
学校离的不远,我时常去看她,偶尔约一下聊聊天。
她指着耳朵上象征性的助听器,问我帅不?我点头,然后有些冒昧地问:“这个有用?”她摇头,眼睛里略显黯淡:“出去时还是不方便,经常闹误会,所以带上这个会好很多。”我了然,她是为了给别人减少麻烦,而不是为自己。
在国外治疗后,某天她突然给我发信息,约着见面。她的助听器已经不见了,我盯着她的耳朵看时,她侧过来,绘声绘色地告诉我治疗过程和现在的情况。
虽然不如常人,但她确实能听见声音,而且会戴着耳机,学着那群学生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
她还在作曲,而且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比较烦恼的是,大家讨论她的耳朵居多,而不是讨论曲子。我打趣:“现在上帝已经把窗子打开了,你就别计较窗子外面那些人了。”
她懊恼:“自从能听见了,作曲反而不顺利,总是被那些噪音打扰”
我笑:“从朋友的角度,我肯定是希望你听得见,毕竟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妙的声音,当然,包括你自己写的。但从作曲这个行业来说,我还真希望……”
她佯怒:“你还是希望我听不见?这么残忍?”
“别误会,我有那么狭隘?我是希望你作出更优秀的曲子来!”
她点头,慢条斯理说:“我要找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闭关修炼!”
“你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
“我希望能作出故乡的原风景那样的曲子来,有些……”
“有些忧伤?我倒是觉得,你写几个欢快点的比较好,毕竟对你或者对听众来说都合适,而且我希望你的心里晴空万里。”
“你觉得音乐是什么?”她正色问。
“抒发感情呗,还能有啥?”我正色回答。
“那不就得了,音乐是人生阅历最直观的体现……喏,就像你写小说一样,和你的经历是分不开的”她边说边用手比划。
“这个我倒是同意,只是……”
“只是,你见过多少结局圆满的小说是被人记住的?曲子一样,要有自己的灵魂,这个灵魂需要曲折的成长、丰富的阅历、丰满的情绪”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能把情绪用丰满来形容”我打趣道。
“正常啊,毕竟音乐没办法用字词来表达,只能通过调整不同的音符来达到目的,比如刚才说的那个,还有潇湘子,我也很喜欢,很小就喜欢了。”
她竟然喜欢这么悲伤的曲子?我有些担心。
“越是低沉的曲子,越会引起共鸣,也就越能刺激人的感官神经对它的记忆”她说完,紧跟着笑:“你是担心我会被曲子影响吧?”
我点头。
她摇头:“其实,曲子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又一个音符,它们会开心、会悲伤,只是用跳跃的方式展现出来,我也只是在研究精神刺激的时候发现的,虽然国外的理论家们早就说过了”。
“难不成,你真要去千山鸟飞绝的地方修炼?”
“肯定不是啊,我又不是野人。再说,现在作曲大多数靠的是各类电子设备,虽然没那么准确,但会快很多,而且方便很多而已”她笑的花枝乱颤。
“那……好吧”我无奈地点头。
我经常思考,那些或听不到或看不见的人,他们听见的应该是更纯粹、看见的应该是更阳光的——虽然它太残忍,但或许真的更干脆吧?